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宫婢送来朝食,伏嫽饱餐了一顿,惹得桓荣侧目,没想到看见杀人,
她这样怯弱的小妇人竟然没有一点惧怕,还能吃的下去饭。
到傍晚,桓荣继续带伏嫽前去宣政殿,梁萦又杀了两名反抗的大臣。
一连过了四日,梁萦杀的大臣越来越多,宣政殿内血腥弥漫,还活着的大臣也渐渐开始动摇。
伏嫽每日看见这样的血腥场面,再好的胃口也受不了,最后一次去看时,她实在反胃,被桓荣带回庑殿以后,终于吐了。
桓荣瞧她吐得昏天暗地,人倒在榻上缓不过来,喂了杯水才好些。
瞧她面色苍白,羽睫发颤,桓荣生出亲近的心思,凑近摸她的脸,触到那软而细嫩的肌肤,心中一荡。
伏嫽猛地挥开她,下了榻远离。
桓荣也不急着逼迫她,笑道,“妹妹还没看清楚?你除了跟着我,已经没有别的活路了。”
伏嫽道,“我不好此道,你找你志同道合的人不好么?”
桓荣被她逗笑,“妹妹嫌我不是男人,可惜你的阿郎死了,其实我也挺钟意魏都尉,奈何魏都尉实在油盐不进,不然你们一起伴我,一夫一妻多好。”
伏嫽很想呸两口,想得太美,但也忍住了,她看出桓荣吃软不吃硬,索性装出被吓坏的模样,抬袖掩面,发出轻轻的泣声。
桓荣便心软下来,没有再靠近她。
但伏嫽很清楚,自己现在落在她手里,或迟或早,她都不可能放过自己,这里确实不能久呆,她得想办法离开。
桓荣在庑殿逗留片刻,翟妙的大长秋过来,召她去见翟妙。
桓荣走时锁了门窗,伏嫽出不去,便索性爬床上睡下。
桓荣到后半夜才回来,庑殿宽大,原先是皇后身边贴身宫婢的住处,里面放置了两张床,伏嫽对她防备,根本不敢跟她睡在一起,所以两人睡觉是分开的。
不出三日,宣政殿那帮硬骨头大约就要屈服了,届时皇后会封她做个女尚书,从此也能在宫中扎根了。
桓荣瞧伏嫽在床上睡得甚是香甜,颇有些没心没肺,但想到她被抓来宫里,饭都能吃的下去,她的性情颇像不记事的孩童,至少目下对她兴趣正浓,等何时腻了,何时再换人。
桓荣也躺下睡去。
伏嫽睁开眼眸,静等着她睡熟,然后才悄悄爬起身,她扯下缎带,轻手轻脚的走到桓荣床前,借着月色将缎带套上了桓荣的脖颈,怕她挣开,伏嫽套了好几圈。
桓荣几日忙碌,好不容易睡个好觉,结果却觉得脖子有些勒,一睁眼,就见床头坐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桓荣吓得一激灵,正想起身,嘴就被塞了一团巾帕,她瞪大眼,想抬头,可脖颈上勒着缎带,根本抬不起来,便要用手扯开缎带。
伏嫽知道她手劲大,早有防备,跳到床上,扯了床头的纱幔绕到那两只手腕上,再用脚踩住它们,飞快缠绕了好几道打上死结,她的两只手就被纱幔吊了起来。
桓荣便只剩两条腿再蹬,这即将入三月的天气,还没热到不盖被褥,被褥压在腿上,她没那么快蹬开,伏嫽先一步爬到她脚边,直接一屁股坐了上去,她力气再大,两条腿也掀不开伏嫽。
伏嫽又把床脚的纱幔扯过来,依样把那两只脚也绑住,这才喘了口气,下了床,重新把灯盏点着。
房中亮堂起来,桓荣才看清是伏嫽,瞪着双眼想说话说不了。
伏嫽道,“我本来跟你无冤无仇,你非要缠着我,这是你自找的!”
她本来想打桓荣一顿,但想想桓荣也没对她做太过分的事,真打也打不下手。
桓荣呜呜两声。
伏嫽在屋里找到一快布条,先挽好头发,然后再到床前,四处翻找了一遍,将桓荣的名籍带在身上,再找了一只布袋,将食案上摆放的那些果点悉数倒进布袋里。
等做好这些,她折回到床边,取下桓荣嘴里的巾帕。
桓荣急切道,“妹妹,你跑不出去的,能好好活着,你为什么要寻死路,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呜呜……”
伏嫽将巾帕塞回她嘴里,“我跟着你就能好活?我还不是要向你摇尾乞怜才能活,我阿翁阿母生我下来,不是让我被人糟践的!”
