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闯城门是重罪,阿稚害怕被罚,焦急的想解释,伏嫽递眼色示意她别说话,她才胆怯的噤声了。
伏嫽回身看,已不见那几个壮汉的身影,若她说自己被人追杀,这些屯卫十之八|九不会信。
伏嫽想了想,便说牛车是自己在九市租来的,本想乘牛车出城,可不料这牛半路发狂,她将双手摊开,缰绳将一双素白柔荑都勒出了血痕,又叫阿稚拿出名籍给城门候看。
城门候看着名籍,讥笑了一声,冲手下招手,示意扣
下伏嫽,让阿稚回去叫魏琨来领人。
魏琨是奉车都尉,再不济,也比一个城门候强,可这城门候看了名籍不仅没有恭恭敬敬放掉伏嫽,反倒扣住了她。
阿稚着急之下,还知道冷静,这城门候一看就是有意为难,落到他手里,即便不能伤伏嫽,挨饿受冻是免不了的,阿稚抹掉眼泪,转头便跑回家去,叫长孺赶紧去黄山宫找魏琨。
--
魏琨驾车至黄山宫正是晌午,进了黄山宫之后,他被梁萦的家令安排到庑殿暂歇。
先帝时招了一批方士进黄山宫,后来这些方士又将自己亲近的子侄徒弟也塞进来,有朝廷供养,便也在这黄山宫彻底扎根了。
如今新朝,梁萦喜爱看方士门演示术法,这些变幻莫测的术法就算是糊弄人的,看起来也很新奇有趣,方士们很会讨梁萦的欢心,寻来年轻俊美的狡童,教他们展示术法,若有被梁萦看上的,就能在梁萦跟前伺候。
梁萦有些时日没来,这帮方士又研制出了新的丹药,呈到梁萦跟前,称是逍遥丹,服下一颗便觉飘飘欲仙,仿佛回到年轻时。
梁萦已不年轻,对这些说辞自然心动,只是她很清楚丹药不能多吃,如今宫中安宁,只等翟妙那边的消息,她便能心定,到了她这个年纪,寻常人都需要颐养天年了,她自然也知保养,丹药看看就得了。
家令从宫外进来,身后跟着奴隶贲容。
梁萦问有什么事,贲容一一禀报,梁萦嗤笑了声,伏家有没有落魄,伏嫽都改不了惹祸的性子,天生的招人厌,竟然招致仇家当街杀她,倒不需她花心思对付了。
她并不在意伏嫽死没死。
又进来三两个长相明秀的少年,簇拥到她身边,小心服侍,她望着这些稍显稚嫩的少年,分明都和魏琨差不多的年纪,却没有魏琨的朝气,魏琨肩宽体长,身形挺拔,已长成了丈夫之姿,这些少年却做小伏地,看起来比女娘还柔弱。
梁萦捏起一少年的下巴,少年含情脉脉的仰视着她,她将逍遥丹喂进少年口中,不过片刻,少年便倒在地上,神态放浪,撕扯衣衫,口中叫着长公主,当真丑态百出。
梁萦顿时不悦,她若宠幸貌若好女、身若拂柳的少年,还不如宠幸女娘,男人终究是男人,岂能及女娘貌美娇嫩,她不喜伏嫽,可是京兆的贵女里,实难找出比她娇艳体柔的美人,假使吃了逍遥丹的是伏嫽,就算躺在地上扭,也比这少年扭的妩媚勾人,这就是女娘的天赋,再美貌的男人也比不得。
可惜她喜欢的是伟岸男人。
梁萦令人将那少年拖出去,挥手命其余的少年退下,招来家令,让他去探探魏琨的口风,如今皇帝势弱,聪明一点的人都会识时务。
家令会意,梁萦这是不解谗,还想对魏琨下手,其实梁萦想要什么样的男人都能找到,即便是魏琨这样的,纵使样貌难寻,但那军中壮实的泥腿子也是数不胜数,说到底是得不到,人又在跟前晃悠,才会一直惦记。
家令去了庑殿,魏琨正脱了一双皂靴,驾车赶到黄山宫前,他出了一身汗,赤脚坐在石枰上,近前就能嗅到他身上的汗味。
