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变幻事孙家上京
才开张这几日不准备赚什么钱,只把菜钱本钱赚回来,能在这一片打出些名气儿就行了。散出去的餐食券有效期在七日内,这七日即便赚不得什么银钱,至少能叫这大多数人知道这新开张了一家食店。
铺子里忙,二哥此番考试由徐娘子与真阿婆相送。其余人即便心里记挂,但人各自忙着自己手里的事儿。
食店生意好,常有人请跑腿来买饭,因王大与刘四各自顾着摊子,前一日有订饭的,第二日想寻跑腿便不大方便,有些提了价儿才肯有人帮送,有心再寻个专门跑腿的,但一时要寻靠谱的竟然还寻不着。
宝珠甚至有心想做专门的外送服务,招一些跑腿专门做外送,再与京里各大酒楼签契书,这一来酒楼找跑腿也方便,这些闲汉跑腿也省的去问,只用等人来差遣。
宝珠便从中抽利钱,即便一单只抽一文,汴京这么大,酒楼食店如此繁多,一日下来赚得也不少了。只是若想做这一行当先得有本钱,且还要让人信服,晓得你有能力,如今只能心里先做谋划,往后有钱再做打算。
许是有过一回大考的经验,也或许是自秋闱以后二哥心里松快一些,不再只死抱着书去学,而是自个儿将汴京四处都丈量了一遍,又切实感受了许多普通百姓的日子,得失心没有那么重了,心里也平和许多。
被困在那一方场上实在太过压抑,加之连考几日身心俱疲。这一回考罢,只是回来不知白天黑夜的睡了两天。
待歇罢,又去街里与人下棋,虽不收棋局定下的彩头,只是与人切磋,但时日久了,那些老棋士见他便要驱赶。二哥便又去食店里头帮忙,宝珠每日也给他结工钱,店里多了一个人,蒋实倒是轻松很多。
二郎长得俊俏,许多大婶子小娘子都爱进来,或买一盏饮子或点两个小菜,然后借机同他攀谈,无外乎年岁几何有无婚配一类的话。
宝珠幸灾乐祸,看了一阵发笑,笑过的后果就是二哥也不肯再来了。
还不待她笑够呢,阿娘就趁夜里来寻她,“你姑母年里又提了与咱们家做亲一事,你是如何想的?”
甄家姑母为叫徐娘子放心,又说原先只晓得年后董姑父能升一阶,年里朝廷那番牵扯,落马的人极多,吏部点了两阶,不日任职文书便能下来了。
上下活了两辈子,宝珠也没个什么想法,只是她这人向来是认定了,轻易再难改的性子,如今通家都觉得这是门好亲,董家表兄与姑母待她也好,她也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好不应的。
“你姑母说如今恒之已过了解试,即便春闱不得中,也已托人保举,纵使汴京留不下,也能去南边做个小官,董家人口简单,又有姑母在,你往后必定不受人欺负。”
本朝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甚少会有哪一个爹娘来问过儿女意见。甄家在她自小潜移默化之下看重孩子意见十分难得,爹娘于婚姻一事向来甚少催促。如宝珠料想的一样,即便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也不会私下就做主替宝珠应了,还是要来问过她的想法。
“阿娘你觉得如何?”
徐娘子笑,“你真真是个不开窍的丫头,分明是自个儿的事儿,偏要来问我觉得如何。我只同你说,我与你阿爹阿婆都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你表兄为人温和人品端方,你性子跳脱,我只怕你欺负人家。”
“阿娘惯会笑我。”宝珠想起一事,又问“阿娘上回说要去问一下阿秀姐,也不知她如何说?”
徐娘子笑道,“阿秀觉得高攀,我叫大郎自家去争取。”
“她谨小慎微惯了,我若说的多了,怕她惊慌,咱们于阿秀便像当初孙家于咱们,姻缘一事还是看他们二人,若外人说得多了,即便当时成就了一桩姻缘,往后过起日子来还是要闹得鸡飞狗跳。”
为人爹娘的,都盼着自家儿女过得美满。当初救下阿秀只是在力所能及之处救人一命,甄家上下并无图人报答之意。
甄家惜老怜幼,即便在苏州有不少财富,但向来只雇人做活,甚少将人当做买卖。由己度人,都是娘生下来的,实在见街上有过活不下去的孤儿,买下过后也从不是单将其当做下人看待驱使,譬如阿忠。
母女俩才说过闲话,就进外头一前一后进来阿秀与大哥。
徐娘子笑道,“绣坊有灯火,阿秀这几日趁绣坊的灯火暖炉学绣,每日回来的都比寻常晚,你大哥日日等,只是怕阿秀不愿意,一直远远跟着,阿秀一开始不晓得,还当被歹人尾随,本好端端的没什么事,险些被你大哥吓死。”
阿秀进来又出去,大郎也跟了出去,宝珠没想听墙角,只是宝瑢与二郎才从外头回来,看见二人在外头似乎说什么话,一起止了步子。
“我从明儿开始回来的就早些了,你不必再跟了。”
大郎神色落寞几分,“近来京里治安不好,有几处路又坑洼没修……”
还待再说什么,只看阿秀从屋里拿出一盏灯来,点上以后十分光亮,“你若是真心,下回再来,将灯带着罢。”
大郎才笑罢,反应过来跟着阿秀进院,“给我灯做什么,我真不怕鬼——”
宝瑢与二郎面面相觑,正待进院,只听后面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裴大人抱臂摇头,
“我才离开巡使司多久,夜里治安竟差成这个样子?”
