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翻身背对着他,脑后的头发也跟着滑落,沿着枕头掉到他胳膊上,她的头发才洗过,没有全干,还有些软潮,带着缕缕湿香。
一般伏嫽要等头发干了才会睡,此刻是被他的目光冒犯了,才缩回到褥中,越想越不高兴,他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她,现在梁萦又没给他吃药,他犯什么病!
她一生气,自己没察觉,脸边腮肉微微鼓起,是这个年纪女娘最可爱的样子。
魏琨看了会儿,慢慢伸出手指。
伏嫽忽然坐了起来,转头气愤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做郎君的,怎么能做此下流龌龊探视!”
她劈里啪啦一顿说,说完见魏琨十分淡定的收回手,又憋了一肚子火,他刚刚伸手过来想干什么?难道还想强迫她给他看身子?她从前怎么不知道他这般无耻,还是自从中药以后,他就彻底放浪形骸了。
伏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哪里还能跟他在这张床上睡下去,想着就去书房,找桓荣凑合凑合,若桓荣问起来,就说吵架了。
“女公子防我如防狼,若能将对我的警惕放一二分给桓荣,也不用我煞费苦心的演示了。”
伏嫽尚未回味,屋外发出一声尖叫,“死人了!”
听声音是冯氏的。
魏琨先她起来,开门出去了。
伏嫽是不想出去,但冯氏叫那么大声,不出去倒显得她这个女主人轻慢,也只得趿着鞋出来。
伏嫽探头出来,先看到的就是院门大开,闾巷的地上几具尸体,魏琨人在主卧没走远,吩咐长孺用布将这些尸首盖住,伏嫽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都是先前与她交易的齐国游侠,一个不落全死了。
梁献卓果然知道了,新仇旧恨,伏嫽与梁献卓不共戴天,没什么好怕的,戾帝如今自顾不暇,还指望魏琨替他除掉梁萦,断无可能当下就找她算账。
伏嫽真不怕吗?那也是怕的,她在见过戾帝以后,一直揣揣不安,唯恐戾帝真的会因她之故而迁怒伏家,阿翁阿母为避祸已远离京兆,她不想再将他们牵扯进来。
可现在伏嫽又不怕了。
只要魏琨遵照戾帝的命令,除了梁萦,她和梁献卓就是私仇,既是私仇,戾帝就不会真不分青红皂白的杀她。
否则梁献卓何必大费周章的送尸体来,不就是为震慑她。
有薄朱死前托付,梁献卓也是一方诸侯王,戾帝与梁献卓是兄弟,但戾帝更是皇帝,梁献卓在掖庭这段时日,可没少搞过小动作。
想让她停手。
做梦!
长孺赶来牛车,将这些尸体运上车,明日拉到荒郊,掩埋了事。
“这些是齐国人吧?”桓荣张望道。
伏嫽自魏琨身后探头出来,盈盈笑道,“桓荣姊姊识得他们?”
她披散着发,眉眼俏皮软媚,有魏琨挡在她身前,也看出她穿的是就寝时的衣袍,右衽微松,漏出的肌肤如凝雪,貌美的让人错不开眼。
桓荣静静打量她,刚上前一步,魏琨杵她跟前像木桩,未曾让开,桓荣便立在几步远的地方,冲他们笑。
“我自小在鲁国长大,齐鲁毗邻,齐国人我自然认得,这几人看衣着确实是齐人。”
伏嫽轻轻蹙眉,显出苦恼的神态,“我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他们,日前他们当街要杀我,还好阿郎及时赶回,才幸免遇难。”
桓荣惊讶,“光天化日下,竟有人当街对妹妹行凶,妹妹可是得罪什么人,才被人记恨?”