家令略感慨梁萦的品味,虽说魏琨生的瑰丽雄伟,但终究是个泥腿子,言行举止实在粗俗不堪,等梁萦得手了,迟早也会被厌弃。
家令对魏琨道,“长公主召魏仆射近前说话,魏仆射还不快去,以免长公主不高兴,你可担待不起。”
魏琨十分干脆的把皂靴又穿回去,家令看着眉头打结,正要说他,才见他拿起小几上的环首刀系回腰间。
“这刀就不用带了,”家令忙道。
魏琨道,“下臣身为驺仆射,有护卫长公主之职,不可懈怠懒散。”
家令嘴角抽了抽,赶紧让他歇息,自去与梁萦说明情况,梁萦气的砸了手中酒杯,方士们都吓得跪地。
家令说道,“姓魏的妄图刺杀,长公主纵然对他青睐有加,也不该放任,不如杀了的好。”
驺仆射是长公主的属官,随便捏个罪名就能处决,并不是什么难事。
梁萦却道不可,魏琨不仅是驺仆射,还是皇帝的奉车都尉,杀他没法向皇帝交代,如今局势已向她倾斜,绝不能因这点小事而误了大事,魏琨是皇帝派来的,便动不得。
眼瞅梁萦颇有些意兴阑珊,有方士小声知会梁萦,黄山宫新来一广陵方士,颇有技法。
梁萦想起了死去的褚松,褚松风流知趣,甚让她想念,这才两个月不到,广陵王又送人来服侍,这些诸侯王中,唯广陵王最孝顺,当初皇帝还是鲁王时,也是这般孝顺听话,她才扶持其登上帝位,如今皇帝照样与她生了二心。
广陵王再孝顺,她也忧心重蹈覆辙,还是襁褓稚儿最听话。
梁萦意动,招来广陵方士近前服侍,其余人皆退下。
直至黄昏,梁萦方起,家令悄步入内,告知有魏琨的家僮前来求见魏琨。
梁萦问是不是来报伏嫽死讯的?
家令如实回禀,是伏嫽被西城的城门候扣住,家僮急着过来求魏琨回去城门候处领人。
梁萦冷哼一声,这都没死成,她记得西城司马原是鲁国来的属官,皇帝继位后,就做了这西城司马,官位不升不降,随皇帝入长安的鲁国官员或多或少都入朝升职了,可见其不受皇帝器重。
梁萦叮嘱家令私下多与西城司马走动,随即赏了粒逍遥丹给魏琨,她要看看,魏琨服下逍遥丹,还怎么回去。
家令出来,魏琨身板笔直的杵在宫门前,马都牵来了,一副归心似箭的模样。
“长公主大度,赏了一粒丹药给魏仆射,只要魏仆射吃了丹药,便可归去。”
家令话刚落地,魏琨拿过丹药一口吞下,翻身上马,飞驰离去。
家令一愣,不应该啊,先前的少年吃了逍遥丹,立刻就是副□□焚身的架势,怎么这丹药到了魏琨这里就失效了?
家令急忙去回禀,梁萦登时火大,丹药若有效,魏琨见着伏嫽就是干柴烈火,想想那场景,梁萦杀了两人的心都有了,丹药若无效,那就是方士联合宫中少年蓄意哄骗。
不论这丹药如何,梁萦腹中的一口气要出,方士、少年皆挨了顿毒打,从此服侍梁萦越发小心。
--
伏嫽被扣下后,城门候命人将她送去了大狱,两辈子伏嫽也没进过大狱,里面都是罪犯,牢房内阴暗潮湿,她进去就觉得冷,可是暂时也出不去,只能希望魏琨能快些来。
这一等,直等到天黑,终于有狱卒前来,说有人来领她了。
伏嫽忍着冷意和腿麻出牢房,出来才知天已经黑透了,狱卒指着不远处说是来领她的。
狱卒说完就碰的关了门,天太黑,伏嫽看不清人,摸索着走过去,果然看见一个身量高的身影,必是魏琨了。
“怎么才来?狱里太冷了,”伏嫽抱怨道。
人在前面走,却不吱声。
伏嫽恼道,“我跟你说话,你为何不理我?”
