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片刻,想着帮他将手臂收回被子里,却又不敢动手,生怕惊醒了好不容易能安稳睡一会儿的人,想了想便找来了一件上好的织锦披风动作极轻地盖在他的手臂上。
萧宸这晚几乎只睡了一个多时辰便去上朝了,下朝后便立刻去了侧殿,青离已经醒了,正用手撑着床榻像是要起身,而一边盯着两个黑眼圈的邢方扶着他,唇色紧抿,看着动作像是想把人按回去。
“我只是想泡个澡,你拦着我做什么?”
青离实在不耐身上这股黏腻的感觉,萧宸进来瞧见的便是这一幕,青离抬眼瞧见他立刻开口:
“你可回来了,会把这你这犟种大统领叫走。”
萧宸扫了邢方一眼。
“陛下,太医说青先生最好卧床静养。”
青离看着身边这榆木就来气,眼前昏花,身子都被他气的摇摇欲坠:
“我是医者,你老听太医的做什么?他们就知道卧床静养,我这病卧床静养也好不了,还不如让我洗个澡舒坦一下。”
邢方求救一般的目光看向萧宸,萧宸疾走两步上前,青离直接截住他的话头:
“你病着的时候我有拦着你洗澡吗?”
萧宸...好像是没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知道这一身黏腻多难受。
最后青离还是舒服地洗了个澡,只是气力不济,出了浴桶身上的力气便像是被抽干一样,而从来都扶着他的人今天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直接俯身抄手抱起了他,他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臂,微微抬眼,便瞧见邢方那目不斜视丝毫不与他对视的模样,好像他手里抱着的人不是他,倒是脖子到耳根红了一片。
他手扣在这双结实的手臂上,心里稍起波澜,昨天的话也不知他听进去了多少,今日还敢往他面前凑。
这日他这屋子热闹,因为萧宸丝毫没走的意思,青离玲珑心思,就知道是昨日吓着他了,故意带上了笑意:
“你今日不看折子,不与你家那小侯爷写信腻歪改看着我了?”
“不影响,用你这儿的笔墨给小侯爷回信也是一样。”
说完萧宸还真就占了他这屋的桌子洋洋洒洒给凌夜寒写起了回信,随后又看起了折子,到了午膳时候毫不犹豫地合上折子让人上了午膳。
成了狗皮膏药一样的陛下让青离有些吃不消,午膳之后他赶紧出声:
“我累了,得睡一会儿,你也回去睡一会儿吧,我保证在你睡醒之前不会有事儿。”
萧宸见他确实累了,这才回了主殿。
而随后便有个人跟了进来,正是瞧见青离睡下之后出来的邢方,萧宸转头看向他。
“陛下,您昨日的问题臣不用等两日便可以回答。”
萧宸微微挑眉:
“臣对青先生并非一时的好感,臣想要与他有以后,想要日后每日都有他相伴,想要对他好,一直对他好。”
“你是正二品朝臣,你知道你说的这话意味着什么吗?”
邢方这一次并未回避天子的目光:
“臣知道,臣不会娶妻,不会纳妾,臣只想要青先生一人,我的父母早就走了,如今虽也有族中亲戚前来投奔,但是族中无人敢左右我的私事,若是青先生愿意,可以随我回府,若是不愿意,我随着他能贴身照顾他也是好的。”
萧宸倒是没想到平日看着是个粗人的邢方倒是考虑的挺多,不过却还是出声:
“那后代呢?青离纵使是罗族之人,但是他的身子不能再承受孕子,你不娶妻纳妾,日后便是无后,你于战场出生入死才有如今官爵,无后便无人承继。”
虽然那人从未谈及此事,但是青离的身子摆在这里,再孕子怕是万不能承受,这一点萧宸清楚,邢方应当也清楚,他抬起头,目光坚定,话语字字清晰:
“若是青先生愿意,他腹中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定会对孩子视如己出,若是他不愿,有没有后人我也无所谓,我邢家世代务农,臣有幸追随陛下得一功名,已是邢家的祖坟冒青烟,邢家也并非只有我一人,日后邢家后人若是有有出息的便也算有所承继,若是没有,这青烟冒到我这一代也算值得了,臣并不奢求。”
第97章 侯爷中箭?