阿秀如今也攒下一些体己,她勤奋肯学,现下已能绣些帕子绣样换钱了,原先做绢花的生意也还在,先前做花宝珠给她指了路子,她借此赚到钱后便要分钱给宝珠,宝珠自然不肯收。
于是阿秀便每月拣做的最好绢花绒花送她,现下宝珠那匣子里头一多半戴的都是阿秀送的。桌上镜子边还有一个竹编的花瓶,里头插的一捧荷花荷叶莲蓬足以以假乱真,这也是阿秀做的。
还不待甄家去回董家,甄姑母便急匆匆赶来寻徐娘子,她一夜没睡,眼下青黑面色惨白,本就不是很能拿主意的性子,这会子更是慌张。
“孙家调任汴京了,如今正是吏部长官,原先吏部压了任职文书我已觉得不对,叫你姑父去问,他却说近来事多,压几日也正常,昨儿回来说又说官里罚俸半年,停职自省,我出去四方打听才晓得是那孙家回来了。”
“原先远在江浙,若他孙家敢乱来,官人说话尚且有几分分量,现下升任汴京,又是有实权的长官,管着升免罢黜的差事,哪个又肯给官人说情。”
只说停职,也不知要停几日,甄家姑母将前因后果说清,又紧抓着徐娘子的手,“只听说那孙大人将侄儿也带来汴京,如今正在国子监读书。如今既找上门来,想来也不放过宝珠,快些叫宝珠将食店先关几日。”
宝珠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觉得今儿铺子里甚是怪异,来的食客都很面生,等末了走进来一个簪花带玉的男人,宝珠还当是看错了,心里骇然,转眼脸上又十分平静,叫洗碗的婆子今儿先下工。
“还当你躲了,不成想竟胆大包天,竟跑来汴京做起生意来了。”
男人手上扇子轻轻磕着柜台,大郎早从早下出来站在宝珠身侧,手里拳头捏的死紧,鼻子里如牛一样喘气。
孙世安打量着宝珠两年没见愈发俏丽的脸,心里也升出痒意,若顺从他兴许他早早就烦腻了,只是这丫头竟敢跑,此举反将他勾的记了两年,
“若你乖顺,咱们先前那桩姻缘还作数,前尘恩怨一笔勾销,你那姑母一家我也就此放过,如何?”
虽还不知道具体什么事儿,但半蒙半猜也知道想是那孙家调到汴京做官,既是新任,必然不想在这节骨眼生出事端来。
听他言语里似乎寻了姑父姑母麻烦,就是不知这麻烦是那
位孙大人找的还是眼前这位孙官人找的,小小食店挤了这么多人,宝珠自然不愿叫心血白费。
“官人如今又想以势压人,不知今儿前来府里那位大人可知晓。”官场宝珠不清楚,只是做官若是欺压百姓,闹大了便是麻烦。
宝珠也是诈他一诈,不想那孙大官人脸色一阴,撂下一句狠话后甩袖便走。
晓得今儿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干脆锁了店门,便与大哥急匆匆家去。出门时对着外头那些雇从打手瞪了一眼,心里不屑又是来这一套。
等回来听徐娘子讲过,才晓得孙家却是升任汴京,如今正值朝堂动荡之际,偏那孙家还升至吏部,管着升迁罢黜一事,不知有多少人想去攀附。
即便董家对上孙家都无可奈何,更遑论甄家这般普通人家。
甄父今儿回来的早,掌柜的只说客人嫌菜做的淡了,他往后不必再去,连分辩的话都不愿听他说。
原只当日子好过,现下才知道悬在头顶的利剑从未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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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食店才开张,如今遇着这一茬,能不能转租出去都两说,幸而摊子已交给刘四哥与王大哥,那食摊不显眼,想来不容易被找上。
宝珠犹豫半天才问阿娘,“阿娘,你没与姑母说结亲一事吧?”
