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寒气重,这鱼片粥最能驱寒,又搁里姜丝,一人喝了一小碗就觉得浑身冒汗。
原先从姑苏北上时满心惊惶倒不觉得时日难熬,现下从汴京回姑苏一路倒是坐的屁股生疮。
开始还觉得新鲜,看山看水天辽地阔,时日久了再看外头也不觉得景色多美,只觉得难捱。
船行月余,到江南运河时已是六月中旬了,渡口船停一日下去补给,到了江南运河,也就意味着快要到苏州了。
宝珠宝瑢与徐娘子三人,待船一停立即下船透气,才踩到地面只觉得腿都有些发软,这一路实在难捱,那鱼肉已吃的腻了,从开始的鱼片粥到将鱼油烹火烤,末了再闻到鱼味儿,只觉得想吐。
约莫再有十几日便要到地方了,这一趟也是最后一回补给,宝珠宝瑢买了许多梅子杏子,又买了一包细盐一壶油半壶醋,另又买了一条腊肉三四根腊肠。
看路边有卖荷叶的,也买了一大把。这荷叶包上腌过的肉,扔到砂锅里用蒸煮,好歹比那鱼肉好吃。
上回停船补给
宝瑢买了几本话本儿,这几日已将话本儿都翻烂了,趁着这回正好再买些新的,原先在家中阿娘瞧见她看这些都要骂,现在坐船难捱也不再说了,反而自己也在舱里捧着书看的津津有味。
临行前带的砂锅派上了大用场,这一路娘仨吃饭靠的全是这口砂锅,也幸好带了两个砂锅,途中烧裂了一口,剩下这锅再用起来便小心翼翼的。
这砂锅无论是熬粥还是煮些饭或是烹个鱼肉都十分便利。
渡口带起一片繁荣景象,能买的基本都能在码头附近买齐,毕竟在此地举目无亲,三人也不敢多做停留,买完东西立即就回到船上。
临上船前看有人划着小船叫卖河虾莲子,宝珠索性将那虾全买下了,放桶里养着也能养上几日。
这时节的虾正鲜美,一回船上便生炉子将那小河虾用油煎了,蒸了一锅米饭腊肉腊肠,才买的青菜正水灵,锅里添里盐的滚水烫过,再淋些油便是一道时蔬了,汤便用鸡蛋打一锅蛋花汤。
停船补给前几日吃的好些,前几回宝珠还舍不得吃菜蔬,天热又在船上,湿气也大,菜放不了两日就烂了,现在宝珠也有经验了,两天内先将买的鲜肉菜蔬吃完,过后再慢慢吃那些经放的干货腊货。
三菜一汤,这一餐饱饭吃的人心满意足,离家越近,心里越激动。
第二日船继续南行,船主昨儿将船停在渡口这一日,已与其他两艘船商量好结伴而行。
人多便想省些时间走近路,另两艘船虽要小一些,但船主与那些商人都说,三艘船一起结伴也不怕水匪,不如换另一条水路也好走的快些,更不必给衙门交过路的银钱。
原先得行十几二十日,换另一路只消十日便能到地方。
第63章
船主也听过那条水路,寻常结伴而行也不怕出事。等问过船上众人,无论是坐船的乘客还是行商,都愿意换另一条路与那两艘船一道走,乘客们想着尽快到地方,商人们则是不愿交出大把银钱给衙门。
这水路听说常有商船结伴而行,只是这船主向来自己跑船,不曾走过这条路,现下有船同行,他自然也偏向与人一起。
此行他正好也试试水,若是这条水路走的熟了,往后再走只要凑些船一起,别的倒不怕什么,路上快几日正好早些结钱回家,又能给那些商人避免里交过路的钱。
从北到南这一路已有不少乘客下了船,到镇江那渡口又下去一些人,如今船上单乘船的客人只余十来个,剩下的都是行商护卫跟船工们。
“咱们人多,也不怕什么。”有个药材商人信誓旦旦。
剩下的人也跟着附和,本朝河清海晏,官府年年剿匪,哪有什么好怕的。
宝珠反对的声音被淹没,只能将担心压到心底,这一路都走过来了,临到地方要换路走总有些打乱计划,哪里又在乎这几日功夫,只是她人微言轻,人都以自己利益为先,这船真正说的上话的是那些大商人,如今能省下一笔不小的花费,又能节省不少功夫,哪个会管她同不同意。
本想换船乘,奈何这渡口一时也没有船到苏州,横竖有两艘船结伴,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如此这般与那两艘船结伴同行一路往苏州去,连着四五日都相安无事,宝珠担忧也渐渐散去,照这个速度,再四五日便能到苏州码头了。
