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嫽喉间酸涩,嗯一声,勉强笑道,“当然作数,不过要等阿郎当上了皇帝,才能给长史封赏,长史可等得?”
贺都的眼眸闪过一瞬怀念,随即便又露出不羁的笑容,直说等的,等多久都能等,他还要荣归卞县。
夫妇俩恐他再劳神,说完话便从他房里退出,两人神色凝重,次日让将闾跑一趟虹县,务必将平园君翟妙请来,请不来,绑也要绑来。
魏琨发下调遣军令,从扬州、荆州、徐州、青州、兖州,冀州等六州中各抽三万人马,共二十一万大军,分为三路,一路由他率领,其他两路分别是陈芳和宁休一路,伏缇单一路。
陈芳和宁休率七万人马走水路攻司隶北,伏缇走豫州,攻司隶南,魏琨率兵直攻司隶东,从而对长安形成包围之势。
第179章
夫妇俩离泰山郡以前,贺都给他们说了一个消息,梁献卓再次受命失败后,还为朝廷统辖的地方州郡纷纷兴起了行西王母筹。
伏嫽和魏琨一路从东海郡的开阳城过来,也见识过行西王母筹,在贫穷百姓中流传尚不算可怕,但地方豪强也参与了。
这已然不是普通的鬼神祭,能蜿蜒的到处都是,便不能仅仅用祭拜鬼神来当说辞了,这是那些百姓和豪强对朝廷信仰的坍塌,他们不再信赖朝廷,才会寻求鬼神的庇护。
这种情绪是会传染的。
如今天下有七州为魏琨所据,这七州本就脱离了朝廷,归属于魏琨夫妇,朝廷对他们的影响甚小,域内有行西王母筹的苗头也被他们给掐灭了。
但司隶、朔方、凉州、益州等地还是朝廷的辖地,只恐乱成一片。
正如贺都所料,今下是魏琨集结所有兵力攻司隶的好时机,若魏琨错过,等那些地方乱起来,各个造反势力层出不穷,就难收拾了。
所以当务之急,魏琨要入主长安,不相信旧的朝廷没事,重新建立新的朝廷和秩序,确立正统帝位,这样就能威慑住那些想借机作乱的人,使得地方百姓重新依靠新朝。
夫妇两人没有在泰山郡逗留太久,清点了人马,正好将闾也将平园君翟妙真绑过来了。
魏琨是个男人,不方便料理此事,所以还是伏嫽出面。
将闾不会说话,赶去虹县找到翟妙,只说贺都生病了,他遵照主人吩咐要抓翟妙去见贺都。
翟妙不识将闾,原当遇到劫匪,现下世道混乱,小小虹县是她安身立命的封地,这几年中原战乱不断,她为了保全自身,也献出不少财物,才换的清净,陡然被劫走,她连死法都想好了,未料将闾说的竟是真的,贺都生了重病。
伏嫽临时在茶室见了翟妙。
“当初在长安,平园君在长公主的唆使下犯了大错,阿郎手握先帝虎符,调上林苑兵马入长安扭转了局势,原本遵照先帝的意思,平园君早死在长安城内。”
翟妙笑着点头,“多亏了夫人多智,将妾救下。”
伏嫽摇头道,“平园君与我仅有几面之缘,况且当年我被宫女引去天禄阁,撞见了先帝杀赵王,虽说这是长公主的计谋,但我想,平园君也不是不知情,平园君有情有义,视长公主为母,但和我却不能说是朋友,我怎会救你呢?”
她时间不多了,不能和翟妙再扯家常,只能替贺都多争取。
“救你的人是贺都。”
翟妙瞳孔震了震。
伏嫽道,“阿郎入宫前,贺都求到我面前,愿奉我和阿郎为主,只求保平园君平安无恙。”
翟妙眼眶红起来,唇翕动却说不出话。
伏嫽极轻微的说道,“这些年南征北战,贺都耗尽心力,早已回报了我们,如今贺都病体沉疴,需要人在身边照顾,若平园君答应替我们照料他,待天下大定,我和阿郎绝不亏待平园君。”
翟妙流出泪,良晌点头,“只要他不嫌弃。”
伏嫽匆忙起身,与她告辞,便要出茶室,随魏琨出发。
翟妙叫住她,“妾……可以带他回虹县吗?”
