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献卓走过去抱她入怀,“再给我生个孩子。”
一刹那女人将匕首送进了他的胸腔里。
汹涌而来的疼将梁献卓淹没,他疼的喘不上气,再往怀里看,哪有女人,竟是梦魇了。
梁献卓抬手抚到梦中受伤的地方,仿佛女人真实存在过,他看不清梦中女人的面容,只记得她眼中充满怨恨。
目下他身边只有表妹薄曼女,他五岁便入齐地,薄家跟随他在齐地定居,先帝有许多皇子,他在众多皇子中极不起眼,母亲不受宠,薄家也不是大族,若没有废太子一事,他可能会安于现状,娶了表妹为王后,从此在齐国偏安一隅。
可是先帝废了太子,传位给了鲁王,朝野上下皆知鲁王品性不端,人心四浮,这样的人能当皇帝,为何他就不能争一争皇位?
当初择选伏嫽为王后,薄曼女显得十分大度,愿为他的霸业委屈求全,可是今夜看,她心中亦有怨言。
他抚着心口,仿佛还能感受到锥心刺骨的巨疼,不止一次了,梦中看不清脸的女人,他为她痛哭,为她牵动情绪,薄曼女站在他面前,不会引起他的任何波动。
这些时日的梦,就像某种预示。
从没去过齐国的妇人却会齐语,师从梅致,擅相术,还处处与他作对。
梁献卓略微沉吟,这妇人他非见不可。
——
次日阿稚告诉伏嫽,趁着她沐浴,贲容被捆住,魏琨将其拖了出去,人已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那就是死了。
贲容死了没什么,可是死了贲容,梁萦势必还会安插人来,贲容愚蠢,换一个来,就未必好糊弄了。
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下长公主府也不会立刻得知消息,还能瞒一瞒,也急不得。
不过没了贲容,伏嫽暂时也不用再跟魏琨睡一间房了,她嘱咐阿稚,将魏琨睡的熊席被褥再放回书房,魏琨下值归家,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伏嫽很自信,他们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没有贲容的监视,即使魏琨不在家中,伏嫽也十分舒坦自在,闲来无事,考教一遍阿稚,再清点了嫁妆,先备好两万金,她与游侠的这笔交易不是开玩笑的,掖庭偏僻,游侠若有心想杀梁献卓,说不定就成了,若不成又何妨,他梁献卓遣人来刺杀,也没想放过她,她不过是反击。
掌灯时分,魏琨方归家,他不是一人回来的,随他一起的还有两人,一个老媪、一个二十上下的美貌妇人。
老媪颇有些端架子的气势,妇人却随和,拉着伏嫽唤妹妹,不需魏琨解释,便自说来历。
妇人是戾帝已故食母①的女儿桓荣,祖籍在豫州,后举家跟随戾帝迁居鲁地,年前丈夫病逝,剩幼子寡母,她在鲁地过不下去,来信到长安求见戾帝,好求个奔头,老媪冯氏是宫里人,戾帝送来教妇人一些宫中规矩,目下只是来魏家暂居,往后戾帝自会安顿她。
伏嫽很是乍舌,这桓荣竟然直接道明来意,戾帝是个什么人都清楚,喜好生育过的妇人,桓荣既为寡妇,那戾帝如此安排,桓荣必是要被纳入后宫的。
薄朱死了还不到一个月,戾帝已经给自己物色好了新欢,伏嫽原以为戾帝还要消沉一段时日,可戾帝又怎会亏待自己呢。
伏嫽好奇问桓荣怎么没把孩子带来长安,她也不隐瞒,说孩子还小,又是丈夫一脉仅存子嗣,舅姑愿放她自觅出路,却不愿让她带着孩子改嫁。
伏嫽略微唏嘘,不好再多问什么,论以后的身份,桓荣是贵客,自不能让她睡庑房,可主卧放了伏嫽的嫁妆,若让给桓荣,就怕嫁妆暴露,好在桓荣落落大方,也不叫伏嫽为难,自愿入住书房。
阿稚和长孺忙不迭将书房收拾出来,供桓荣和冯氏安置其中。
晚间用过晡食,各自回房。
望着屋内仅剩的一张床,伏嫽真想敲自己,不该太着急就将熊席收走,现在好了,不得不跟魏琨挤一张床,因昨夜一事,她与魏琨生了些间隙,现下知道对方非分桃断袖,却不能像从前一般,没心没肺的和他睡一起。
不需伏嫽提醒,魏琨已洗漱回来,松垮垮的穿着宽袍,坐在案桌边喝水,随着进食,颈上喉结缓缓上下滚动。
伏嫽听着沉沉的咕咚响,顿觉不自在,挑话问道,“陛下大可以直接让桓荣入宫,何必让她屈居咱们这里?”
