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嫽再不肯碰他,奈何腰间横着他的手臂,紧紧圈着她,人在马上,她想跑也跑不了,这时才后悔先前没察觉他的异样,这种境况,他急于纡解,便顾不得许多了。
她在心底狠狠骂梁萦,既没本事让魏琨甘愿俯首,尽使下作伎俩,到头来倒霉的是自己,她紧咬唇,半晌仰起脸。
“我来了月事,”她软着声,想借月事避开他。
他们也不是真夫妻,女娘的事她从来没同他说过,私密如月事便更不能让他知道,可现在她被逼得拿月事当借口,何时这般窘迫过!
魏琨低不可闻的笑出,“女公子还是硬气些的好,太温软,是在诱我失智。”
这是真禽兽,说话的同时,他身体起了微小变化,强悍的向她彰显存在。
伏嫽立马闭嘴,僵硬的任他抱着,过了良久,他好似有些缓过来,卷起缰绳策马从闾巷里出来,一路轻快的赶回去。
快到家门前时,伏嫽远远见阿稚和长孺呼唤他们,等走近了,才见着贲容也杵在门边,这厮竟然还敢回来!
伏嫽可真想砍了他。
“我在官道上见过这奴隶,”魏琨道。
他所说的官道,自然是从黄山宫回长安的那条官道,贲容定是跑去给梁萦通风报信了,看到她要被杀死,便迫不及待的逃开去告诉梁萦,知道她没死,就又跑回来监视。
“会装么?”魏琨低声问道。
会装什么,伏嫽很想装作不知道,可是有一个碍眼的贲容在,她就得配合魏琨,想想能使梁萦怒火中烧,不能分神于别处,这大约是为数不多的高兴事了。
魏琨伸手环抱她下马,她依靠在魏琨怀中,柔顺且软若无骨,魏琨并没有放她站在地上,径自抱着她进院子,步伐沉快。
“备水。”
阿稚眼瞅他们进了盥室,横一眼还在盯着他们的贲容,“你耳朵聋了?去备水!”
贲容直咽口水,收回了窥探伏嫽的目光,低着头去厨下抬水,抬到盥室门口,阿稚不许他进去,和长孺两人搭了进去。
盥室内,伏嫽冷着脸侧坐在秤上,看也不看魏琨,魏琨则半靠着方榻,懒懒的耷拉着眼定在伏嫽身上,只有伏嫽清楚那眼神有多灼热露骨,但凡不是为了避人耳目,伏嫽真想给他一巴掌。
阿稚和长孺将浴盆灌满水,察觉他们之间气氛微妙,也不敢多言。
放完水出去时,听魏琨道,“罚贲容跪出去受鞭。”
那就是跪在家门前被鞭打了,女君出行遇刺,奴隶不仅不护住,反倒跑路,放到寻常人家,抓到就得打死,如今只是受鞭,真是便宜他了。
伏嫽才抬眼瞥过魏琨,他仍旧在看她,只是比先前的神色多了几分睥睨的姿态,怪说是反贼枭雄,原来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已初显雄主神韵了。
阿稚赶忙去寻一条粗鞭子给长孺,长孺领着贲容到院里,贲容就老老实实跪在地上挨鞭,阿稚想想白天受的惊吓,就这么饶过贲容可不行,到底气不过,叫长孺卯足劲抽他。
院中鞭子一声高过一声,长孺抽了百十鞭,直至气竭方停,气喘吁吁的坐在台阶上数落贲容。
魏琨开始脱衣服。
伏嫽抱着双膝,别过脸不看他,心想他要是真好男色,分明可以将贲容打发走,吩咐长孺进来服侍,她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出地方,可眼下他这般没皮没脸,衣服悉数丢在地上,好像是故意似的,非要赤条条走她面前过,显摆什么,她又不是梁萦爱看男人不穿衣服,她都嫌长针眼。
她要是再信他好男色,那真是蠢的没边了,她也不是第一次看错他了,刚重生时,她还误会他对自己求之不得,可事实证明,他不仅对她十分抵触,还想要杀她,后面也只是
不得不绑在一起,凭他干过的游侠勾当,又常随戾帝,为其做过不少乌糟事,她是不信他有多纯良,现下只是受药性控制,想要女人疏解,她离得近,就祸害她了。
伏嫽在大狱里关了那么久,本就受冻,耳听着浴盆中的水声与沉重吁气声,一面红着脸暗骂他下流,一面又羡慕他洗热水澡,她从狱中出来到现在,手脚冰凉,手还被牛车上的缰绳勒出了血痕,又疼又冷又累,很想沐浴一番,再睡个好觉,可事有缓急,他更急,况且,她也不想沐浴的时候他盯着,这跟在骊山不同,那时候他或许懒得看她,现在能不碰她,约莫都是尽力克制了。
伏嫽等的直打瞌睡,魏琨才出了浴盆,随意穿上一件晚睡的衣袍,露了半截健硕的胸膛,伏嫽只看一眼,就皱眉的避开他,只听他踱步到门前,微开一半的门出去。
贲容被打伤了,人跪在地上还不忘朝盥室里偷窥,正撞上魏琨阴冷的视线,他急忙低下头。
