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医施针结束便悄悄退了。
梁献卓吩咐徐节置案席,徐节虽搬了短案到床边,又摆锦帛和笔墨,眼瞧梁献卓艰难爬起来,坐到案前,提笔着墨在锦帛上书写。
徐节御前伴驾,传递诏令文书,很有眼力见,梁献卓没让他走,那便是默许他看锦帛。
他的目光定在锦帛上,梁献卓写的不是别的,而是揭露魏琨的身世,魏琨并非普通泥腿子,他是已故太子的儿子皇长孙梁昱。
徐节瞳孔震住,魏琨是流落在民间的皇族血脉,那梁氏天命旁落也该应验到魏琨头上,想到这,他突然佩服起梁献卓,到此危途,还能想到对付魏琨的办法。
梁献卓写完,把锦帛交到他手里,又发下虎符,命司隶校尉携虎符到北军,调遣七万兵马前去对阵魏琨。
彼时魏琨已下令在司隶的域外扎营,随后河东郡和河内郡紧锣密鼓的开粮仓,陆陆续续筹集粮草辎重。
伏嫽随军歇在魏琨的主营中。
军营比不得屋宅,住宿条件简陋,夏季炎热,冬日寒冷,这渐入冬的时节,营中没有火盆,也只有魏琨的健硕身躯可以温暖她。
十月后,一日比一日冷,魏琨要备战,每日都要早起。
帐中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随时可能扑灭,一张矮床吱呀摇晃着,枕席间伏嫽被被褥包裹住,她蹙着细而娇的眉垂在床沿边,满头乌发随着床榻摆动而轻轻飘荡,那如雪般秀长的颈上落了斑驳红痕,微合眼眸中盈满了春波,红肿唇瓣发出呜咽的不满。
到油灯彻底扑灭,天光透过帐映进来,魏琨才从被褥里冒出头,舔了舔发红的薄唇,凑到伏嫽唇边与她接了个又深又凶的吻,才像是火气难消的从被里抽身,大喇喇的下了床。
伏嫽抬了抬身,酸胀的起不来,只能艰涩靠回枕头上,感触他留在褥中的热气,她知道他浑身的燥火还没有消停,可今日不能太纵欢了,他还有场仗打,今日说好的,要拿下河南郡。
魏琨简单洗漱,一面穿甲胄,一面对她道,“别起了,等我取司隶校尉首级归来,你还得躺回去。”
伏嫽潮红的脸颊滚烫,这厮尽吹牛,河南郡再好打,也得打个几日,他说的好像今日就能拿下,回来就能继续和她厮混一般。
打过这么多场仗,伏嫽也知他不会轻敌,无非就是耍耍嘴皮,她呸他一口,盖了被子不理人。
魏琨咧笑,戴好头盔出去了。
伏嫽竖起耳朵听外面号角集合声,心下平静,等阿稚和巴倚端水进来擦洗了身子,用过朝食,又舒舒服服睡去。
这一觉睡到下午,她醒来听见将闾在外面扯着嗓门跟阿稚吵架,她喊了声人,外面才安静下来,不一会巴倚进来,一脸忐忑不安。
“女君,将闾刚从战场回来,说仗没打起来,司隶校尉不知从何处得来故太子的遗书,当着两军的面证实主君是皇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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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真的很不好意思,家里小狗来姨妈,第一次知道小狗也会痛经[捂脸笑哭],不得不照顾一下,让大家久等了,这章也有小红包!
第181章
“只有咱们不知,司隶早都传遍了主君是故太子的儿子。”
伏嫽眉头一跳,孝穆帝以及被孝穆帝处死的赵太子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魏琨在外人眼中,一直都只是个泥腿子,不会有人把泥腿子和皇长孙联系到一起。
这定是梁献卓从中作梗,司隶校尉既能将遗书公布,那必然经过梁献卓的准许,梁献卓并非真的愿意认下魏琨这个皇侄,她写的那封讨伐檄文提及天命旁落,皇长孙也是梁氏人,皇长孙当然也不得天命。
他想借此瓦解魏琨的威望。
这是个好办法。
巴倚小声道,“河内郡的太守反水了,营地被他派人围住,将闾想带着我们突围出去……”
伏嫽爬起身,迅速穿衣,将出主营大帐,只瞧不远处有一众部曲虎视眈眈,河内郡太守立在部曲当中,她往地上的尸首看,魏琨留下护卫她的将士们,都被杀了。
伏嫽乘坐的马车被他们控制住。
没有马车,将闾一个人带不走三个女娘。
阿稚瞧她出来,嚷嚷着催将闾赶紧带伏嫽走。
将闾极羞愧道,“奴回来迟了……”
伏嫽对他笑笑,“你回的正好,你能不能擒住那太守?”
