“顾医生,你是牛津毕业的医生,青年才俊,这次给非洲兄弟修医院,
做慈善是好事,我们单位全力支持!今天临时商量了一下,很快到雨季了,板房容易漏风进水,建水泥的吧。”
“部落村庄现在没有那么多钱,卫生联合会修医院那笔专款也不能用。”
“是我们单位捐赠社会的,医生只要拿出几分钟,配合拍照宣传就可以了。”
医疗点,真叫李文静变魔术一样变出来了,顾维祎张着嘴,看向了李文静,院长叫李文静上桌来介绍,并把这个项目都交给她负责。
他依旧疑惑不解,问:“为什么你们对我这么好啊?中国人都这么好客?”
“最近宣传这个,你正好遇到了,我们单位在非洲每年都会做类似的慈善项目,中非友好。”李文静挑了一下眉,“中法也友好。”
“那……太谢谢你们了,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他咧嘴笑了笑,没多问什么,李文静暂时松了一口气,把拟好的合同给他。和上次一样,页面哗啦啦翻过去,直接签上了他自己的名字。
院长也很高兴,站起来跟他握手,笑眯眯地说:“一起吃个午餐吧,吃完饭,小李和施工队马上出发,一周之内,包管建好,什么也都给你通好,中国速度。”
顾维祎还在不断感谢他,他轻飘飘提了一嘴,“咱们中国人在非洲做活路不容易,得多认识认识,顾医生在蒙巴萨有其他亲人,也请过来一起吧。”
“亲人?还要请我爸爸?”
“最好了,顾医生的爸爸,什么时候有空,咱们都聚一聚,联络联络感情!”
“我爸爸不是中国人……”顾维祎收起笑容,看向了李文静,“文静?”
“院长,我就不吃了,要准备资料,还要叫人。”
李文静不敢看他的目光,匆匆离开了会议室,一个人在食堂吃饭。
“Mademoiselle(小姐),请问我有没有荣幸与你共进午餐?”
他说起法语的声音和古斯塔夫一样浓郁柔和,像葡萄酒一样散发出香甜的蜜意,腔调稍细,比他爸爸多出几分天真。
“不去跟领导吃大餐?”
“来吃你们食堂的中国菜。”
他在对面坐下,从衬衫中抽出金合欢,插在餐桌花瓶的假花中,这支花开得太显眼,跟金子似的,反倒更像是假花。接着把礼盒摆到桌上推给了李文静,“帮我还给院长吧,他们太热情了,说这是中国最好的酒和茶叶,老叫我拿着,都找不到机会还他的礼物。”
“我不还,又要被说不懂事了,送礼吃饭,中国礼仪嘛,要是你想,带你去唱歌按摩都行,东南亚包机过来,这个我就陪不了你了,是你们男人的事了。”
李文静低着头,挑着菜里的辣椒,始终没看向他,“上次你说女工程师很少,单位基本不招女生,除了工作环境,谈项目这些饭局、按摩局就混不进去。我们不也是,事情都在吃饭的时候说定的,只是不喝酒不去按摩。”
“你觉得我很想去按摩吗?再这么说,我都要生气了。”
“那你现在不生气吗?”
“有点,所以我找你给我一个解释。”
“没什么可解释的,利用规则,我昨天都说过了,潜规则也是规则。”李文静微微抬起眼睛,他也盯着她,皱着眉头,李文静又想了想说,“每年单位都会做些面子工程,不差你一个,钱也不是白给的,利益置换什么的,给别人去吃喝嫖赌了,我宁愿送给你。”
“你们知道我和古斯塔夫的关系,我要给你们牵线搭桥吧,把项目拿下来?”
“不用,你不愿意没人能逼你,”李文静说,“反正合同都签了,给你一个人情,领导们怎么跟古斯塔夫说,古斯塔夫要不要顺水推舟还个小人情,那是他的事。”
“得,估计要落空了,我爸爸才不管我,连捐给县里的钱都不肯出。”
顾维祎终于笑了起来,李文静原以为他会很生气,心想要冷两天再说话,可他什么责备的话也没说,连刚来时那一点点气似乎也消了,对李文静来说,这太奇怪了,也太轻松了。
她摸不准他的脾气,怕还有什么没说出来的话,直接问他:“你还生我的气吗?”
“我从没生你的气,只是惊讶,你懂那么多……用中国话怎么说?”他想了想,“人情?Connection?”
“我很俗吧,老说钱的事。”
“你帮我那么多,我很感谢你,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李文静心头一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只埋头扒了两口饭,咬到了辣椒,辣味烧到舌头痛得差不多要流出眼泪。
在她家里,不管做什么,他们都指责她做错了,没什么用,嘲笑她喜欢的事,她干脆什么都不说了,什么话都跟水一样吞进肚子里。
顾维祎还在说话:“说实话,你说的那个人情,喝酒,吃饭,按摩洗脚,我真不喜欢这样,事情都定下来了,我能对你发什么脾气?下次不要这么做了,好吗?”
“难说,”李文静收拾餐盘,站起身来,“不过下次我会先告知你。”
“等等!还有事!”
又被他叫住了,李文静转过身去,见他绷着脸,一副严肃的神色,她心里不由紧了一下。
“我不是gay。”
“唔——和我有什么关系?”