伏嫽哆嗦一下,摇摇头。
魏琨替她回答,“小君深居简出,不常与人结交,更不用说与人结仇了。”
桓荣在魏家也住过一阵子,伏嫽什么脾性,她多少了解,确如魏琨所言,伏嫽就是个依赖丈夫的小妇人,并无嚣张跋扈之态。
伏嫽佯作忧心仲仲,“我听阿郎说过,有些游侠会替主顾杀人,这些人来杀我,我自然是怕的,便心生一计,说给他们三倍的买金,只要他们替我杀掉想杀我的人。”
她局促的看了眼桓荣,“没想到这些人竟然答应了,我还愁手头无钱支给他们,不料他们都死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想杀我。”
桓荣扑哧笑,直说她聪慧。
伏嫽愈发腼腆,跟她告辞,拉着魏琨的胳膊回了房。
静听着门外脚步离开,伏嫽才长舒一口气,抬眸只瞧魏琨噙着笑,她哼了哼,兀自回床。
“女公子不去找她抵足而眠了?”
外侧一沉,伏嫽侧着身不语,才不会搭理他的冷嘲热讽,她刚跟桓荣说了那些话,再跑去睡书房,恐惹桓荣疑心那些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诚然确实是故意说的。
桓荣能进出宫廷,还能在戾帝面前说上话,只要桓荣不经意间透露了这件事,那她就摆脱了刺杀梁献卓的嫌疑。
梁献卓杀她,她不过是反击罢了,她多可怜啊,甚至到现在都不知幕后主使是梁献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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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日,皇后的生辰到了。
戾帝在白虎殿赐下百官宴。
上回戾帝赐宴还是鲁王生辰,那时鲁王尚叫赵王,戾帝借着给鲁王庆生的名头,向地方及朝臣索取朝贡和贺礼,这回戾帝如法炮制,被梁萦压制也不影响他大肆敛财。
魏琨备了贺礼,携伏嫽前去赴宴。
桓荣也一起同去,不过将来她要入后宫,躲过了大出血。
至白虎殿,大臣们纷纷归座,伏嫽跟着魏琨仍坐在门边的末座,两人早习惯了,这朝堂上有一个算一个皆是大族主君、官阶皆不低,魏琨无爵位无家世,伏家又落败,能入这白虎殿,已是荣光,争这个除了给戾帝多送些礼,没别的好处。
桓荣被安排去了白虎殿后殿,宫妃都在那边。
戾帝今日出奇的高兴,对梁萦异常敬重,姑侄互敬了好几杯酒,天禄阁好像真的过去了,这场景俨然是侄孝姑慈。
酒过三巡,中常侍许寿请戾帝移驾沧池,那边的渐台已摆下百戏,助兴宴饮。
梁萦推脱酒醉,不愿去。
翟妙亦说晕船。
伏嫽跟魏琨耳语,梁萦不愿去,必是怕像在上林苑那次般,会遭遇戾帝埋伏刀斧手。
魏琨未置可否。
戾帝心觉扫兴,却不能表露,便罢了移驾的心思,叫许寿去将百戏移至白虎殿。
宴饮百戏原是民间的乐子,戾帝登基以后,才传到宫里,这些表演的伎人在宫中有专司训练。
场中伎人有打扮成神仙的,也有扮成豹子和棕熊。
戾帝摇摇晃晃下了座,钻到伎人当中共舞。
总会仙倡,戏豹舞罴①。
何等快慰风流,可他是帝王,座下皆为臣,看着自己的君王自甘堕落,多少有些惆怅。
换做戾帝刚继位那阵子,必有大臣上谏劝阻,现在都成了哑巴。
伏嫽和魏琨埋头苦吃,可没有大臣们心中的百转千回,这难得的皇帝赐宴,都是珍馐佳肴,不吃岂不是暴殄天物。
舞着跳着,戾帝忽将那仙倡掐住,死死的掐在地上,众人惊望,戾帝面上青筋暴起,双目赤红,犹如中邪。
伏嫽正想跟魏琨说话,魏琨突然起身,在一众人的目光下,径直走到戾帝身旁,伸手将戾帝拉起来。
“陛下醉了,臣扶陛下去歇息。”
戾帝混沌的眼神有些微清明,脸上仍旧涨红,喘着粗气。
地上的仙倡被掐的直翻白眼,差点就魂丧当场,这时缓过了气,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陛下刚刚是不是在跟你闹着玩?”魏琨问那仙倡。
