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清音姐姐以后去北京读书了，应该就能看到霜了，北京那么冷，肯定有霜，到时候让她讲给你。”泳熠说。

　　有爸爸在的泳熠和前段时间因为爸爸出差而敏感又咄咄逼人的泳熠完全不一样，原来有没有爸爸可以让一个孩子完全两样。白采桢看在眼里，想在心头。

　　她远远听到了泳熠的话，倒什么也没有讲，她心里想东想西，这是说自己脸已经不是年轻时那么雪白了吗，炎炎九月，店里的几个服务员已经在一角歇息了，她一个人在锅边忙碌着，突然觉得好累，被生活生拉硬拽，人生太慢又太快。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她喜欢听周璇的老歌，店里常年放的就是这几首歌，《月圆花好》，《永远的微笑》，《四季歌》，那缓慢的音乐把所有人的思绪都拉得很远，她算了一下，这么些年，在宁海赚了几十万了，除去日常开销和女儿的学费等等，她都存了起来，马国栋那天怂恿她买楼，她没买，她还等着他之前说的他们家老房子拆迁，是不是就可以直接分一套了。她有时觉得是不是快到了更年期，明明才不到四十岁，普通女人怎么过好这一生啊？她往外看了一下，泳星又在街上捡瓶子，那些外地过来旅游的情侣在路上走着笑着，年轻的女孩子化着夸张的妆容在甜品店门口等饮料，每个人都自带光环，她突然又想开了，之前羡慕梁柳溪悠闲太太的生活，没有一点压力，现在又觉得这辈子已然不可能再去做什么高大上的工作嫁给家缠万贯帅气的老公，也许在热气腾腾的世俗生活中活出坦然，才是最不容易的吧。

　　中秋节到了，宁海处处是欢乐的氛围，居委会陈阿姨和张奶奶依旧组织了每年一次的中秋团聚博饼活动，意为博得一个好彩头，博中状元的人，一年的运气总是会特别好。由于风凌街一年比一年繁华热闹，往年在街上摆桌团聚今年已经行不通了，今年把团聚的地点搬到了风凌街另一侧的稍微僻静一点的街上，远处正好是大海的风口，海上升明月，朗月清风的夜晚每个人都神采奕奕。

　　月光当空照，马家、白家、张家、刘家、陈家几十口人聚在一起，在宁海，中秋节是和过年一样重要的节日，这些邻居们也必定要在中秋节晚上抽出来时间聚在一起。

　　一条长长的桌子，上面摆满了瓜果饭菜、酒水饮料，以及还有博饼的大碗和骰子，男人、女人、小孩子聚拢着面对面坐着。

　　“今年是第一年我们来到这里团聚啊，以往都是在那条大街上，这证明风凌街和艺术区的发展越来越快了，游客啊顾客啊很多，我们已经不能随心所欲地在街上想干什么就什么了，这是个好事，风凌街发展越来越好了，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今天各位聚餐以及待会博饼礼物的赞助都是由咱们街上这些企业家与慈善家支持的，名单如下：“茗浪茶行”的董事长马国栋、宁海大学知名教授张泉成........”

　　下面一阵起哄，“陈姐，我这一个卖茶叶的被你这词说出了大酒店红地毯的感觉啊.......”

　　“陈姐，今天没有西装革履，都对不起你这铿锵的致辞啊！”

　　陈阿姨站在椅子上自顾自铿锵地说着，从历史讲到了未来，从发展讲到情怀，越讲越多，后面听得人越来越少，她的激情澎湃化成了电视机一样的背景音的功能。

　　男人围了一堆在听刘万青继续讲着医院里的隐秘的故事，听得每个人都下体疼似的，蹙着双眉歪着嘴。

　　“今儿下午，我又做了一台手术，从那个地方，取出了这么一大个东西，啧啧，现在这年轻人玩得太溜，你能想这是怎么塞进去的嘛.......这几天这手术做得我腰疼腿疼，你说我一个肛肠科的医生，承担了本该不属于我应该承担的啊，也见太多不属于我应该见的啊。”刘万青那傲娇又假装委屈的表情让人忍俊不禁。

　　“你不是说见过宁海十分之一人的屁股嘛，我建议你啊也写一个小说，有个作家不是写了个小说叫《丰乳肥臀》嘛，你这见识足够了，肯定比他多，而且都是第一线的。”张泉成笑着说。

　　“我真的要写出来，都没人看这作家写的了。”刘万青啧啧笑着说，“幸亏我和刘浏妈谈恋爱结婚得早，我那年医科大学研究生毕业就谈恋爱结婚了，要是见了这么多屁股我大概率是结不了婚的。”刘万青说。