一室静谧,都知道这是一桩好亲,也都不愿连累董家。徐娘子心有不舍,既没有应下也没有推拒,只是装作忘记这一茬,她心里发酸,为宝珠委屈也恨那孙家欺人。
“不要拖延,去说清罢,姑父到底与宋家有亲,两家一荣俱荣,真出事还有宋家做保,若与咱们家断了关系也就罢了,真要有亲事纠葛,到时那孙家更要咬下一口肉来。”宝珠叹了口气,心里憋闷,
“明儿还不知什么情况,阿娘趁夜去说吧。”
想来若非姑父不愿意与甄家撇清干系,也不会叫人罚俸停职。
正如宝珠料想的一样,董家求去宋家之时,宋家便说只要撇开关系,那停职一事还能缓和,若仍牵涉着只怕到时不是停职而是革职了,光禄寺本就是专管宴会祭祀一事,虽不是什么有实权的衙门,可若出了差错却是要掉脑袋的地儿,任他再小心,指摘出错儿可不难。
但董家不愿意,宋评事只能作罢,董家姑母心里事儿正多。听徐娘子来说那亲事作罢,心里更是难受。
“我就不信那孙家在汴京竟能只手遮天,他还能大过官家不成。”甄姑母抚脸哭倒在徐娘子怀里,“这叫个什么事儿,宝珠聪明懂事,我——”
徐娘子摇头,“哪里是因孙家的缘故,只是宝珠她自己不愿意下这门亲事罢了,那丫头主意大的很,她不愿的事情哪个也勉强不得。”
“既如此,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在孙家找上门时拒了亲。”
董恒之听舅母来家,正待拜见,才到门口就听见这一番话,顾不得体面冲出了门往甄家去。甄姑母还待说什么,徐娘子摆了摆手。
随他去吧,宝珠会与他说清的。
“如今能保一家是一家,那孙家是气恼甄家不将他们放在眼,大不了再躲一回,横竖在许州置了田地,便躲去徐州也不是不可,孙家才调来汴京,横不能又调去许州去,天大地大——”
天际响起雷声,一场雨下的疾。
大郎开门见是董恒之站在外头,朝屋里看了一眼,宝珠冲他点点头,大郎便回了自个儿屋里,宝珠也从屋里找出去年过生日时他送的娃娃,又将那颗珍珠安上去。
今年过生他送的是一串珠子,上头用丝线编了个扣,赠她时还说是自家编的,叫她莫要嫌弃。
两样东西装到一起,宝珠正了正神色又挂上笑,
“阿娘昨儿说姻缘一事看两情相悦,叫我说姻缘一事还是看缘分,既是看缘分,便不能强求。”
“你我也不是三岁孩童,孙家势大,姑父为官十几载很是不易,保全一家好过两家一起叫人碾死。”
“还望表兄春闱得中,仕途平坦。”
宝珠她自己心里有谋划,若此番事成自然最好,若不成两家断了干系,往后孙家即便找也找不上董家。
一道闪电照亮了两人的脸,宝珠脸上一如既往的坚毅,董恒之失魂落魄的接过匣子,又如游魂进了黑夜。
甄姑母看人浑身淋了湿透,叹道,“你很不该这时候去找宝珠,亲事不成,若叫人撞见私相授受,传出闲话,与你无碍,于宝珠却是大事。”
甄姑母与徐娘子对视一眼,也是怪她,早早与董恒之说了此事,年里也与恒之说春闱以后便去甄家提亲。
他日日都在欢喜,自甄家到汴京来,他读起书都比以往更认真。心里晓得董恒之今夜去找宝珠不合理数,可见他如今这副模样谁也不忍苛责。
“现下不能叫妹夫丢了官职,否则两家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夜深了,徐娘子欲要回家,“当务之急叫妹夫赶紧托人复职才是正经,横不能两家一起倒了下去。”
甄姑母熬红了眼,“官人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明儿再去一趟宋家,元娘才给宋家添丁,恒之又是举子,董家倒了对他家也没甚好处,想来是能尽心的。”
“既到如此田地,万不可感情用事,叫妹夫保住官职才是要紧。”
外头在下雨,甄姑母叫华伯赶了车将人送家去。
春雷阵阵,雨滴如珠帘般落下。
一墙之隔,裴砚清也有些尴尬,已撞到两回甄家私事了。实在不是他想听,只是正巧听到声音走出来,就见“缘分已尽”这一场。
裴家院门被叩响,这细微响声在这雷雨天里声音小的可以近乎不计,宝珠心里犹疑,做贼心虚一般四处窥探。
铜环扣在木门上的声音一下一下落在他心上,裴砚清开了门。
宝珠脸上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绝,既然忍了让了躲了都是无用功,既是干脆拼一回。
“裴大人,有一事相求。”这方院墙是后砌的,屋檐狭窄雨水稍微大些就挡不住,雨落的大,如线一般打在宝珠额上,又顺着浓密的眼睫坠到地上。
裴砚清捡起墙角的油纸伞,撑在她头顶。
“你说。”
宝珠也没料想,他竟没问是何事,原先还要拉扯几分的说辞哽在喉间不上不下,不过思绪既已清晰,开口的话更顺畅,
“听闻年里朝堂振荡,江南官员倒了一批,阿娘说你提醒过她,想来那贪腐案背后有大人明察秋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