戾帝连薄朱都能强留在宫里,桓荣有什么不可的,若是忌惮梁萦,大可不必,梁萦狂妄,就不会将小小桓荣放在眼里,戾帝想要个普通女人,不会受到阻拦。
魏琨喝完水,回她,“今日下值,偶经掖庭,发觉掖庭修缮过。”
他突然说了这句话。
伏嫽心头一跳,薄朱新死,掖庭就修缮了,可见戾帝已对薄朱临终之言上心,真顾念起了兄弟情意。
游侠不仅杀不了梁献卓,还极有可能跟梁献卓交代了是她在背后策划杀他,若无戾帝,这并不可怕,现下有了戾帝撑腰,便不同了,只要戾帝知晓,必会对她动杀心,当下魏琨在为戾帝做事,戾帝断不会立刻要她死。
薄朱几乎是被梁萦逼死,戾帝若知道伏嫽想杀梁献卓,定会怀疑她是梁萦的人,他猜疑心重,没准还会以为魏琨也被梁萦笼络住了。
安插桓荣和冯氏来,怕也是监视吧。
这些掌权的皇族终日忧忧,殊不知底下人看的明明白白。
魏琨撂下茶杯,准备上床歇息。
伏嫽让他等等,从她的嫁妆柜子里翻出来一叠软被、一把戒尺、几垒书简、两根金擿,她指使魏琨把软被铺到里床,她平日用的被褥就给魏琨用了,两人不用睡在一个被窝里,书简堆在床中央,戒尺加在书简上,金擿则插于书简上。
“谁也不许越雷池半步!”
当然主要是不许魏琨越雷池半步。
魏琨似笑非笑,并无反对的意思。
便熄了灯,兀自睡下,女娘睡过的被窝里有一股极浅淡的幽香,非香粉亦非碱香,那是女娘自身携带的香味,靠近了才有机会嗅到。
黑暗的室内,可听见伏嫽躺下舒服的叹息,魏琨睁着眼看被褥间垒起的书简,随着伏嫽翻身有些向她倾斜,可能她再翻几次,书简就要倒她身上去。
魏琨翘起的唇角有些压不下去,半晌合目睡去。
这一觉很是酣香,直到鸡鸣五更天时,伏嫽一个翻身,当中的书简尽数落到她身上,压的她起不来,更惨的是,那两根金擿也扎到她腰上,戒尺也打在她脸侧,她当即从睡梦中惊醒,眯着眼叫疼。
外侧的魏琨慢悠悠从被窝中坐起来,下床去点了灯,屋里亮堂,伏嫽方看清出魏琨睡得被褥还如晚睡时一般,规规矩矩的和中间隔了一条缝,而她的被褥早铺开了,还得寸进尺的向他这边挪了挪。
魏琨自小长在军中,军中可不像在家里,人人都有单独的床铺,寻常的戍卒都是挤在一张并连草席上睡觉,哪有空处容他们伸展,这么多年下来,魏琨早养成了睡觉不会乱动的习惯。
难怪书简会倒她身上,竟是她自己咎由自取了。
魏琨举着灯到床前,她皮肉很娇嫩,戒尺分明只是落下,就在她脸上打出了一
道微微红痕,莫名的暧昧惹眼。
“女公子是想自己料理,还是要我帮忙、亦或者叫阿稚进来。”
他这时犹如循规蹈矩的老儒,遵从她的差使,绝不会在她开口前伸手。
这时辰外面都该起了,叫阿稚必会惊动书房,伏嫽脸皮薄,可不想这样的糗事被桓荣她们窥见。
伏嫽咬了咬唇,“你来。”
魏琨便将灯搁置在床头的高几上,先取走戒尺,再一点点将书简挪开,最后是扎在她腰上的金擿,得亏盖了一层被褥,扎的也不算厉害,魏琨手轻了些,将金擿拔出,随即就见她眉心皱起来,没喊疼,但疼是一定的。
魏琨问道,“要我涂抹伤药吗?”
伏嫽立刻说不用,魏琨自顾下床,开了门,叫阿稚进来服侍。
阿稚端着水进来时,魏琨已经绕到绢素屏风后面了,阿稚关上门,只瞧床上伏嫽半侧着身趴在枕头上,正掀了被褥,褪衣袍看腰后的伤。
阿稚上前看了眼,两处很细小的伤口,没多严重,不仔细看像艳红的小痣,长在后腰上,更衬的伏嫽腰肢雪白软细。
阿稚问她,“这里是主君咬的吗?”