　　“为什么？”

　　“因为现实太野蛮了哈！”刘万青说。

　　“好快啊，你俩结婚也十几年了吧，感觉一瞬间啊。”马国栋又接着说，“我们不是认识老刘这个肛肠科医生，都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多疯狂的人啊。我以为大家都是按部就班地谈恋爱，结婚，生孩子。”

　　“是啊，我脑子里的也是，我们是不是都老了，都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步伐了。”张泉成也说。

　　“时光太快了，后来的人再看我们会不会就像是看山顶洞人一样啊，我和品仪谈恋爱那会，都约会四五次了，都还没有牵过手，那年十月，家里人说准备订婚了，品仪才让我牵手呢。”马国栋也无不伤感地回忆着。

　　“采桢在那边，你可别让她听到你再回忆别的女人。”刘万青笑着说。

　　“没事，只要不是小姨子就行。”

　　不知道最后为什么聊得有点伤感，在月色的映照下，每个男人都回忆起了过去的恋爱与婚姻生活，但凡聊起过去的那些事情，每个男人都深情得像没谈过恋爱的少年一样。

　　女人们在一起聊家长里短和明星八卦。

　　“我远方家表姨，前段时间得了脑瘤，你们猜是因为什么嘛，在家里老遭到家暴，脑部受创啊，有淤血没散开积成脑瘤，虽然开刀做了手术，可是没过几年，气淤堵塞造成子宫癌，你看看啊，多受罪啊，这根在哪呢，就因为没有找个好男人。”刘万青老婆方卉绘声绘色地讲着。

　　“那可真是可怜啊，所以我想通了，万事不生气，生气了就让男人滚蛋。你们可不知道那老马的小姨子，被家暴得大夏天全身包得严严实实，我看早晚有一天也要出事。”白采桢说。

　　“那难怪天天来找老马诉苦。”

　　“老马，白老板娘讲了，你如果让人家生气了，人就让你滚蛋滚得远远的。”方卉对着那边喊。

　　“这个假设是不成立的哈，我三好男人。”马国栋在那边听到了，说了一句。

　　“那秋仪也真是可怜。你们有没有发现啊，现在劝人结婚的朋友越来越少了，我记得我结婚那时，那些姐妹都说赶紧结婚吧，结婚就有家了就能有好日子过了，这两年好像都不这么讲了。”方卉说了一句。

　　“你说是不是现在的人都没有责任感了，家庭观念淡薄了，咱们父母那一辈爱劝人赶紧结婚，现在年龄小的确实不怎么劝了。”另一个女人说。

　　“错，这个问题我最有发言权，不结婚或者离婚，正是对家庭有责任感，她觉得这事不能凑活，或者没有感情了也不想去伪装了，我觉得这正是有责任感呀。”白采桢讲。

　　“这话倒是说得很在理。”

　　“我天天和我家老刘吵架得吵八九百次，每次都想离婚。”方卉说。

　　“那你不也还没离，等你连吵都不想吵的时候就该离了。”

　　“今年中秋节孩子们还在一起，你说明年是不是他们上大学的就回不来了，长柏明年这个时候估计是要在外国的，以后我们两口子可以过几年二人世界呢，也不知道没有孩子会不会太孤独了。这将是这几年里最团圆的中秋节了！” 梁柳溪说。

　　“好几年之前我劝你生二胎来着吧，现在是不是也生不动了，家里还是两个孩子好。我家清音大概就是要去北京上学的，明年中秋节家里也少一个人呢。”

　　“老张学校计划生育抓得严，我倒是想要一个孩子，耽搁到了现在估计生不了啦。”梁柳溪说。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命运作弄，一两年之后几个女人才能想起当时说这话的伤感。

　　“要我说，为什么生两个孩子，如果一个孩子有什么闪失，不是还有另一个孩子陪着嘛.......呸呸呸，我这话是不是说得不对啊！”

　　“大中秋节的，说这确实不吉利！”白采桢轻轻嗔责了一下说这个话的女人。

　　梁柳溪表面不在意，“没事的，你的话很在理。”轻轻抿了一口饮料，脑子里却还是恍惚了一下。

　　“怎么不见清音呢？马上要博饼了快把她叫过来。高考生都要叫来，我希望今年的好彩头都能给咱们街上这几个要考试的孩子身上。”张奶奶问青蓝。

　　张奶奶刚在给孩子们讲童话故事。泳星到处跑着，很开心，青蓝拉着泳宸在问他店面的情况。长柏和刘浏在讨论游戏，每个人在月色的薄纱下都柔和了许多，

　　“我姐在家写作业呢，学霸分秒必争。我去叫她。”