伏嫽回过头,温声道,“当然可以,他只要在你身边就好。”
翟妙脸一烫,再回神,伏嫽已经走出去了。
——
自梁献卓杀了方士后,行西王母筹在各地愈演愈烈,仅仅月余,就传到了长安,起初流行在长安的普通百姓中,后来又逐渐往上传,长安遍地权贵,又在权贵中传开了。
长安有宵禁,百姓再闹,也不敢不顾律法,但权贵就不同了,律法束缚不了他们,虽不会在街道上游行嚎叫,但是每至天黑夜明,必能见那些权贵在自家院中唱唱跳跳,再后来已不满足于在自己家中,而是成群结队的像鬼魅般游走在闾巷内。
宵禁后有专门的卫戍队会当街巡逻,卫戍队最高的中尉大都是从皇帝身边的郎官挑出来担任的,这些郎官本就是权贵子弟,看见家中长辈游巷,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卫戍队原是从北军中分拨出来的,这些人和原先的北军本就熟悉,他们夜间巡逻,看见这些游街耳濡目染,渐渐的,也会迷信起行西王母筹,夜晚最常见到的情形就是街头流窜着许多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人人手中持诏筹,披发赤足,形同魑魅魍魉,卫戍队巡逻不再是巡逻,而是与这些人混成一团。
长安的街头巷尾堪称群魔乱舞。
直到这风气蜿蜒至军中。
彼时军情紧急,魏琨的大军分三路攻长安,梁献卓召集长安所有兵将,欲分派几路人马出长安迎敌。
梁献卓亲自入军中巡视,发现北军中的那些士兵大都提不起精气神,甚至连领兵的都尉都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几乎是士气全无。
梁献卓回宫以后发了怒,责令他提拔的将领务必在一个月以内整肃军容军纪,全力迎敌。
隔日早朝,有大臣上奏疏,长安危急,恳请梁献卓调五原郡张元固和凉州牧杨寿回长安御敌,梁献卓提拔的新将才刚从中原吃了败仗回来,不足以和魏琨抗衡,如今朝堂中唯有这两人还可以抵挡的住魏琨进攻。
然而梁献卓驳了大臣的奏疏。
致使群臣叹息梁献卓刚愎自用,愈加对之后的战局感到悲观。
他们不知道的是,梁献卓早在收到军情以后,就发密令给了张元固和杨寿,但都石沉大海。
这两人是打算装死到底,绝不参与长安的战事。
如果是在一年以前,他还能够下诏令,动用长安的军队去收复五原郡和凉州,将张元固和杨寿捉回长安,以叛贼的身份论处。
可现在,他已经不行了,长安的士兵不可以再分派出去打这两地,他们要集中到一起,替他对抗魏琨。
所以宁愿被朝臣以为他是刚愎自用,也不能让他们知晓,杨寿和张元固不再听从皇帝的命令。
这虚伪的表象,他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下朝后,他依然回了天禄阁,徐节跟在他身后,小心服侍他躺下,他两指摁着眉心,头又开始疼起来。
徐节嗫嚅着问要不要叫侍医。
梁献卓忽问他,“你觉得这些年朕有没有做错?”
徐节不知要如何回答他,怕说真话会惹他大怒,寻思要说假话哄住他。
梁献卓抬手摆了摆。
徐节只得不说了,其实他想问问梁献卓,是否后悔过,可他又想,现下问后不后悔又有什么意义,事到如今,后悔只会徒添烦恼,不若一条路走到黑。
徐节悄悄退走,梁献卓也闭目睡去。
睡梦里都是淅淅沥沥的雪雨,他踉跄着在雪地里走了一路,一直走到摘星楼前,仰起头,漫天雪花扑到他脸上,他睁着眼睛往楼台,不再有红衣女娘跳下去,雪地里也没有凄厉的血迹尸首。
地上有一串串的脚印,他一眼就看出是伏嫽的脚留下的,他寻着脚印来到墙头,伏嫽坐在上面,笑盈盈的跳进魏琨怀抱中。
梁献卓双目猩红的看着他们在面前亲昵,只瞬间,他的妒恨便再难遏制。
“你并非是爱他,只是他的身份给了你便利,你爱的依然是我!”
她挽着魏琨的胳膊,歪头咯咯笑问道,“他能给我什么便利呢?”