她走到灯盏前,查看里面装了很满的灯油,她轻手轻脚的将灯油倒在几处挂着的纱幔上,再往上点火,等烧着了,伏嫽躺回床上,睁着眼看火舌一点点顺着纱幔爬上屋梁。
这些殿宇大多是木头搭建的,只要着火,便容易引起火灾,这便是她逃出这座庑殿的机会。
小火慢慢变大火,将屋梁烧的噼啪作响,再下去就会窜上屋顶。
桓荣惊恐的挣扎着,等到这火烧到殿外面,里面的梁柱必要倒塌,她不想死在里面。
等到火势越来越凶,眼看着要蜿蜒出去。
伏嫽再将塞在她嘴里的巾帕取走。
“救命!着火了!”桓荣拼命朝外叫道,她已顾不得伏嫽会不会逃跑,只恐自己会烧死。
这庑殿离主殿有一段距离,这边多是仆婢往来,卫队虽把守各宫门,但主要还是集中在主殿宫门附近。
桓荣接连唤了十多声,才有寺人注意到这间庑殿已经渐渐冒出火光和黑烟了,蓦地寺人宫婢相互转告,报与翟妙,翟妙再令人前去救火。
这期间,竟无一人敢进庑殿查看。
伏嫽观望窗外情形,宫人纷纷在往这边提水,卫队都出动了。
时机也差不多算成熟了。
伏嫽解开了桓荣脖子上的缎带,她无心伤桓荣性命,犯不着将人活活烧死。
趁着她张口咬手上被缚的纱幔空头,伏嫽抓起床上的被褥将自己包裹住,闷头冲出了庑殿。
有被褥遮挡,伏嫽没有被火烧到,出来以后,便怯懦的告诉众人,桓荣还在里面,让他们赶紧救火。
戾帝若在,桓荣是贵人,那些宫人自然会冲进去救人,现在戾帝马上就要被废了,桓荣倒戈皇后,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没有谁会为了救她而愿意往殿内跑,众人也只是加快了提水的步伐。
混乱之下,又有夜色遮掩,伏嫽避开了众人耳目,悄无声息的绕到庑殿后方,循着前世的记忆,她记得这后面有一条甬道,通往天禄阁,薄朱死后,戾帝下令封了天禄阁,那处已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伏嫽提起衣裾,撒开腿跑进了甬道,甬道内没有灯火照明,她清楚的记得脚下路道,这里承载了她的很多回忆,前世梁献卓刚登基的时候,时常夜宿天禄阁办公,她便是走这条甬道偷偷跟梁献卓见面,只是之后她与梁献卓日渐疏远,这条甬道便也慢慢荒废了。
嘈杂人声离她越来越远,等跑出甬道,天禄阁近在眼前,果然如她所料,这里空无一人。
伏嫽匆匆进了阁里,摸黑爬到阁楼上,透过窗往外看,庑殿的那场火被扑灭了,卫队依然把守内外,只有一些宫人提着灯沿着椒房殿在搜找。
桓荣应当已经告知翟妙她逃跑了,这些宫人是在找她,不过所幸翟妙没有出动卫队,宫人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天禄阁,她可以安心的在这里停留一日,一日过后,她得想办法出去了。
伏嫽疲惫的叹了口气,摸摸带出来的布袋,这一袋子是她接下来一天的口粮,她要省着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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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嫽在天禄阁凑合一晚,次日观察了一天,宫人们已经开始出椒房殿搜查了,天禄阁不能久留,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伏嫽眺望着不远处的掖庭,从这里到掖庭只需要穿过一面宫墙,掖庭内不仅有被关押的犯人,还有低阶宫人住在其中。
宫中变故,短时间内不会蜿蜒到那里。
只是那里有梁献卓,她若过去,极有可能撞到他手里。