伏嫽赶紧让她别说话,仰头瞧屏风,屏风后面的青年在洗漱,好像没注意她们在说什么。
伏嫽放下心,瞧着阿稚懵懵懂懂的样子,她虽年小,可过完年也十四了,深觉要教她一些男女大防的事。
伏嫽小声教导她,这种话不能乱说,这是轻浮之辞,女娘不该挂在嘴边,阿稚虽然不甚明白,但也点头答应。
伏嫽要她去取药膏,这样的小伤口本也没什么,不管过几日也能好,只是经历了上辈子,伏嫽格外的爱惜这副身体,稍有些不起眼的伤疮都要细心养护,坚决不让自己吃一点苦头。
等伏嫽这里上好药,也起身了,魏琨便从屏风后面出来,眼瞥向她,她正端坐在镜台前,由着阿稚梳妆,魏琨看着那直挺挺的细腰,牙尖微痒,随即便开门出去。
天才蒙蒙亮,魏琨进了食堂用朝食,透过窗看到长孺在给花圃浇水松土,经历寒冬,那花圃也不剩什么花了。
冯氏搁边上数落长孺水浇的太多,她从宫里带来的花种十分娇贵,哪经得起这般浇灌。
魏琨弯身坐到食案前就食,视线一直盯着窗外,只见桓荣从书房出来,手里捧着一件很时兴的深衣,径自到主卧前,敲门入内,不多时,伏嫽便穿着那件深衣出来,跟桓荣手拉着手一起往食堂这边来。
上下台阶时,桓荣异常贴心的搀扶伏嫽,算得上是呵护备至,魏琨料伏嫽很是受用,桓荣是女娘,又比她年长,表现的性情温润,如同家中姊姊般照拂妹妹,伏嫽最吃这套,她自小就是这般得宠的,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魏琨眼眸微觑。
她们进了食堂,魏琨已将自己食案上的食物吃了不少。
伏嫽对桓荣笑道,“桓荣姊姊莫怪阿郎不识礼数,他赶着上早朝,所以要先用食。”
桓荣自是体谅,二人分坐各自食案。
之前贲容在,家中用食不能太过精细,只与寻常百姓家一般,朝食皆为汤饼、脱粟饭之类朴素食材,伏嫽常因此少食,偶有空闲,还要背着贲容出去打牙祭,今日大不同,食案上摆着煮好的精米饭,并鲫肉藕巾羹、豕炙、鸡脯等熟食。
这些菜食可不是普通人能吃得起的,桓荣与冯氏是替戾帝来监视他们,但这与戾帝宠幸桓荣并不冲突。
桓荣很懂得讨人欢喜,这才入住第二日,便送衣裳给她,还备了这样丰盛的朝食,这些原不用桓荣来做,身为下臣和臣妇,原该是魏琨和伏嫽敬奉她,可桓荣谦逊有礼,知进退,这样的人,以后进了戾帝的后宫,也能吃得开。
伏嫽在心底感叹,纵使戾帝昏庸,但他看女人的眼光却不差的,一个薄朱,一个桓荣,足见戾帝有多懂得享受,身边皆是这种擅慰他心的人。
魏琨吃罢,先离座准备上朝去。
桓荣忙朝外唤冯氏,冯氏去取了一卷书简,桓荣拿过书简,跟着魏琨出了院子,伏嫽知会阿稚去看一眼,自己放心享用美食。
阿稚不一会过来,跟伏嫽窃窃私语,桓荣出去后,将那卷书简交给了魏琨,让魏琨带去给戾帝,只是交接时,桓荣注意到魏琨腰间的环首刀,伸手摸了摸刀柄,说他的刀柄缺一串珠玉配饰,回头她送他一串。
而魏琨狮子大开口,等闲珠玉看不上,需送足金纯玉,才会佩戴。
不愧是他,被人调戏也能巍然不动,怎么着也得捞一笔。
桓荣还未入后宫,戾帝即使赏赐,也不会赏的太过,足金纯玉一时肯定拿不出来。
伏嫽有些失笑,一个两个都瞧上了魏琨,梁萦弄权,桓荣将来可能会得势。
京中权贵遍地,也不乏有普通人家的美貌女娘被权贵强纳为姬妾,魏琨大抵就如同普通人家的美貌女娘一般,无大族依靠,出身低微,在梁萦和桓荣等人眼里,极好掌控。
只是桓荣此举,不知戾帝知道了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后悔将桓荣送来。
桓荣片刻回来,与伏嫽一起用朝食,二人在食堂中依然话语欢快。
期间冯氏催促,不到两刻钟,两人匆匆吃完。
桓荣又告诉伏嫽,她今日要进宫去觐见皇后翟妙,还需她陪同。
伏嫽无法推诿,便只好答应下来,只是去之前,她谨慎的换下了新衣,穿着依然如平时般朴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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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嫽随桓荣等在椒房殿外。
约有半炷香,一名侍医从殿内出来,随后宫婢请伏嫽和桓荣入殿。
伏嫽跟在桓荣身后,看着那侍医微皱眉头,这人她见过不止一回,她在骊山见皇后,这人还只是铃医,为皇后诊脉,之后也在宫中见过一回,那时便是侍医了,而今他自如的出入椒房殿,看样子竟是时常为皇后诊治身体。
伏嫽心觉怪异,却也想不到哪里有问题。
翟妙吩咐宫婢搬来两方漆枰,准她们坐倒。
伏嫽乖巧的坐到枰上,抬眼看翟妙,与上回相比,翟妙气色好了很多,面颊红润,眼睛也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