“上午你不那么说了,我还没解释。”
“哦,我先走了。”
李文静脸都忍得僵硬了,快步走出了食堂,出了他的视线后,抓着栏杆笑得直不起腰来。
第12章 不辛苦,命苦
施工队来了后,机器从早到晚轰鸣运转,李文静一直在村外,顾维祎几乎一天都遇不到她。
晚餐时间,他得了个空,提了一篮刚放熟的新鲜香蕉去找她。李文静在吃盒饭,穿着蓝色工作服,沾满了灰,刚摘下安全帽,额头上印着一道红痕,头顶的金合欢树给她撑了一把大伞。
她收下水果,招呼大家一起吃香蕉,手伸下去,篮子瞬间空了。
“老板来监工啊?还有两天就好了。”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你们那么辛苦,我过来看下有没有要帮忙的,怎么嗓子哑了?”
“不辛苦,命苦!”李文静说,“等完工了,你把那两瓶茅台拿出来,一人一口,就不用帮忙了,都觉得你人好。”
“你不是不用做工吗,怎么也在这守着?”
顾维祎一边收拾着地上的香蕉皮,一边回头对她说话,不小心摔了一跤,满手沙土,李文静捂着嘴笑道:“领导跟你说要一周全弄完,他是张嘴就来,反正不是他上工地,我是负责人,得随时盯着进度,不能叫工人们偷工减料了。”
“这么信不过他们?”
“中国人还好说,给几包烟就行了,非洲老哥是真的喊不动,老偷懒摸鱼,要看着他们。”
“那等下来拿个润喉糖浆。”
吃过饭,她刚站起身,踉跄了两步,顾维祎扶了她一把才没跌倒,劝她歇一会,她推开了他的手。
“刚站起来眼前有些发黑,老毛病,没事的。”她说,“上次得过疟疾,身上好像都不太对劲,容易累,走几步就喘气。”
“病得那么重,按理说得慢慢养着,不能劳累。”
“还不是因为你?要休息,就不该接你的项目。”
李文静对他一笑,沿着夕阳的红色圆圈走去,草原上的落日格外大,她的身影走入那片紫色云彩中。
又过了两日,工头扶她到门诊,说她刚刚不舒服晕倒了,脸色苍白,嘴唇有些开裂。门诊室里太吵,他让王工送她去后面卧室休息。配好药进去,见李文静躺在床上还在打电话,明天是要验收了,照着笔记本叮嘱他们。
打完后,李文静才发现顾维祎也在卧室,靠在书桌前正看着她。
“顾医生,还有事吗?”
“我怎么没事?”他的语气急了些,“这些药都吃了,躺下,把内衣脱了,五分钟后我再进来。”
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他的脸庞热了起来,听诊器在胸前比划了两下,“我还要检查。”
等了一会儿,再进去时,药片吃完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从杯口滑下一滴水痕,流过她留下的几个小小指印,顾维祎把指印擦干净,感觉上面还是热的。而李文静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胸前微微起伏着,他不忍心叫醒她,轻轻解开衣上
两颗扣子,锁骨和脖子有道分界线,一边白一边黑。他戴上听诊器,手指按着听诊头在她心肺前移动,小心翼翼避免接触到她的身体。
放下听诊器后,他给她盖上被子,轻声说:“晚安,文静。”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连梦也没有,似乎整个身体都伴着深深的疲倦沉入了无底洞,落着,坠着,她的世界猛然翻了面,李文静醒了过来。
除了一长串“啾啾啾喳喳”的婉转鸟声,没有任何杂乱声音。房间也是一片昏暗,只有几缕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刚醒来时眼眶酸痛,李文静眯着眼睛在床上翻滚,到处找手机,伸手不小心碰到了头顶的风铃,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断了片似的记忆都连了起来,顾维祎说要做检查,之后却睡着了,不知他有没有检查。
脑中正浮出昨日他站在桌前的身影,叮叮当当的风铃声把他引来了,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说:“醒了呀,刚在这边搬东西,就听到你在叫我。”
“不小心碰到了,”她问,“医疗点怎么样了?”
“全都弄好了,病人也都搬过去了,好快,你太厉害了。”
“验收也不叫醒我。”她没找到手机,问他,“看到我手机了吗?”
“我替你保管,刚刚院长打电话来,我也替你接了,假也请了。”
“什么?请假?”
“昨天给你检查身体,你还有些贫血,回去蒙巴萨,你有没有去医院复查?”
“蒙巴萨的医生说我没事了,我又生什么病了?”李文静叹一口气,“牛津医生,可怕!怎么老能看出新病,自从认识你,我工资最多就一万了。”
“还在说工资?你说你要赚很多的钱,赚多少才算多嘛,一百万?两百万?”
“你管我?”
“你是我病人,我怎么不管你?心脏听诊有异常声音,可能和贫血有关,我建议你做个心脏彩超检查。”
“我得心脏病了?”
“没有,只是确保没有其他心脏病理,听诊也不是一定对。”他说,“还有,你生理期是不是来得也不规律,大概是长期性贫血影响的,以前有检查过吗?”
李文静摇头,“不知道,从小到大,我第一次做检查是高考体检,你知道高考吗?就是高中考大学必须要检查,结果是什么我不知道,还别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什么血型。”
“A型。”他顿了顿,“我是O型。”
“那你可以给我输血,初中生物学的。”
“不用输血,先输个液吧。”
“把手机给我。”
“拿手机干什么,又要工作?先输完液,我再给你,反正假已经请了。”
“没有——你先给我……”她抬手去抢他手上的手机,他把手举高,一下子抢不到,她站起身去拿,被脚下拖鞋绊倒压到他身上,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李文静一时不知说什么,脑子轰轰乱跳,脸上比生了疟疾还热,还没道歉,还门口先传来一声道歉。
“对不起,我看门没关,要不我给你们关了?记得锁门。”
古斯塔夫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站在门口对他们微笑着。她连忙站起身,才一只脚穿到拖鞋,跳着到了书桌旁,穿上另一只鞋。
“你来这做什么?”顾维祎不耐烦地问,语气瞬间变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