将闾道一声能,便要了阿稚的佩刀,伏嫽冲阿稚和巴倚招手,三人往北边跑。
河内郡太守岂能让她们跑了,连忙命令部曲们去追。
将闾便在此时迅猛的提着刀朝太守冲去。
河内郡太守眼瞅着将闾冲他来的,唬的赶紧召回部曲。
将闾魁梧如小山,提着那把女娘用的环首刀颇有几分滑稽,但这并不影响他拿着刀砍部曲如砍瓜切菜,眨眼的功夫,挡在太守跟前的部曲就所剩无几,将闾宽大手掌朝太守一抓,就将太守给提了起来,得亏伏嫽说的是擒,他才能留太守一命,否则这太守也是他刀下鬼。
太守高喊着饶命。
将闾压着河内郡太守跪倒在地上,拿刀架他脖子上,本来还在追伏嫽的部曲们纷纷不敢再追,皆都听从太守的话,跪到地上。
伏嫽停下脚步,折返回主帐。
伏嫽没有让将闾拿开刀,任河内郡太守跪在地上求饶,经年过往,伏嫽见多了这种风摇两边倒的墙头草,她也懒得气愤。
“你先时答应给我们的粮草辎重呢?”
河内郡太守支吾着不答。
伏嫽让将闾扇他一巴掌,将闾那蒲扇似的手掌扇到他脸上,直接将人给打趴下了,吐了一嘴血,这下老实了,直说粮草辎重已筹集,原本该运来,但是得知魏琨是皇长孙,便打消了送粮草辎重的想法。
伏嫽冷笑,他不仅不想送粮草辎重,还想抓住她去给梁献卓请功。
皇长孙的身份并不能离间魏琨和部从,魏琨从没有利用这个身份获利,自然也不会被其束缚,疆土是他们一点点打下来的,没有依靠任何人。
天下的百姓不会因为听说了他是皇长孙便忘却他的恩德,跟随他们出生入死的部从和将士也不会因此而背弃他去。
这样的道理,她知道,魏琨知道,梁献卓也知道。
梁献卓用这一招让才刚投降的地方臣僚动摇,不仅能授命他们来抓她,粮草辎重也不会送来给魏琨,粮草辎重原是两方投降的太守主动答应下来支援大军的,不送来便没得吃,将士们也没力气打仗,大军从泰山郡出发,途中所耗粮草众多,人吃马嚼了一路,后方运送的粮草根本撑不住几日,全是指望沿途郡县粮仓充盈,现在河内郡不愿送粮草,河东郡的粮草也迟迟不来。
长安兵防足有二十多万,吃不饱饭又怎么能打赢这场决战呢?
伏嫽冲将闾道,“把他的头砍下来。”
将闾举刀便将那太守的头颅砍下,鲜血溅了一地,伏嫽眼睫微微的动,愣是没有胆怯的眨一下,巴倚和阿稚也都镇定非常,没有吓得尖叫。
伏嫽叫她们取一个木匣来,将那头颅装好,然后命将闾快马送到河东郡太守的案桌上面。
伏嫽又蹲到尸首旁,扯下印绶,印绶上沾满血迹,她手没抖一下,转向那些跪在地上部曲。
“我已惩处了太守,对你们不予追究,识相的自行散去,我夫君不久便归来,胆敢再行凶,你们知道后果。”
那些部曲跪在地上给她磕头,皆称是太守指使,并不是他们所愿,他们无处可去,想追随他们夫妇。
伏嫽点头,坐上马车,在这群部曲的指引下,找到河阳和波县两地的粮仓,用太守的印绶打开了粮仓,命地方县令立即押送粮食入军中。
天黑时,伏嫽回程的路上遇到了前来找寻她的魏琨,魏琨猛将她抱紧,整个人身体都在发颤。
伏嫽抬起手抚摸他的脑袋,很轻声的道了一声别怕。
有什么好怕的呢?她走的时候留了阿稚和巴倚在营地,她们会告诉他,可他还是怕成这样。
一个已为世人景仰的枭主,竟然因为惧怕妻子出事而失态至此,传出去真的要招笑。
伏嫽心底生出了怜惜,她像哄孩子一般的拍着那宽阔结实的后背,她觉得她应该数落一下魏琨。
“我若不去寻粮,军中将士无粮可食,这又不会危及我的性命,你太过担忧了,难道以前我就没料理过这样棘手的事么?”