一股荒唐之感袭入他的胸腔,天横贵胄的身份比不过出身军旅的泥腿子,他被那些豪族权贵蒙蔽了双眼,在他们的欺骗下,无法实行自己的仁政,豪族权贵对魏琨不屑,让魏琨过早的见识了这些贵族的丑恶嘴脸。
所以他被迫和贵族成为同盟,对抗天底下的百姓,而魏琨,成了百姓的再生父母。
他只是输给了魏琨的身份,他只是没有一早明白过来,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一定杀尽这些鱼肉百姓的豪族,让伏嫽后悔选的是魏琨。
第180
章
第180章
魏琨三路大军,声势浩大攻司隶,沿途所经郡县,无不夹道欢迎魏琨夫妇。
十月,魏琨和伏嫽进入司隶辖地河内郡,河内郡太守望风而降,甘愿对二人俯首称臣,与河内郡相临的河东郡眼见情势不妙,跟着归附,并愿供魏琨所带领的七万兵马粮草吃喝。
司隶州治在河南郡内洛阳县,毗邻河内郡,地方长官校尉就辖治在此地。
魏琨定在十月中旬西,下了战书派遣使者送去给司隶校尉,命其克日请降,否则先破河南郡,斩其头颅祭旗。
司隶校尉接到那封战书,魂都吓去了大半,他虽为司隶长官,可掌兵权的却是皇帝,他只有监察百官的能耐,凡事结听命于皇帝,他若敢降,还没出司隶,这脑袋必不保。
其实上几代时,司隶校尉还领军事,手握十多万兵马,护卫司隶内的辖区,但后来长安发生过几起大的政变,都有司隶校尉参与其中,皇帝便慢慢收回了司隶校尉手中的兵马。
若还能掌兵权,又岂会畏惧魏琨这封战书呢,至少也能抗衡一二。
司隶校尉持皇帝符节,带着那封战书连夜入宫去见梁献卓。
梁献卓在睡梦中被吵醒,猩红着一双眼瞪向徐节,那眼中是无尽的妒恨。
徐节惊恐不已,腿软的差点跪倒,小心翼翼的向他禀报司隶校尉有急事求见他。
梁献卓抚额让进。
徐节遂扶他起身,随即眼神示意小黄门去叫司隶校尉进来。
徐节还欲在梁献卓身边服侍,梁献卓看着他,说了声退下,他心底一沉,还是应喏退走。
司隶校尉入内关门,徐节守在门外,十月份已是深秋,夜里站在屋廊下甚冷,徐节手揣着衣袖来回走动,以驱散寒气,那些比他位阶低的宫人都默默垂首。
这天下的局势一日比一日紧张,徐节虽伴驾宫中,可也很明显能感觉到朝局变化,以前他得梁献卓信赖,从不缺朝臣来巴结,而今他依然是梁献卓的近仆,却已无人奉迎。
这几年梁献卓不立后不纳家人子,朝中大臣多有上谏,更有大臣私下求到他面前,赠无数金银宝器给他,只盼他能在梁献卓面前美言,塞自己的女儿入后宫。
自那道讨伐檄文闻名天下以后,想送女儿入后宫的大臣都消停了,朝会上也不再有大臣劝梁献卓广纳家人子。
这些豪族权贵最会审时度势,他们难道看不出梁献卓已近末路了吗?对于豪族权贵而言,只要家族根基不动,皇位换谁坐他们并不在意。
但徐节不一样,从齐国到长安,他一直跟随在梁献卓身边,如果梁献卓败亡,他也不会有好下场。
徐节的脊背冒出冷汗,他比谁都希望梁献卓能坐稳皇位,可是魏琨大军来势凶猛,若长安兵防抵挡不住,他总不能真的坐以待毙。
徐节想想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财,以及他置办的宅地,脱离梁献卓,也够他安度平生。
他极轻微叹息了声,又在门外等了约半个时辰,司隶校尉擦着满头的汗出来,没有立刻走,说梁献卓让他等在外面,让徐节进去。
徐节匆匆入内,就见梁献卓头疾发作,让传侍医。
徐节急忙让人去叫侍医,侍医片刻赶来,为其扎针止痛,言说是梁献卓休息不宁,又思虑太多,这头疾才一犯再犯,还要梁献卓保重龙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