伏嫽深深吸气,单靠她自己想要逃出去太难了,不如让梁献卓送她出去,桓荣的名籍倒是能派上用处了。
当晚,伏嫽便出了天禄阁,在夜晚的庇护下,尽量远离有人的地方,所幸卫队巡逻的多是
宫妃住处,天禄阁这里暂无人巡视。
伏嫽走了两条水道到衡门附近,守衡门的两个老媪吃酒吃多了,靠着墙睡着了,正打着鼾,眼瞧是醒不过来。
伏嫽放轻手脚拿走一人腰间的钥匙,打开衡门,迅速钻进去。
这时已是深夜,她走在狭窄的闾巷中,冷风刮在她脸上生疼,她根本不敢慢走,一直进了关押犯人的掖庭弄堂,多数弄堂都门窗紧闭,唯有尽头有间弄堂灯火通明,伏嫽不用走近,就已经看见梁献卓坐在灯下,手捧书简夜读。
伏嫽只停顿片刻,就走过去,还没走近,便有身着黑甲的卫士拦住了她的去路。
伏嫽酝酿了一下情绪,急切道,“我是桓荣,陛下出游玉床山,宫中已为颍阴长公主控制,朝中当轴皆被关在宣政殿,颍阴长公主意图谋反,桓荣冒死逃进了掖庭,求大王放桓荣出宫,前往玉床山告知陛下真相。”
说罢,她将桓荣的名籍递交给了黑甲卫士,黑甲卫士将名籍送到梁献卓手里。
梁献卓看了名籍,桓荣是戾帝的新宠,这话应不是假的,若真有宫变,绝不能让梁萦得逞。
梁献卓吩咐黑甲卫士立刻送伏嫽出宫。
这就轻松的糊弄住了梁献卓,他甚至都没走出来看一眼。
伏嫽顿时松一口气。
两个黑甲卫士扛来木梯搭在外面的宫墙上,示意她爬上。
这也没办法,深更半夜,她实在没得跑,与其留在这里被梁献卓发现她不是桓荣,不如先出去再说,就是眼下是宵禁时刻,也怕被街头巡查的卫戍抓到。
黑甲卫士看出她的顾虑,只道,“你上去,自有人接应你。”
伏嫽放下心,忙攀爬上了木梯,直到宫墙上,往下看,一眼见魏琨骑着马候在下面。
魏琨显然是急奔而来的,额角是大颗汗珠,喘着气朝她张开手臂。
“下来。”
第37章
这是他第二次朝伏嫽伸手,第一次是前世要带她逃离京兆,伏嫽心存死志,不愿拖累他,这一次,伏嫽没有任何顾虑,纵身跃下了高墙。
黑甲卫士眼瞅她跳下去,惊道,“谁叫你往下跳的!”
说着急忙爬上木梯,往高墙外看,还好人没摔死,就是接应的人怎么变成了魏琨。
魏琨稳稳接住伏嫽,一刻未停,勒起缰绳,调转马头飞奔进夜色里。
黑甲卫士有些摸不着头脑,吹了声口哨,不见有人来,遂下了木梯,去报给梁献卓。
梁献卓怔住,前来找他的绝不是桓荣,是伏嫽,那张名籍是用来迷惑他的。
当真是绝顶聪慧,原本该是他要见这妇人一面,可惜竟就错过了。
梁献卓拧眉道,“速查看周遭,看有什么异常。”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桓荣带人进了弄堂,命人散开搜寻,在靠近梁献卓居住的石头缝中查到了自己的名籍。
梁献卓见此情形,冷冷笑出声来,“孤竟被这妇人摆了一道。”
桓荣欲破门而入,却被黑甲卫士挡在门前,从他们的衣着,也看出这是戾帝的人,桓荣大吃一惊,那位薄美人死了以后,戾帝与皇后日渐恩爱,没想到背地里竟然派了人保护齐王。
可见齐王和戾帝早就是一丘之貉,只等魏琨率兵马铲除梁萦,就会将齐王放出掖庭,届时兄弟齐心,当初与之敌对的,皆会被清算。
桓荣止步在门前,道,“还请大王交出伏嫽。”
梁献卓道,“你来迟了,她已经被魏琨接走了。”
桓荣笑,“大王身在掖庭,恐怕不知外界消息,魏琨已经死了,既然大王不肯交出伏嫽,便只能随妾去见长公主了。”
桓荣退让到一旁,她带来的卫队人多,那几个黑甲卫士根本抵挡不了,片刻便冲进弄堂,扣押住梁献卓带走。
薄曼女、苏让、徐节都在睡梦中被抓了起来,稀里糊涂被缚手脚,弄堂内被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搜到伏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