她想说那时怎不见他这般担忧。
“这本该是我的亏欠。”
她听魏琨低声道,霎时一怔,亏欠这两个字她竟然是从魏琨这里听到,亏欠她的是梁献卓,可梁献卓并不觉得对她亏欠,反而没亏欠过她的魏琨,竟自责的跟她说亏欠她。
魏琨从她怀里抬头,和她目光对视,“我知道你不想也不需要依附我,你想要成为被所有人都崇敬佩服的女君,你一定能做到,但我是你丈夫,担忧是我的本能。”
她身上有一股劲,哪怕她身体柔弱,那股劲也能支撑着她去争取她想要的东西,以前不对付,他误会她爱惹是生非,是被娇惯坏了的小女娘,两人成婚有一阵子,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冷眼看她折腾,时日长了,有了感情,才知自己有多偏颇。
这亏欠由来已久。
伏嫽微有忸怩,“你要表现,谁还会不让,可你又不在帐中,不然谁愿意跑这一趟,你莫说我,你拿下司隶校尉的首级没有?”
魏琨挑出一笑,“自然。”
第182章
伏嫽听将闾带回消息,原有过最坏的打算就是战时延误,一旦延误,情势就有可能扭转,他们长途跋涉到此,一定要速战速
决,绝不能拖延,拖的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所幸魏琨果决,没有被那道遗书干扰,斩杀司隶校尉,能起到震慑的作用,只要粮草能尽快赶到,军中将士能抱腹,便不担心延误战机。
伏嫽看不得他这得意劲,哼道,“也不只有你能耐,我让将闾砍了河内郡太守的脑袋,送去给河东郡太守了。”
这样就可以威吓到河东郡太守,该送的粮草辎重还得送来。
她的神态里甚矜傲,还和年少时一般,极要强,不愿输他一点。
魏琨笑容里有几分促狭,“为夫不及夫人半点能耐。”
他作势靠到伏嫽纤薄的肩头,要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奈何他体格雄伟,靠下来压的伏嫽肩膀发沉,实在小鸟依人不起来。
伏嫽嫌弃他闹腾,但见他眉目流转,俊丽的面庞显露几分痞气,邪性的很,不免心中微动,脸颊一红,垂下睫,探手摸一下他的脸颊,手指在那新长出来的青色胡茬上按了按,痒酥酥的。
魏琨定定凝视着她,手臂环到她香软腰身上,她就自己伏身挨近了,她将唇覆到那张等待已久的薄唇上,幽闭的马车内,仿佛回到当年她第一次教他亲吻的时刻,温柔如蜻蜓点水,根本不能让他魇足。
伏嫽浅浅亲了一下,便缩回手去,漾着水眸望他身上穿的甲胄,怎么也不肯跟他再亲近,她是有规矩的女娘,从前乘坐马车,多是将闾和长儒御车,魏琨要同她亲昵,只要别太过,她也是放任的,但魏琨还穿着甲胄,她出身将门,即使她不能上战场,对甲胄还是抱有敬畏。
魏琨刚下了战场就急匆匆来寻她,来不及脱甲胄,况且身在军中,他即是主公又是最高统帅,只要出了主营大帐,就得穿戴好甲胄。
魏琨敲了敲马车门,让继续往回走。
魏琨解下甲胄,叠好先放到案几上,让伏嫽满意了,才托着她的腰身起来,想让她胯腿坐到腿间,可她的裙裾很碍事,这回他粗鲁多了,三两下绕开她的腰带,撩了衣摆,示意她胯坐。
伏嫽遂了他的愿,便感受到他有多亢奋,她抬起颈没骂出口,就被他给吻住了。
回程带着粮食,便没那么赶了,马车晃晃悠悠。
上夜终于赶回军营,魏琨先下了马车,随后就有粮官过来接手运来的粮食。
营地宽敞,地上燃着篝火,摆了几张简陋的食案和一些酒水食物,是为庆贺魏琨斩杀司隶校尉,以壮士气。
魏琨让撤掉酒水,冷沉着面喝令,不可在军中饮酒。
他说这话时,阿稚和巴倚正接伏嫽下马车,身上是厚厚的披风,脸都遮的看不见,更不提那副软糜难耐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