却仍不见他答话,只有形色匆匆。
伏嫽望望周遭,这么晚,路上行人都不见了,她也不知是不是到了宵禁的时辰,走快些也好,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
伏嫽跟着走了一截路,天虽黑,但大致也能辨清方向,他们没有往家走,而是朝西北面走,已算是背道而驰了。
伏嫽忽然停住脚,蹑手蹑脚的转身,再蹑手蹑脚的远离,趁着他不注意,一溜烟避进了闾巷。
京兆闾巷有些是相通的,伏嫽在闾巷内跑的飞快,耳听到身后有几人追赶,她在大狱内呆的太久,又是女娘,哪里跑的过男人,没一会就被撵上了,被人给团团围住。
闾巷内有住户,门前悬挂着小灯,以供晚归人照明,伏嫽借着灯火看清了这些人,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和京兆这边的普通人没甚区别,可他们有一人腰间却系
着细绢。
当中必有齐地的游侠,游侠多是亡命之徒,干的是劫掠烧杀的勾当,谁给钱谁就是他们的买主。
伏嫽竭力保持冷静,用齐语与那几人道,“我可以给你们钱。”
那几人高举的长刀才没立刻砍到她身上,面面相觑,再审视着她,揣测她这话的真实性。
伏嫽赶紧从袖中摸出一袋金子扔给他们,道,“我所说非虚,杀我的人能给你们的,我亦能三倍还之。”
游侠们左顾右盼,皆有动心,为首的人对她道,“有人花三千金买你性命,你若能像你说的,给我们九千金,这买卖我们愿意做。”
梁献卓为了杀她可真是舍得,三千金够一个普通人富足的生活很久,游侠居无定所,有了这笔钱,就可以安稳度日了,难怪会对她穷追不舍。
“我给你们两万金,”伏嫽道。
那几个游侠眼睛都瞪圆了。
伏嫽笑了下,“他能雇你们杀我,往后也能雇别人来杀我,只要你们帮我杀掉他,两万金我如数奉上。”
有了两万金,就可以安置田宅,不用再过刀口舔血的日子,这对于游侠而言,简直是一笔横财。
几乎没有犹豫,为首的人立即就答应下来。
伏嫽允诺可先付定金,只是她出门在外,不可能带那么多钱财,还需回家取钱,那几个游侠收了手中的刀,让出一条道,跟着她出了闾巷。
伏嫽便只见闾巷转角的路口处停了一匹马,马鞍旁挂着一顶武冠,魏琨懒散的靠在墙边,单手扶在腰间的环首刀上,凝视她的目光幽深至极。
几个游侠看见他,霎时停了脚步,个个握紧刀。
伏嫽快步近前,小声道,“他们是齐王派来杀我的,我和他们谈了笔交易。”
她飞快跟魏琨说了事情经过,催着魏琨带自己回去拿钱,两万金就可以报前世的仇,这笔买卖很不亏,她怕慢了,这些齐地的游侠就反悔了。
魏琨随手朝游侠扔了块玉。
“够不够?”他沉哑着嗓音问道。
玉为贵物,他丢给游侠的那块玉不小,成色也好,足值千金。
领头人懂几句长安话,攥着玉直说够,旋即便带着人散去。
等人走了,魏琨才慢悠悠的上了马,一手握好缰绳,再弯腰下来,单臂揽到伏嫽腰上,轻松把她抱上了马。
伏嫽纳闷道,“这玉是长公主赏你的?”
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带着燥热的胸膛贴到她背上,耳边是魏琨微沉的呼吸,他靠的太近了,竟有种耳鬓厮磨的错觉。
伏嫽一瞬僵硬。
“长公主有座玉山,这样的玉,要多少有多少,”魏琨轻声道。
他驱着马慢慢朝家走,贴着伏嫽的胸膛越来越烫,呼吸也越来越重。
伏嫽不敢回头看他,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待嫁女娘,魏琨如此反常,梁萦还突然给了他一块玉,梁萦可不会这般好心,梁萦一直对魏琨垂涎欲滴,莫非是给魏琨下了药,想逼迫他就范?
马停在黑黢黢的闾巷里。
“女公子怎么不说话?”
身后青年垂下了头,下颌抵在她肩侧,“很怕我把持不住?”
第33章
伏嫽蹙着眉,“你替我付了定金,我很感激,但你休想以此胁迫我,这定金我自己也出的起。”
“夫妻之间,怎算是胁迫?”魏琨笑道。
笑音既沉又哑,气息热的烫到伏嫽脖颈上的肌肤,伏嫽抬起手推他的脸,才发觉他的脸也在发烫。
伏嫽在大狱中蹲了大半日,浑身冰冷,连手指尖都冷的快没知觉,刚触到他,就听到他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伏嫽一刹那红了脸,极快缩回手,明明没被他轻薄半分,却觉被占了天大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