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是天子脚下,治安相比其他的地方郡国要好很多,出了京兆,她一个女娘上路,带这么多金玉贵物容易招贼寇,思前想去,还是决定不带这些嫁妆,和阿稚两人费了三五天的力气,在床底下挖出一个大坑,用绸布包裹着嫁妆埋进去,上面掩好旧土,铺上一张布满灰尘的簟席,陶柜还摆在角落里,即使有人移开了床,也不会想到底下埋藏着宝物。
这下正巧,撞上戾帝来发疯,把这间屋子四处都翻遍了,床底下都没放过,也没找到他想要的虎符。
戾帝宛若灶上蚂蚁,急得团团转,现下没了虎符,他再没有跟梁萦抗衡的底气,梁萦眼看着一日比一□□得紧,或许再过不久,他这个皇帝就要坐到头了。
戾帝突然对伏嫽说道,“你告诉朕,虎符在何处?只要你说了,朕既往不咎,还会赏赐万金。”
伏嫽小声回他,“阿郎确实没有告诉过臣妇,不过若陛下肯给臣妇几日,臣妇没准能想出来阿郎可能藏虎符的地方。”
戾帝道了声好,答应给她十日,若十日她想不出来,便会将她处死。
伏嫽想离京回舞阳的计划,也因戾帝这次到来而不能行,每日都要随桓荣入宫,接受戾帝的盘问,连魏家的祖坟都被盘查了一遍,差点就刨开魏琨养父魏平的墓来找虎符,还好他怕被梁萦察觉,才罢休。
伏嫽每日进出宫门,都能看见侍医往椒房殿去,桓荣与她说起过,翟妙近来病情严重不少,侍医日夜研制病药,但好像效用也没多大。
侍医们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沉重,这预示着翟妙怀的这胎很不稳,会有随时流掉的可能,梁萦应该等不急了,必会加紧动作。
一连四五日的盘问,戾帝都得不到虎符的下落,眼看着他的耐心要用尽。
伏嫽心下也怕戾帝狗急跳墙,真会杀她,魏琨有两块虎符,戾帝给了一块,他自己就有一块,当初是藏在书房书架后的墙里,后面担心被奴隶贲容发现偷走,魏琨便随身携带,贲容死后,伏嫽再没在魏琨身上见到那块虎符,伏嫽猜测,是又藏回了原处。
虎符重要,但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伏嫽将心一横,赌一把她跟魏琨的默契。
夜间戾帝急不可耐的冲进了书房,在伏嫽的指示下,砸开了书架后面的墙,那里面还是空的,虎符裹着绸布放在其中,戾帝双手捧着失而复得的虎符,喜极而泣。
桓荣在一旁不停的宽慰。
伏嫽冷眼旁观,戾帝是急疯了,根本没注意那不是他赐给魏琨的虎符,那枚虎符有裂纹,是先太子的。
伏嫽赌对了。
戾帝得了虎符以后,便匆匆离去。
伏嫽危机解除以后,赶着二月底,准备离京。
戾帝拿回虎符之后,心情畅快,便携后宫女眷去往玉床山玩乐,桓荣自是陪同。
那几日桓荣常不在魏家,伏嫽便以为桓荣不会再回来,入宫做她的皇帝宠妃去了。
赶着二月底,伏嫽在下午时带上行李,做男装打扮,和阿稚坐上牛车离家。
牛车连闾巷都没出的去,就被桓荣带人堵在巷子里。
桓荣走到牛车前,将挡在伏嫽身前的阿稚推开。
“妹妹随我进宫一趟罢,”她笑道。
她不给伏嫽任何说话的机会,握住伏嫽的胳膊使力把她强扶下马车。
伏嫽也不是第一次觉得她手劲大了,女娘手劲大不是
什么稀奇的事情,但她还会骑马,平日里看着温婉亲人的女娘,此刻竟有了气势。
伏嫽知道挣不过她,也不想做没用的挣扎了,回头看向阿稚,阿稚还想上前救她,她摇了摇头,示意阿稚回去。
阿稚纵惧怕,也听话的没有再追上来。
桓荣拽着伏嫽到轺车跟前,上手要抱她上轺车。
伏嫽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赶紧推开她,自己爬上了轺车。
桓荣噙着笑,看她避自己如虎,倒也没强抱她,两人一起坐上轺车,疾驰进到宫中。
轺车在御道上都没停下,一直到了椒房殿,皇后身边的大长秋带她们进去。
伏嫽一路都能闻到药味,但已看不见侍医的身影。
大长秋没带她们进内殿,而是先领去了庑殿,桓荣留在庑殿看着伏嫽。
伏嫽捏着一手心的冷汗,“你是皇后殿下的人。”
她说的很肯定,事到如今,她要是再看不出来就是傻了。
桓荣道,“我也算不得是谁的人,谁有能耐我便帮谁。”
伏嫽抿紧唇,问道,“陛下呢?”