　　青蓝从家里把清音叫了出来，清音出来时，正好听到梁柳溪说长柏出国的事情，难怪前段时间她第二次想要把初夜给长柏时又被拒绝了，她当时就有预感，隐隐怕失去他又闹又哭提了“假分手”，可是长柏没有第一次反应激烈，但是他依旧挽回了这段感情。长柏看到清音出来了，对她微笑了一下，她也淡淡回了个微笑，坐到了几个孩子中间，听着泳宸和青蓝说起店面的情况。

　　“我那个小店，估计到十月能装修好，到时你们都去啊，第一功能是茶吧，兼顾也卖饮料，第二卖一些文创品，还有一个就是可以在我家的小店里写明信片寄明信片，反正我能想得到的能挣钱的办法，估计都会试一下哈，如果今年年底挣钱了，我到时请大家吃大餐。”泳宸说起了做生意，信心满满。

　　“好啊好啊！”泳星带头鼓起了章。

　　“如果有朝一日挣了很多钱，我要再开一个更大的店，真有那一天不知道能不能开个连锁店铺，雇很多人给我打工，我当大老板。”泳宸继续美滋滋地幻想着。

　　“哥，到时给我个贴身秘书的职位当当吧，每天啥也不干就是吃喝玩乐的。”青蓝说。

　　“也有我一份啊，我给马总当司机就行了。”刘浏说。

　　“好好，问一下我的私人助理泳熠妹妹。”泳宸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这些大人可真会想，我估计爸爸之前就是像你这么爱想的，哥。”泳熠奶声奶气地说。

　　清音看着泳宸，第一次对他产生了一种除了友情以及愧疚外的奇怪的感觉，他敢做敢当，有一种超越少年身份的成熟感。很多年后，她觉得自己谈恋爱大概是有“慕强”心理，看到谁家里家境好，就想和谁谈恋爱，看到谁父母好就想和谁谈恋爱，看到谁能力很强就想和谁谈恋爱。

　　唯独没有的是——“很喜欢这个人，我要和他谈恋爱”。

　　长柏在一边也听着泳宸吹牛的“商业帝国计划”，他所不知道的是，有那么一瞬间，爱情的天平已经慢慢向泳宸那边倾斜了。

　　“大家都别聊天啦，开始博饼吧，今天晚上有很多大礼，都不要错过啊！”陈阿姨这个电视背景音终于讲结束了，哗啦啦博饼扔骰子的声音响起来，中秋节的保留节目终于开始了。

第三十八章 你好，暮天纱！

　　中秋节晚上所有人的兴致都很高，但是最后博饼博得“状元”的是泳星，泳星什么也不懂，就在那乱扔骰子一气，大家都说傻人有傻福，没准泳星是所有人中活得最快乐的人。

　　白采桢说了一句，“你们都以为泳星傻，泳星才不傻呢。傻人有傻福，这都是上辈子积福积德这辈子才能成为这无忧无虑的孩子。”

　　夜晚十二点的时候，一年一度的中秋团圆聚会终于结束了，远处的海在皎洁月光下神秘又宁谧，人声渐渐下去了，一家一家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马国栋带着几个孩子回家了，状元的奖品是一部诺基亚最新款手机，泳星开心地说，要送给爸爸，爸爸一直太辛苦了。

　　“爸爸，你说这么多人参加博饼，就我得到了大奖，大家会不会不开心啊，我感觉我对街道、对大家也没有什么贡献，怎么突然就博了一个大奖？”

　　“你拿了大奖，别人不会不开心啊，因为你是咱们风凌街的开心果，你经常帮助大家，大家也都很喜欢你，儿子，我爱你。”

　　“爸爸，你喜欢我是因为我是你儿子，还是因为喜欢我现在这样子？如果我是别人家的孩子，你还喜欢这样子的我吗？”

　　泳星的“傻言傻语”让马国栋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啊，如果泳星是别人家的孩子，智力有一点缺陷，连小学都没有毕业，他还会喜欢他吗，会不会嫌弃这么一个“傻孩子”，可是这是自己的孩子，每天朝夕相处的感情，这个孩子无论怎样他都怀有着深深的感情，“儿子，你如果是别人家的孩子，我也不知道会不会还这么爱你，但是我们是一家人，家人就是无条件的爱与支持。”

　　阳光海岸小区，梁柳溪和张泉成从中秋团聚现场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月光从薄纱窗帘映照进来，张泉成轻轻拥抱着梁柳溪。