伏嫽眼瞅魏琨离开,便在门里要水。
阿稚和长孺没叫贲容起来抬水,两人搭伙将水抬进去,给浴盆重新换了盆干净的热水,随后长孺退走了,阿稚在室内侍奉。
院里只剩贲容,偶尔能听到盥室中女娘细小的说话声,贲容四处看一圈,确定四下无人,便爬了起来,蹑手蹑脚的靠近盥室,尚未趴到门上,就挨了一脚,腿一哆嗦,重又跪了回去。
一抬头就看见魏琨,魏琨正冷眼乜着他,微抬下颌示意他起身。
贲容再起来,还没站直,就又被他一脚踹倒在地上,然后再叫他起来,再被踹倒,如此往复,直踹的他口吐鲜血,魏琨方才停脚。
贲容见他不再有动作,料惩戒已过去,先时在骊山,有婢女授意他入伏嫽所在的温汤室,他差点就进去了,他们奴隶自来卑贱,如何也不敢觊觎贵人,可是想想美人柔软香艳的身体,有长公主撑腰,他有什么可怕的,这魏琨还敢杀他不成。
长孺听见动静从厨下出来,手里正拿着系柴火的布绳,魏琨招他近前,让他用布绳捆住贲容,再堵住他的嘴,转而推着贲容出门,直接系于马上。
魏琨上马拖行贲容,专挑闾巷中最崎岖不平的地段走,贲容口不能言,疼的想叫都叫不出来,一路被拖到灞水畔。
贲容涕泗横流,以为魏琨是在恐吓自己,只等他拿走嘴上的布,便口头求饶几句,他必会放过。
魏琨下了马,一抬脚就将他踢进了灞水,他没想到魏琨这么干脆利落,根本不给他求饶的机会。
在贲容落水前惊恐的视野里,魏琨迅速上马,急驰离开。
沉沉河水很快吞没了贲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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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琨回房时,伏嫽已躺在床上睡迷糊了,阿稚坐在床边给她手上的伤痕敷药。
太晚了,阿稚也直犯困,眼睁一会再闭一会。
魏琨一跟她说愿意代劳,她忙不迭把伤药推给魏琨,连连感谢,便下去睡了。
这料峭春寒,主卧烤着火盆,倒不是很冷,魏琨握上伏嫽露在外的一只手腕,拨开那细软葱指,只见掌心伤痕,磨破了一层皮,她是这样的,娇弱但好强,没驾过车,却敢刺牛屁股,牛终归温驯,换做是马,莫说是手,人都得遭罪。
药膏涂到伤口时,有点刺疼,伏嫽顿时清醒了点,半睁眼看魏琨坐在床头给她上药,许是灯火暖黄,显得他神态都极温和,少了寻常时候的野劣,他多年生长在行伍中,手指粗糙有力,与她软白掐粉的手握在一处,对比过于鲜明。
伏嫽忍耐着等他敷好药,手飞快缩回被里,眼瞅他恢复过来了,方问他话。
“西城城门候是不是跟你有仇?无缘无故便将我扣下。”
城门候上面是司马,再上面是城门校尉,隶属北军,仅听皇帝号令,谁不知魏琨是皇帝的人,这城门候却敢扣她。
魏琨顿了顿,回她,“我不认识这人。”
那这就更不应该了,既不认识,为何要针对他们。
伏嫽被关进大狱以后,狱卒说有人领她,出来以后却是齐地的游侠,前后一细想,她顿觉那西城城门候可能是梁献卓安插在朝堂的细作,她急忙跟魏琨说了自己的揣测。
魏琨微拧眉头不语。
伏嫽是没什么好担忧的,长安西城当然很重要,上林苑屯兵若想进长安城,最近的就是走西城,一旦长安城内有兵变,西城便极为紧要,只是没料到梁献卓的细作已经坐到西城城门候的位置,戾帝登基将将才一年,他大抵早在戾帝登基前就图谋长安了吧。
不过西城城门候就算真是细作,她也已收买游侠,只要游侠成功杀了梁献卓,便不再有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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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多雨,淅淅沥沥的滴在掖庭的宫道上,几个身影冒雨在宫道上行走,快步至一间弄堂,弄堂原先破了屋顶和交窗,现在都修好了,屋内的床榻摆件都很齐全,不再是先前破败不堪,受风吹雨打。
梁献卓半靠着凭几,双目微合。
薄曼女跽坐于茶案前,正在烹茶,沸腾的茶水被倒于青铜釜器中,再端起置于梁献卓的手边,软语温柔的叫他吃茶。
徐节走进来,躬身道,“大王,灌孟求见。”
梁献卓睁开眼,道一声进。
片刻游侠灌孟走进来。
梁献卓问道,“事成了吗?”
