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妙喝了药,与桓荣熟稔的拉家常,用的是鲁语。
伏嫽听的不甚明白,这倒不是什么稀奇的,戾帝原是鲁王,翟妙的父亲原是鲁国郎中令,常年居于鲁地,桓荣的母亲是戾帝食母,两人自然认识。
伏嫽发着呆。
桓荣忽然伸手揽抱住她,亲昵的对翟妙道,“妾很喜爱绥绥,实为相见恨晚。”
伏嫽满脸尴尬,她的小名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叫的,她们还没熟悉到可以叫小名,伏嫽想推她,但碍于在皇后面前,只能僵笑。
翟妙摁着鬓角,“你只是暂住魏家,以后入宫,不可与宫外人太过亲近。”
桓荣便放开了伏嫽,笑盈盈的道喏。
伏嫽挪了挪身,离桓荣远一些才安心。
翟妙对伏嫽道,“桓荣待人热络,并无恶意。”
伏嫽回了句客套话,“桓荣姊姊是热心肠,臣妇明白。”
翟妙嗯了声,问她,“贺夫子可有给你传过信?”
伏嫽摇头。
翟妙叹气,“不瞒你说,贺夫子毕竟教过我,他身患消渴疾,流落在外委实叫我放心不下,我也派了人出长安找寻,还是查无踪迹。”
伏嫽看她愁眉不展,这是真的忧心贺都,可是她不能告诉翟妙,贺都去了梁萦的封地,是去搜查梁萦罪证的。
这时宫婢从殿外进来,告诉翟妙,戾帝已下了早朝,正往这边过来。
翟妙露出点笑容,叮嘱宫婢速去少府传膳,戾帝刚下朝,还未用朝食,正是饿时。
伏嫽观望她的神色,那笑也带了几分真切,自从戾帝一巴掌打的翟妙流产,宫里宫外都传帝后不和,天禄阁过后,薄朱身死,戾帝慢慢回心转意,帝后日渐和缓,来椒房殿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都说宫闱秘事,但皇帝宠幸谁,却能传的天下皆知,可见有些事不能传的,才叫宫闱秘事,有些事想让人知道的,便不算宫闱秘事了。
戾帝这回老实了,知道做足样子给梁萦看,不再整日没事找事。
戾帝很快到了椒房殿,伏嫽随桓荣候在偏殿处,不一会儿,小黄门过来,传戾帝召见她们。
两人便再次入殿中,正见戾帝坐于食案前,大快朵颐。
翟妙坐在他身侧亲自伺候,端的是夫妇伉俪。
翟妙提醒戾帝,她们来了。
戾帝才接过翟妙手中的巾帕擦嘴,抬手召桓荣近前,仔仔细细将桓荣看过。
“几年不见,朕都快认不出你了。”
伏嫽微抿住唇,先帝立戾帝为太子时,戾帝应当有十六七岁,桓荣最多才几岁,稚儿长到成年,面貌确实难辨认,只是戾帝说的几年没见,并非十几年没见,怎么就会认不出呢?
桓荣含笑道,“陛下贵人忘事,哪能人人都记得。”
这倒也说得通,戾帝后宫有那么多女人,也未必个个都记牢,何况桓荣身在鲁国,几年未见,戾帝能记得她是食母女儿,准她来长安投奔就已算是知恩图报了。
戾帝遂不再追问,赐了坐给她,随后才扫过伏嫽。
伏嫽站在鎏金银竹节铜熏炉旁边,低眉顺眼的垂着头,体态纤细婀娜,身上衣着太过简朴,宫中妃嫔及寻常贵妇皆穿着讲究华贵,伏嫽这身着实不够看的,以至于戾帝只看了她一眼,便提不起兴致再给眼神。
“委屈你住在陋宅里,若魏家招待不周,朕定严惩。”
戾帝话是对桓荣说的,语气却很严厉,并非说笑,若魏琨和伏嫽当真苛待桓荣,他大约真的会借此惩处。
桓荣笑着应好,夸了一嘴魏琨,再捎带说了几句伏嫽的好话。
戾帝冷哼了声。
伏嫽手心里尽是汗,她只和戾帝打过几回照面,天禄阁那次分明被魏琨化解,戾帝不可能记恨她,可是现在戾帝明显不喜她,不过不喜她也很正常,他尚且记恨阿翁,又岂会喜她。
“奉车都尉没见过好东西,你也没见过好东西,”戾帝道。
桓荣立时不敢再多话。
戾帝饮了口酒,直接丢箸于食案上,搭着翟妙的手起身,转至内殿。
过片刻就听内殿传来戾帝唾弃的话语。
“朕瞧着也就是个粗鄙妇人,这种货色竟将朕的奉车都尉迷得团团转,他可真是瞎了眼。”
“伏家就没一个好东西!外忠内奸,个个都该杀,伏叔牙病痛缠身,都是报应!朕终究是太心善,换做先帝,这伏家满门都得被诛灭。”
伏嫽青着一张脸立在堂下,不用换做先帝,他的好兄弟梁献卓夷了伏家三族,三族,这得是多大的仇恨才能做的如此绝。
伏嫽庆幸此时站在这儿的是她,若是阿翁,得多伤心,伏家再差劲,那也是一路追随大楚开国皇帝打下江山的功臣,封侯拜相不是一句虚言,从一介草芥到舞阳侯,经受了多少血泪,死伤更是无法言计,她曾听阿翁说过,活下来的伏氏族人所剩无几,传到她阿翁这一代,也不及其他大族繁盛。
如今到了戾帝口中,便是外忠内奸。
伏嫽甚至无法辩解。
须臾内殿出来宫婢,示意伏嫽和桓荣退走。
直到出来,宫道上的风呼啸着吹打在伏嫽面上,才使得她稍微冷静。
伏嫽确信戾帝讨厌她,他的肢体神态口吻都做不了假,讨厌她是真,有意这么说也是真,故意做给翟妙看,再传到梁萦耳朵里,多少也能让梁萦放松警惕。
只是之后除掉梁萦,戾帝真不会动她吗?