　　“老张，今天他们又聊起来，说咱俩为什么就没有要个二胎，一个孩子的话，以后万一这个孩子出了什么事情，那咱们是不是就两个人过了。说得我心里特别难受，我都不敢想象这件事，那不成了失独家庭了。”梁柳溪轻轻在张泉成耳边讲。

　　“今天中秋节，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咱儿子健健康康的。我在学校教书，之前是不能违反了计划生育的政策，他们家里孩子多，是因为他们都是做生意的，各方面自由一点。”

　　“我晚上看人家孩子多好幸福，跑来跑去叫妈妈爸爸的，真的是热闹啊。你说，咱们为了工作舍弃就要一个孩子，这值得吗？别人倒看咱们两个人人经济条件好又清闲，人生啊，是不是怎样过都会后悔。”

　　“不知道有没有放开生育的那一天，咱们再生啊。”

　　“到了那一天估计我都是个老太太了早就绝经了，哈哈哈哈哈，你也是个老头了。”

　　“老婆，你怎么了，是不是怕儿子出国了孤单啊，那正好可以不让孩子出国啊，咱儿子不是还想和清音谈恋爱嘛。”

　　“出国还是要出国的，我就是感慨一下。”梁柳溪说，她年轻时一直想要个女儿，看着别人家孩子多热闹，心里有点落寞。

　　“时间真快啊，明年我们就结婚20年了，我也从当年的小伙子变成了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

　　“人生不敢想象，原来40岁就在眼前。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选择你吗？除了你的幽默开朗，有个事情从来没和你讲过，当时我爱慕一个师兄，那个师兄长得很帅，学习比你还好，我暗恋了他很久，才鼓足了勇气和他约会，可是第一次约会，我费尽心思在家里打扮了大半天，花了一个月的零花钱买了一身漂亮衣服，却发现人家就只穿了件很普通的衣服，甚至脚上还是拖鞋，我一下子就心底凉透了，那之后才和你相处，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

　　“老婆，你从来没有和我讲过啊，谢谢你当初不嫌弃我这个穷小子和我在一起，我当时和你在一起，心里特别激动，想着这么好的女孩子选择和我在一起，我会一辈子感激她。”

　　张泉成紧紧抱着妻子，“在我的心里，你是远远大于孩子的，孩子大了就该展翅高飞，咱们俩才是一辈子相互扶持的战友呢。”

　　“老公，睡吧，我不胡思乱想了。”

　　梁柳溪那天晚上做了个梦，梦到儿子掉进了一个漩涡里，她眼看着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长柏伸出手想求生，她拼命伸手去抓儿子，却怎么样也抓不到。

　　月圆之夜做这样的梦，梁柳溪心里懊恼了一段时间，但也慢慢忘了，直到后来一梦成谶。

　　宁海一中的班主任办公室，白清音站在林冠圳前面。

　　“清音，你之前不是获得过海洋知识竞赛的二等奖吗？有这个奖项的话，是可以直接保送到宁海大学的海洋系，不用高考，如果你想走保送这条路，可以压力小点，有兴趣的话还可以去做别的事情，这个你可以和家里商量一下，老师只是建议。”

　　“老师，保送这条路我不考虑的，我妈妈一直想让我去北京读医科大学。”清音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她早就把自己的梦想扔在另一边了。

　　“这么斩钉截铁吗？可以和妈妈商量一下的，保送是很多同学得不到的机会，当然老师也尊重你的意见，决定了就不要后悔。”

　　“谢谢老师。”她走出了办公室。

　　林海韵站在老师门口等清音，看着她出来了，拉着她的手问：“老师又找你做什么啊。”林海韵是个奇奇怪怪的女同学，虽然学习也非常好，但是同学们都不喜欢林海韵，因为她是说谎精，她说自己和妈妈住在海边一个大的别墅里，有管家和仆人伺候，在家里穿着可爱的公主裙，后来大家发现她不过是住在一个老房子里，她又说自己在学校外面有一次被人抢了三千块钱，大家都很同情，后来又发现她不过还是说慌。

　　她整天贴着清音玩，当然她的学习成绩比清音还差一点点。

　　清音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把自己所有的感情经历都讲给了林海韵，说不清是为什么要和她关系亲近，可能是因为同学排斥林海韵吧，她觉得她挺可怜的。

　　“林老师找你是说保送的事情吗，要是我我就和我妈讲。多好的机会啊，你妈妈应该奖励你一个礼物才是！再说了，高考压力那么大，不一定就一次能考好。”林海韵有个私心是清音如果保送了，那她高考就少了一个对手。

　　她回家还是和妈妈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