萧宸见邢方自己的想的清楚便也算是放下了心来:
“好,既然你是真心,朕自不会说什么,青离那一关能不能过就看你自己的了。”
邢方出去,萧宸的心也难清净,他索性起身去了暖阁,已经快满百天的麟儿比出生时可长开了许多,白白嫩嫩的惹人喜爱,萧宸将孩子抱在怀里逗着,惹得小家伙咿咿呀呀地笑个不停,一边笑还一边吃手。
萧宸将软嫩的小手从他嘴里解救出来,沾了一手儿子的口水,他倒也不嫌,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伤重难起,也唯有有精神的时候才会让奶娘抱着孩子过来看两眼,那时他从未为人父过,对这个亲自生下的孩子还有一种陌生感,甚至在他小的时候没有多抱抱他,等到孩子大些他国事繁忙,也是交给奶娘和宫人居多,麟儿心心念念的放风筝,他也只陪他放过一次。
所以重来一次萧宸总是想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小家伙,怀里的孩子被养的很好,像是个小发面团似的,脑袋一拱一拱地往萧宸的胸口蹭,萧宸察觉到他在做什么之后哭笑不得地把他抱远了点儿:
“就知道吃。”
张福见陛下总算展颜也跟着笑着出声:
“陛下,小皇子现在知道吃才是好事儿呢。”
萧宸贴了贴孩子的脸蛋,眼底的温柔慈爱遮掩不住:
“嗯,是好事儿,麟儿多吃点儿,再过不到一月你应该就有弟弟或妹妹了,以后你做哥哥的要保护好他。”
怀里不明所以的小东西还在吃手。
从暖阁出来萧宸面色好了些,他站在殿内,瞧着院中盛放的梅花,张福凑上来:
“陛下,制衣坊将年节的礼服和便服送来了,奴才瞧着颜色喜气,您要不要试一试?”
年节,萧宸的目光透过窗棂掠过侧殿的方向,是啊,眼看着年节快到了,凌夜寒征战在外,青离身子又是这样,他实在半点儿也提不起过节的兴致来。
“只有朕的?”
“不止呢,还有青先生和侯爷的,还有给小皇子和青先生未出生的孩子备下的,奴才瞧了,青先生身子不便制衣坊送来的都是些柔软的面料,侯爷的有礼服和常服,小皇子和那位小主子的便多了,有兔皮小袄,兔皮帽,还有许多贴身的衣物。”
“传旨,让工部擅机关精巧的人到宫中来见朕。”
“是。”
下午工部的两个主事就瞧着陛下阴沉着脸坐在御案后面,两人皆是忐忑,以为是哪里做的不好惹怒了陛下,却没想到是陛下命他二人做两把精巧的轮椅?
“这轮椅用功用料不必节省,一辆要轻便小巧,便于在屋内移动,一辆出门时用,定要做好防震,务必舒适。”
“是,臣明白。”
工部的人出去后,萧宸一个人坐在龙椅上神色少有地显出了两分脆弱,青离的事儿一直像是块儿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上,在与凌夜寒的信中便没忍住多写了两页。
此刻的永州寒风料峭,比前几日冷了不少,凌夜寒一直在找机会做最后一击,果然天都助他,这两日连着下了两日的大雪,正将他之前命人准备的陷阱全部掩盖住,且雪后西蛮和北牧的粮草运送必然受阻,他们撑不久,就必须要做这最后一搏的打算。
这一战是在夜幕下打响的,双方似乎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凛冽的寒风裹着刀锋在无休止的杀戮着,这是战场的法则,非生即死。
第一缕朝阳洒下这片雪原的时候众人才看清这哪里还是雪原,这分明成了一片血原,滚热的血融了雪又被冻成冰,凌夜寒算是被那萨仁恨到了骨子里,便是这一仗败了也要留下凌夜寒的命来。
一侧亲兵看到那又密又急的箭矢目眦欲裂:
“侯爷。”
凌夜寒看着那股寒芒眼底微缩,上辈子他就是伤在西蛮这样的流矢之下的。
京城的也下起了雪,寒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棂,外面片大的雪花被风卷着在空中嘶吼,可能是被窗棂的声音惊到,萧宸才刚躺下来便听到暖阁儿子的哭声:
“去把小皇子抱过来。”
白日里白嫩的小团子现在哭的小脸通红,奶娘也有些怕:
“陛下,小皇子可能是被外面的风声惊到了。”
“给朕吧。”