桓荣笑起来,“再过不久,陛下便不再是陛下了,妹妹聪明些,该知道谁才是贵主。”
“阿郎已死,我只是一介妇人,你抓我来宫里做什么?”伏嫽做怯状问道。
桓荣叹息,“妹妹娇弱,我也舍不得抓妹妹,但妹妹总是不听话乱跑,况且皇后殿下有令,要将妹妹扣在宫里。”
伏嫽露出不解的神色,“扣我做什么?”
桓荣很坦白,“魏都尉坠入洛水后,长公主派人下水寻找过,没找到他的尸体,为防生变,只能委屈妹妹了。”
梁萦最是狂妄,不可能这样细心,应是翟妙不放心,才将她扣下,只要魏琨还活着,她就是可以牵制魏琨的软肋。
伏嫽生出些许忐忑,已经进了宫,她想跑是跑不掉的,不若老实呆着,伺机而动。
桓荣看她像是吓傻了,宽慰她道,“皇后殿下向我承诺,不会伤妹妹。”
皇后确实承诺不会伤伏嫽,只要事成,伏嫽没什么用处了,自然就归她。
伏嫽愣愣的点头,无促问她自己是不是只能呆在庑殿。
桓荣想了想,道,“妹妹若嫌无聊,等晚间我带妹妹去宣室殿看热闹。”
皇帝料理政务召见大臣开朝会就是在宣室殿,宣室殿的热闹,只怕是见血的热闹。
在庑殿呆到天黑,桓荣贴心的陪着伏嫽用晡食,膳食很可口,但伏嫽有些食难下咽。
桓荣半带着调笑道,“妹妹还是吃些的好,不然等去了宣政殿,我怕你几日都吃不下饭。”
她说的直白,也不隐瞒什么了,毕竟伏嫽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小妇人,人都被困在宫里了,还有什么可担忧的,一切看起来都是照着预料中走的。
伏嫽默了默,想着还是吃点的好,吃饱了才有精力想着怎么跑路。
桓荣很耐心的等她吃完,便带她出了庑殿,前往宣政殿,一路上伏嫽都在观察,椒房殿内外都有卫队守卫,寻常时候,宫道上常见宫婢寺人走动,今晚鲜少能看见人影。
待走到宣政殿,宣政殿外也围满了卫队,正门紧闭,她们从旁边的塾门入里。
塾门尽头便是宣政殿内,隔着一层薄纱帷幔,也大致能看清里面。
梁萦背对她们坐着。
进来了许多大臣,个个脸上是懵怔的。
伏嫽在其中仔细辨认,没有见到大姊姊的君舅窦相国,心里松了口气,大姊夫窦豹自从被戾帝罢职,窦相国越发的谨言慎行,窦家经历几朝,荣辱兴衰早就看透,定知提前规避险恶。
梁萦询问身旁的长史,“窦相国怎么没来?”