先前在码头买的吃食原本计划着吃半月的,现在能提前到,吃起来也不必再省着了。
宝珠蒸了一锅菜肉饭,米少肉多,腊肉腊肠的香味焖在锅里,一揭盖这狭小的炉灶间里都是饭香。
饭才端出去便看一艘小船载着人靠近了大船,却原来是那隔壁船上的行商,带了酒菜来欲与众人饮宴。
相安无事几日,偏偏今儿无事献殷勤,宝珠看了一眼外面地势,立时觉得不妙,毕竟只是猜测,怕引人恐慌,便避开人去寻船主说话。
船主心有所觉,这几日本就有些后悔,只是走不了回头路,原先的路毕竟趟熟了,交些钱也罢总归不会出事,只看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眼皮,这才问宝珠来做什么。
宝珠蹙眉,看着船工已经将乘小船来得两人拉上来了,
“您行船几十年,想来什么路数都见过,总觉得同行的那两艘船有些不对劲,如今快到地方,还是谨慎为上。”
说罢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外头山势。
船已行至山峡之间,日头快隐入山下,天际一片昏黄,河面在这微光里泛着青黑之色。
若要出事,这时正是好下手的时候,那船老大惊出一身冷汗,说来那两艘船说是商船。可他只见那些护卫个个人高马大,同行必定安全,却不曾见过船里头装了什么货。
他这船上运的可是自北方拉回来的一船好药材,更有参茸之类的贵物。因着要到地方了,个个都松懈了些,便是那些护卫也开始倦怠起来。
天色将暗,船主喊了两个身强力壮的船工进来,叫盯着那乘小船上船的人。
外头欲要饮酒吹牛了,船主步履匆匆地出去,现在不好打草惊蛇,若叫船上那些普通人晓得,只怕死得更快。
宝珠跟了出去,只看那船主将人揽住,那两个拎着酒菜的行商不动声色对视一眼,笑着将酒菜摆到桌上。
才有人要斟酒,这船主便将人打断,见他们这模样便晓得其中有鬼。
“有道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出门在外咱们这一程能一道走十分难得。”只看这船主将他们带来的酒替二人斟满,又示意二人先饮。
有才开始跑商的年轻商人急着举碗,那船主没说话,看这愣头青先喝下去,又看那二人也将酒饮了下去。
船主见他二人面不改色喝了酒,一时心里竟有犹豫起来,宝珠指着桌上的菜,笑说,
“这花生米跟羊肉倒是下酒的好菜,今儿可得喝个尽兴了!”
这桌是柜子上头支了一张板,本也不算稳当,船主听出宝珠话里话外的暗示,干脆装作不经意踢翻了桌子。
那两个行商立即变了脸色,“你是故意的?咱们客气才来请大伙儿饮酒,这酒可是二十贯一坛子的留香。”
菜撒了一地,澄亮的酒液也顺着坛子全流了出来,酒香四溢,闻着倒有些醉人了。
没跑过多少次商的商人也与他二人一起瞪着船主,至于贩卖参茸的商人已是生出几分警惕来。
这船上运的正是药材,最贵的货便是他花了大价钱收来的参茸,雇了这一群护卫也专是为了看货,原以为能早些到地方好将这参茸脱手大赚一笔,不曾想竟要出岔子了。
船主揽着那二人肩膀,口中不住道歉,又叫船上厨子端了菜来,自家去取出两坛好酒,
“实在是对不住,才刚眼花,人有些头重脚轻,一时竟将桌子踢翻了,二位不如来尝一尝我这春日醉,虽比不上二位带来的酒,但我打包票,这味道绝对不输。”
那二人故作生气便要下船,奈何叫贩参茸的商人拉着里,船主更是半请半威胁地拉着人坐下,这二人一时叫辖制的不得脱身。
宝珠回了屋,今儿晚上做的一锅菜肉饭都无心去吃,还是想着吃饱了好有力气这才不想其他,专心将饭吃完。
方才那两个商人并未被放下船,船主对其余人说是这二人喝醉了,已寻了个
地方给他二人歇息。