仙倡连连道是,他很清楚说真话的下场,在这些皇族权贵面前,他命如蝼蚁,侥幸能活,便不敢再惹出是非。
魏琨转过身,在衣袖的遮掩下,牢牢摁住戾帝那要掐人的手,他半扶半强硬的将戾帝带出了白虎殿。
伏嫽不声不响的跟出去。
梁萦目送着他们背影离开,神情阴沉冷阴鸷,魏琨着实坏她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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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琨扶着戾帝出了白虎殿以后,中常侍许寿已在外等候,他想伸手扶过戾帝。
伏嫽怯声道,“陛下醉酒不轻,只有阿郎能使陛下镇定,未免许中常受累,还是让阿郎扶着陛下吧。”
许寿直道好,殿内戾帝那模样委实吓人,所幸魏琨胆量过人,上前制止了他,不然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戾帝将那仙倡
掐死,到时必会朝野震惧,戾帝那本就不甚好的名声得烂到底。
许寿在前头引路,原想将戾帝暂且安置去温室殿。
伏嫽走上前,往后看看魏琨,魏琨扫过她,并未制止她多话。
“我观陛下神情举止,恐在宴上误食毒物,才导致陛下性情大变,当务之急,得赶紧替陛下疏解毒性。”
许寿急忙应说极是,可是眼下的时辰,侍医们都已下值归家,就算把他们叫回来,也得等上一些功夫,他能等的,戾帝这身体能等的吗?
许寿愁的直冒汗。
伏嫽轻声道,“若许中常信得过我……”
许寿不等她说完,便点头直说信,现在不信她还信谁,魏琨刚将戾帝从险境拉回,伏嫽是他的妻子,断不会伤害戾帝。
于是,在伏嫽的指引下,许寿带着他们去了石渠阁,皇帝冬居温室殿,夏居石渠阁和清凉殿,时下早春,石渠阁内甚寒凉,不宜人居住。
伏嫽知会许寿,戾帝这是热毒,需要多多的冰水来降温,再有还得在戾帝的手指尖放血方能治住,戾帝是万乘之躯,需得小心小心再小心,伏嫽做出胆小怕事的怯懦姿态,许寿咬咬牙就只能亲身上阵了,这服侍皇帝的活计他干了几十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了,等救醒了皇帝,也是大功一件。
伏嫽揣着衣袖站在门口,看中官将冰水一桶一桶送进去,魏琨从里面出来,瞥过她憋笑的唇角,随手将阁门给带上。
伏嫽再想看却看不到了,转身站到屋廊下,听里面戾帝鬼哭狼嚎,她忍笑忍的太辛苦。
魏琨站到她身旁,语气淡淡,“轻点折腾,别折腾死了。”
伏嫽撇唇,一个壮年皇帝哪有那么容易死的,她又不是喜欢折磨皇帝,戾帝把伏家说的那般不堪,她向来记仇,自要报复,这是他应得的。
她侧头瞪魏琨,从前在她面前还会装做对戾帝赤胆忠诚,现在装都不装了。
过了些许时候,桓荣寻过来,才跟他们搭上话。
阁内的惨叫声渐渐消停,许寿擦着汗出来,“劳烦魏都尉进来帮仆抬陛下出浴,陛下魁梧雄壮,仆实在扶不起他。”
戾帝也不过是普通男子体量,只是许寿年老,又经好一番折腾,才无力扶人,他这言辞中有夸赞戾帝之意,想必戾帝人已经清醒了。
魏琨刚要抬脚,桓荣道,“若许常侍不嫌妾粗笨,妾进去服侍吧。”
她近来常进宫,许寿认得她,也知她将来要进宫,她很聪明,很会为自己寻求机会。
许许寿也不吝啬于给她这个机会,招她进去。
伏嫽和魏琨面面相觑,魏琨大抵习以为常,并没觉得诧异,伏嫽上辈子当皇后,和薄曼女斗的那几年,见多了这样的技俩,薄曼女便是见缝插针的邀宠,偏偏梁献卓放纵,任薄曼女挑衅她,挤占她原有的中宫权力,她确实没那么大度,她讨厌薄曼女,以至于与薄曼女相似的人,她都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