萧宸身着寝衣接过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手熟练地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了拍,将孩子抱在胸口处掂了掂:
“麟儿被风吓着了?嗯?别怕,父皇在呢。”
暖黄色宫灯映衬下,一身明黄色里衣的帝王眉眼柔和地哄着小小的孩子,晃了又晃,摇了又摇,过了许久怀里的孩子才渐渐睡去,他抬手擦干了他小脸上的泪痕,一边的奶娘想要接过孩子,萧宸微微摆手:
“不用了。”
葛云见到凌夜寒被西蛮那不要命的死士射中坠马的时候差点儿没也跟着从马上摔下来:
“快去救侯爷。”
凌夜寒在雪地上打了个滚,一把握住那箭簇的尾巴,一个用力就将箭拔了出来,只见那箭头上连血迹都没沾染,他一把丢了箭簇,喘着粗气从雪地里站起来,眉毛都冻成了白的:
“还想用这招儿?还好老子早防着你们这一手。”
西蛮死士被尽数围剿,那萨仁大势已去,可惜了,最后还是没能抓住这个狼崽子。
无数的伤兵被抬回军营,很多人都已经冻得手脚麻木了,凌夜寒策马回营之后看着遍地伤兵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但是没法子,这一仗非大不可,若不趁着这个机会打掉西蛮与北牧的联军,日后便更被动,他立刻吩咐军医挨个营帐去分发冻伤膏,叫火头军多煮姜汤:
“不要吝啬炭火,我们这一仗胜了,能过个好年了。”
葛云不放心地跟在他身上,眼睛上上下下在他身上瞄着,最后落在他铠甲上的窟窿上,他就怕现在精神的靖边侯是回光返照,一会儿就嘎巴一下倒下。
凌夜寒好悬没被他踩着脚后跟:
“嘿,我说葛将军您老跟着我做什么啊?”
“侯爷,你真没事儿吧?我可是看着那箭簇扎你身上的,西蛮现在都用那劣质箭头了吗?”
就算西蛮想节省,也不该在杀凌夜寒身上节省箭头吧?
凌夜寒无奈,一把把他拉到了一边的一个营帐中,手掀开了铠甲开始掏,他先掏出来了一件软甲,那软甲已经被箭簇击出了一个小洞,随后他手又进衣服里掏,葛云就这样生生见他在衣服里掏出了一整块儿连皮的猪肉...
“你...”
凌夜寒翻看着这劳苦功高的猪肉,就见猪肉中间被扎了一个洞,但是却没透过猪皮:
“不错,不愧是我特意找的老母猪,猪皮就是厚。”
葛云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难怪昨晚他瞧着凌夜寒魁梧了不少,他还以为是天冷他添了衣服,合着怀里揣了这么大块儿猪肉...
“侯爷,侯爷,陛下的信到了。”
凌夜寒一把掀开帐帘出去,嗖的一下从信使手中拿过封漆盒子,然后迅速窜回了自己的营帐,拉好帐帘。
葛云瞧着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暗暗抽着嘴角,前些日子他就注意到了陛下的信件几乎是一日一到,凌夜寒也是一日一往京中递送信件,这靖边侯简在帝心,定然是了结陛下好恶,难道陛下认为边疆将领都该是这样的频率呈送奏折吗?所以自那日起他也开始一日一奏。
但是他是个粗人,肚子里属实是没什么墨水,前几日与西蛮又无战事,这折子不写还好,真要写他是真不知道写什么,所以只好憋出了一些问候祝君的话语,连军营里的芝麻小事儿都拿出来说说,最后,终于收获了陛下的批复,折子非常的简洁明了,只有六个字:
“无事无需废话。”
六个字不知是让葛云心碎还是解脱,之后他又观察陛下的信件,果然,陛下还是一日一封地给靖边侯批复,他甚至阴暗地想着,会不会那每一封折子上写的都是“无事无需废话“?而凌夜寒在这边锲而不舍地废话呢?
不过在一次无意中看到凌夜寒拆信时露出上面那密密麻麻的字的时候他就知道,人与人的差距比人和狗还大,他还是做好有事儿禀奏,无事滚远的边疆守将吧,人家毕竟是叫陛下哥的,写的那不叫折子,叫家书。
相通了这一节,终于不用憋折子的葛大将军终于又一身轻松了。
凌夜寒手冻得都有些不好使,哈了两口气,用双手捧着信凑到油灯旁读,越读脸色越难看,青离的蛊要过到腿上才会不影响孩子?
他从不知会有这么大的代价,若真的无法复原,青离半生都要在轮椅上度过,而萧宸也永远迈不过这个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