天黑也没什么异象,宝珠只觉得今夜船行的比以往要快,出去瞧了一眼欲打探情况,只看船主神色紧张,那些护卫们也严阵以待。
这情形愈发叫人觉得风雨欲来,不知情的已回去睡了。
这船主看宝珠出来,轻声道,
“小郎君早些回去歇息吧,夜里莫要出门,这事儿我心中有数。”
他哪里会与宝珠说严重的话,只怕吓到人到时惹出动静。
原先乘小船登船来喝酒的那两人,已捆了个结实堵了嘴被扔在一边。
船主无奈笑道,“毕竟无凭无据,这二人不肯张嘴,出门在外到底以安全为重,只得先将人捆了,若今夜无事明儿我亲自厚礼道歉……”
“若真有事儿,这两人也活不了。”
他声音越来越冷。
“不知大哥这船上有没有桐油?我担心夜里夜黑风高有人夺船,不如现在船板周围撒上一圈桐油,真有事也好能应付几分。”
那船主觉得有理,寻常船板也常刷桐油防潮防蛀,仓里还有几桶,船工都是跟他已久的,风浪见得多,趁天黑在外头撒上一圈,纵有防备一脚踩上都要滑倒。
今夜若没事也就罢了,明儿过了峡后几日就没什么怕的,只是若今夜真有人趁夜半登船,撒了桐油也好防备。
夜凉如水,峭壁被朦胧月色倒映在水中宛如鬼魅。
船上灯尽数歇了,除了那些坐船的普通人,其余人个个都警惕的竖着耳朵,仔细留意外头动静。
宝珠总觉得心里跳的慌,母女三人锁紧了房门,又将桌椅抵在门后。
一直同行的那两艘船,船上正说笑猖狂。
派出去的两个人都是打前锋的,酒寻常船工护卫有伙计不喝,可那些好菜还不得多动几筷子,那些菜里加了这等份量的蒙汗药,便是一头象也能药翻。
这些水匪见那二人迟迟没有回来,想是那两兄弟以身入局去了,即便没将人药翻,他们这些人手对付一艘船可是绰绰有余。
只看大船上灯火渐渐熄里,只留舵楼那处仍有一丝光亮。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几艘小船如鱼般窜到这大船四周,穿黑衣戴黑帽的壮汉扔出铁钩,黑漆漆的铁链划破黑夜,利爪才勾到船沿,小船与大船距离迅速拉近,七八个身着黑衣黑帽先一步来打探的人,身手敏捷的顺着铁链攀上大船。
若上船,首当其冲便是舵楼,船上那盏唯一亮着的灯笼正是请君入瓮的引子,这黑夜里不显,等月亮出来细看才能看到此处早有人埋伏。
听见动静,原先假寐的船主睁眼,一群护卫呼吸也重了两分,
还有小船正往船边来。
宝珠已听见了声音,三人住的这舱房极小,这一趟属实是无妄之灾。要说出去帮忙,那更是不敢,宝珠射艺不错,但不过寻常娱乐,到这等生死攸关的时候,准头且不提,还能有哪个站在那里给你当靶子不成,不出去便是给人家省事了。
徐娘子生的高大,出门前行李里也放了一把短刀防身,这会子她手里握着刀,将两个女儿护在身后,耳朵趴在门上听着外头动静。
原先觉得在船上难捱,这会子才晓得什么叫度日如年。
隐隐有血腥气泛在鼻尖,偶有一声惊呼划破黑夜,宝瑢闻到血腥气忍不住有些想吐,又怕生出动静引人注意,只得用布条捂住口鼻。
第64章
宝珠原先叫人撒的桐油很有作用,只看那些人才上船,没走两步便滑倒跌在一起,骂骂咧咧手脚并用也爬不起来,早已埋伏在舵楼外的护卫趁此机会提刀便砍。
跟船的船工也是好手,身手敏捷不比这些护卫差到哪里去。
到这时候也都晓得此番凶多吉少,将捆起来的两人先打了一顿才取下他们口中塞的臭抹布,黑着一张脸问道,“那两艘船上有多少人?”
看这两人不愿吭声的模样,这船主立即捅了一刀,没被捅的吓得尿了一□□,“有有有四五十人。”
“个个都有兵器?”
“有有有……都是长……长刀。”
原先这大船入夜里就全速前进,后头两艘船也在跟着追,毕竟船小行动便利些,两艘船越追越近,若是撞上来便是大船也要倾覆。
更遑论那两艘船上有许多亡命徒,单看这些头一批上船人的模样便晓得个顶个都是好手,又通水性,若非他们先防一招,今儿夜里只怕早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