灌孟艰难摇头。
梁献卓招他近前,他走近跪下,梁献卓便端起釜杯,一点点将滚烫热茶自他头顶倒下。
“若非孤身陷囹圄,岂会用你们这样的废物。”
灌孟被烫的龇牙咧嘴,急道,“虽然仆等未成事,但仆等也不是无功而返,还请大王屏退左右,仆有事相告。”
徐节和薄曼女自觉退到弄堂外面。
梁献卓坐等他禀告,片刻间,他骤然从衣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精准的朝梁献卓心口刺去。
梁献卓慌忙避让,那匕首还是刺中了他的肩膀,他抓起釜杯掷向灌孟,向外呼救一声,便有四五个红衣黑甲的卫士冲进来,飞速拿下了灌孟,准备就地处决。
“等等,”梁献卓忍痛道。
几人将灌孟五花大绑,扔到地上又退出去隐去了身形。
薄曼女和徐节匆忙入内,一见他受伤,皆心急,两人扶他坐上榻,赶紧取来药为他包扎。
“多亏陛下暗中遣人来保护表哥,否则……”薄曼女哽咽着说不下去。
薄朱去世以后,戾帝仿佛忽然念起了兄弟亲情,偷偷命人修缮掖庭,将梁献卓住的这间弄堂好生规置,如此也有了人能住的模样,还怕梁献卓被害,遣了人来护佑,这一看就是戾帝因为薄朱的死而心生愧疚,才会善待起梁献卓。
梁献卓抿直唇,半晌看向地上的灌孟,“不杀伏嫽却跑来杀孤,孤看你是活腻了。”
灌孟跪在地上把头磕的砰砰响,“求大王饶恕仆,仆只是为财迷,才昏了头……”
他见梁献卓目有杀意,丝毫不敢卖关子,忙说道,“伏嫽出两万金,买大王的命。”
他敢应下这笔买卖,只是想过梁献卓已入掖庭,薄朱死了,梁献卓身后空无一人,他杀一个被软禁的诸侯王,不会被人报复,只是事与愿违,梁献卓人在掖庭,竟然还有人护卫,可见其有东山再起之势。
梁献卓未出声,薄曼女先怒道,“这贱妇好歹毒!”
梁献卓半眯眼,辨不清是喜是怒。
灌孟迟疑的看了看梁献卓,讪讪道,“她会齐语。”
梁献卓怔了怔,侧头问徐节,“伏嫽会齐语,你怎么没告诉孤?”
徐节诧异,“舞阳侯长居京兆,伏嫽生在长安长在长安,从没去过齐地,怎么会我们齐语呢?”
当初择选齐王后,就已经将伏嫽的家世背景悉数摸清,这不可能有错,齐国远离京兆,伏嫽并无亲眷友人在齐国,她会齐语着实匪夷所思。
梁献卓缄默了片刻,道,“拖下去。”
灌孟大叫饶命,“大王如今身边能用的人只剩仆等,杀了
仆等,以后在长安还有谁来替大王做事。”
薄曼女笑道,“今时不同往日,表哥已经不需要一群随时可能会被策反的蠢货了。”
灌孟被拖走,弄堂外传来惨叫,片刻便静下来。
“表哥想要杀伏嫽何其简单,陛下现今顾念表哥,只需告知陛下,伏嫽派人刺杀表哥,陛下自会杀了她,”薄曼女说道。
梁献卓看了眼自己肩头的伤,笑道,“这妇人胆识过人,杀了太可惜。”
不杀,难道还要等将来纳入齐国后宫,收为己用?
薄曼女心中对伏嫽愈加憎恶,只不接这话,起身行了退礼,负气走了。
已至夜深,徐节服侍梁献卓躺下歇息,茶案上的一点烛灯摇曳,火光渐渐微弱。
好像有个女人趴在茶案上,她穿着妃色纱衣,身形单薄,藻发松散的垂落,只是一个背影,就寂寥的好似失去了活人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