这辈子的许多事已经与上辈子不同,从她重生开始,就已经与原本的轨迹偏离了。
戾帝会为了梁献卓杀她吗?戾帝会碍于魏琨的情面,放过伏家吗?
她不知道。
桓荣伸手捂住伏嫽的双手,直道冷,伏嫽不适应这样突如其来的亲近,想缩手,但却发现她手劲奇大,抓着她的手不仅没放开,还搓了搓,搓的伏嫽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是不是暖和了些?”桓荣关切道。
伏嫽忍着不适颔首,才被她放开手。
桓荣笑道,“陛下说过什么,我都已不记得了,相信妹妹也如我一般。”
她又叫妹妹,似乎在椒房殿内唤伏嫽小名,以及骤然的亲昵姿态都不存在。
伏嫽嗯了声,也说是。
桓荣又道,“魏都尉经陛下一手提拔,才成了如今的奉车都尉,相信陛下交托给魏都尉的事,魏都尉必会尽全力做到。”
这话说的极隐晦,带了伏嫽能听懂的暗示,戾帝连桓荣长相都认不清,戾帝再昏聩,也不会将机密要事告诉给一个生疏的女人。
伏嫽留了个心眼,眼神懵懂,“陛下有交给阿郎何事?我怎没听阿郎提起过?”
桓荣愣了愣,说道,“陛下常事繁忙,总有些需要魏都尉去做的,我听闻魏都尉是陛下最倚重的臣子,想必能为陛下分忧。”
伏嫽道,“桓荣姊姊谬赞,阿郎仅是小臣,能为陛下分忧的自然是当轴如大司农般重臣。”
如今的大司农已是皇后父亲翟骁,她有意提及,想看看桓荣的反应,奈何桓荣只笑笑。
“皇后重获陛下宠爱,相信不久便能孕有陛下骨肉,届时朝野安定,也算是了了陛下一桩心事,”桓荣转话道。
翟妙再得宠,也生不出戾帝的孩子,戾帝已绝嗣了。
这话伏嫽不能说,也就是奉迎了几句。
到了宫门外,见到魏琨等候,未几都上了马车,和伏嫽并坐在一方枰上,郎婿伟岸高大,女娘娇柔妩媚,极为登对。
桓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两人。
伏嫽觉得这目光有些刺眼,往魏琨身侧靠了靠,半晌发觉她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心下有些咯噔。
回到家中,伏嫽急忙叫魏琨回房,与他说了今日与桓荣的这些事,魏琨脸色不太好。
这晚等所有人都睡下,魏琨在夜色掩护下出了门。
桓荣就这般住下了,除了头一日的不对劲,后面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为人也安分,不常打搅伏嫽,每回去见皇后,她都要伏嫽陪同,伏嫽也渐渐习惯了。
入春多雨,屋子里霉气重,床褥换了又换,也架不住被褥冰凉,夜晚睡下,倒好像比冬夜还冰冷。
时至三更,屋门悄悄推开再关上,伏嫽爬起来,叫了声魏琨。
暗室中发出轻嗯声,伏嫽才松懈。
未几案桌上的灯火点燃了,伏嫽才看清魏琨浑身湿透,想也是淋着雨回来的,魏琨先去换衣,片时回来,已是晚睡着装,他坐到床头,先躺下了,伏嫽问他查的如何。
她口吐温热,容色莹白娇艳,靠在枕头上,便真有了温香软玉之感。
魏琨有片刻恍惚。
伏嫽只以为他冻傻了,推了推他,又问一遍。
魏琨才道,“桓荣确实是陛下食母的女儿,丈夫离世,舅姑不亲,但她没有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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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①食母:奶妈
第34章
没儿子。
桓荣说了假话,这假话估计不止对伏嫽和魏琨说过,约莫在戾帝面前也如是说。
桓荣知晓戾帝的喜好,这是在投其所好,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在戾帝的后宫占的一席之地。
她还未入宫,就已先未雨绸缪。
伏嫽想扶额,自己这都担心什么呢,还以为桓荣男女不忌,属实自作多情了。
既是奔着权势来的,干什么都是计划好的。
来魏家以后,桓荣有意对伏嫽亲近,头一次在宫里,在皇后面前叫她小名,说尽好话,是故意做给皇后看的,在她的规划里,魏琨是奉车都尉,算是能近身戾帝的臣子,拉拢他和魏家,可以壮大自身。
伏嫽尴尬道,“她有这能耐,与故去的薄美人也不遑多让。”
魏琨意味不明道,“有时,鱼与熊掌是可以兼得的。”
伏嫽啊了声,没听懂,问他什么意思。
魏琨的视线从她脸往颈再往下。
伏嫽一下揪住衣襟,
很不悦道,“你看什么?故弄玄虚,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