长史道,“前几日窦相国突染风寒病倒,递了假,至今还躺在病床上。”
窦相国年老,算年纪比伏叔牙都大好几岁,一有个头疼脑热就得告假休养,戾帝登基以来,把朝里几个旧臣家族打压的打压,流放的流放,唯独没动窦家,概因窦相国看起来没几年好活了,只要他一死,窦家也就不足为惧。
梁萦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抬了抬手,示意廷尉李章开始。
李章走至众臣面前,对他们道,“天子登基一年,所做荒唐事不计其数,若再任由其肆意妄为,楚室山河只怕要葬送在他手里。”
大臣们面有惊色,一时无人吱声。
李章又道,“柏梁台大火是人为,可二月飘雪却是上天警示,我已请太卜算过卦,有此异象,皆因人主倒行逆施,毁败朝纲,诸位当轴,莫非要坐视不管么!”
伏嫽听的都腮帮子咬紧,这可真是出师有名,二月下雪确实少见,但叫伏嫽看来,也不过算是倒春寒,到了翟骁这里就是天有异象,这不过是想废帝的借口,就看这些大臣顺不顺从了。
大臣们依然没人吭声。
李章便转头望向梁萦,“长公主与先帝手足情深,莫非也要眼睁睁看着今上断送先帝的江山?”
梁萦沉重的叹了一声,顺着他的话道,“事已至此,唯有废弃昏主,册立新主方能正道。”
当中有一大臣站出来,指着他们骂道,“天子是君,我等是臣,天子无状,是我等为臣的错,该尽力劝诫,你们却在此妖言惑众,妄议废立,你们莫不是想谋反!”
李章当即拔出腰间利剑,一剑便刺死了他。
殿中一片哗然,群臣皆惊恐。
伏嫽也吓了一跳。
“既然众位当轴尚无决断,便在此多想想,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便能回家。”
丢下这句话,李章恭送梁萦出去,宣政殿的大门从外面紧锁,内里的大臣根本无处逃跑。
大臣们或彷徨或悲凄或义愤填膺。
伏嫽有些惊奇,如今朝堂为梁萦总揽权势,她也见识过大臣们对梁萦有多恭维,可真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却没有立刻顺从梁萦,废掉不成器的戾帝,还妄想能劝诫戾帝,让戾帝迷途知返,可见举朝还是以戾帝为正统。
其实就像她想的那般,梁萦也好,戾帝也罢,这两人谁当权都差不多,遭罪的都是这些大臣,只要没有动摇国之根本,这些大臣宁愿选戾帝。
梁萦走后,卫队进来将地上的尸体拖了出去,血痕蜿蜒,触目惊心。
伏嫽怔怔张着眸,桓荣带她来看了这样的场面,她知道的太多,后面真会让她活吗?
桓荣拍拍她,让她跟着自己出去。
走出塾门,就见梁萦在与翟骁说话,翟骁向梁萦禀报,各宫都已被控制起来。
难怪方才在殿内没有看见他,原来这是分头行动,皇宫都被梁萦的人把控了,那戾帝人在哪儿呢?
梁萦与翟骁说完话,才注意到廊下站着伏嫽和桓荣,她看了眼伏嫽,神色露出厌烦。
“谁准你把她带来的?”梁萦责备桓荣道。
桓荣急忙上前,取出虎符递给她,道,“皇后殿下让妾盯着她,妾怕她乱跑,便带过来了,也让她见识见识长公主的威严,方才乖巧。”
梁萦接过虎符,端详片刻,收了起来,哼笑道,“你这毛病一点没改,看好了,要是她敢跑,就别怪我狠心杀她。”
桓荣连忙道是。
伏嫽听着语气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敢情桓荣说的不会杀她,就是把她当成所有物。
梁萦又问起了戾帝。
桓荣回道,“陛下在玉床山正乐不思蜀,大概过两日才能回来。”
伏嫽在心里狠狠骂戾帝,说他偏信人,可他把魏琨当贼防,说他疑心重,他能轻信桓荣,如今人在玉床山享乐,皇宫都被偷了,等他回来,这皇位大约都要换个人来坐,也不知道魏琨人在何处,还能不能力挽狂澜。
梁萦吩咐身边的长史,让其带人去玉床山,将戾帝扣在山中,不经她允许,不得出山。
桓荣便告辞,带伏嫽回椒房殿。
这一宿便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