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宸哼了一声,就知道在他这儿讨不到便宜。
“困了就回去睡。”
萧宸瞄了一眼青离,特意朗声开口:
“邢方,进来,扶青先生回去休息。”
一直守在门口的木头果然听话的进来,寻常舞剑弄刀的人,小心扶了青离一侧的手臂,青离自然地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似笑非笑地看了萧宸一眼,大大方方地回了侧殿。
萧宸眼底的揶揄在青离进了侧殿之后化作隐忧。
永州城中军容稍显松弛,凌夜寒刻意装出一副骄兵的模样,每日巡营都松懈了起来,实际上每每在大帐中都急的火燎屁股,眼看着年节了,这那萨仁和吃了秤砣似的定在那里,要是再这么耗下去,这仗在年前怕是无法了结了。
葛云进来就看到了他唇角鼓起的大泡,他其实有些不解,现在这形式对他们来说可算是比上一年的战事轻松多了,西蛮这个时候把北牧拖进来实在是不智之举,本来联盟就是因为以为凌夜寒重伤不治而结成的,如今瞧着凌夜寒好摸样地还能在阵前叫嚣,恐怕联盟的心思也散了。
再加上入了冬,不比有牧草的夏日,西蛮与北牧粮草不足,这一战只要他们将战线往长了拉,便是拖也能把他们拖垮。
“侯爷,您这嘴是怎么了?现在咱们战事很稳,您别愁,再不济拖上两个月西蛮必败。”
凌夜寒看着他这副拖死他们的模样就觉得不光最疼,连着牙都疼:
“拖,拖,拖,西蛮和北牧吃粮食,我们这几万大军就不吃粮食吗?”
葛云缩了一下脑袋:
“咱们后面是朝廷,怎么也比他们阔绰啊。”
凌夜寒头疼,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抛开上阳都城还有等他的老婆孩子不说,但说朝廷这个时候也并不宽裕,这才刚刚要到年节,等开春播种之后,若是有地受灾,户部的那点儿家底立刻就捉襟见肘,他想着目光渐渐定了下来,这场仗说什么也要速战速决,不能拖到年后了。
这几日凌夜寒可谓是使尽了浑身解数诱惑那萨仁迎战,只有给他一战的机会,他定能叫他们回家见姥姥。
紫宸殿的地龙开得足,萧宸刚刚去暖阁哄了麟儿,一身棉纱寝衣坠地,坐到了内室的小桌案后,正想着趁着这会儿给凌夜寒写回信,便听到院子里似乎有些嘈杂的动静,他微微皱眉,这几日青离精神差,睡得早,谁敢在这个时候闹出动静来?
“何事喧哗?”
张福忙出去看,就见这动静正是侧殿弄出来的,他走近便听到一阵止不住的咳喘,心下一惊,赶紧紧着步子到了侧殿。
侧殿的门半开,里面是邢方晃神儿的声音:
“青先生,青先生?叫太医来,快。”
侧殿的宫人急忙出去,透过被掀开一角的帷幔,张福正瞧见邢方方寸大乱地坐在榻边搂着榻上的人,而随着那声声咳喘,腥红的血线从青离的唇角滴落,他惊的立刻回去禀报。
萧宸连披风都来不及披便匆匆到了偏殿,偏殿的内室已经站满了太医,青离白色的寝衣都被唇角滴落的血染红,青丝垂下,额角都是冷汗,胸口起伏剧烈,嘴里阵阵咳喘,身子像是无法坐稳一样,歪靠在邢方的身上。
一股难言的恐惧席卷全身,想起青离从不正面提起的蛊,又看到这么多的血萧宸觉得腿脚都发软,比下了战场还害怕,他凑近榻边坐下,手轻轻碰了一下那人的手臂:
“青离,青离?”
回应他的只有微微动了一下手臂,那人似乎无力睁眼,淡薄的寝衣之下那人的身形更显消瘦,萧宸目光凌厉地扫向身边的宫人:
“怎么回事儿?”
一直负责侧殿的张春来连忙出声:
“回陛下,上午青先生给了奴才一个药方,奴才按着往日去太医那找医侍抓药,熬药,午后青先生服了药便睡下了,直到晚膳时才醒,青先生晚膳也没用多少,随后不久奴才听里面青先生咳喘的厉害,便和邢统领一同进来,便,便发觉青先生咳出了血。”
太医挨着个地过来诊脉,只说青离脉象激快,气血上涌,却也说不出个为什么来,萧宸猜到大概是和青离之前用的那个什么蛊有关系,这人的医术和宫中的太医不是一个路子,太医瞧不出那个蛊也正常,但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担心。
青离身上的每个关节都像是被打碎了一样,心口阵阵的抽痛让他根本说不出话来,又怕这个样子吓着萧宸,只微微抬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萧宸立刻凑近他:
“你自己有办法是不是?该怎么做?要什么药材,我都给你寻来。”
他声音虽然极力克制,却也还是泄露了一丝压不住的慌张。
青离手指微动,似乎在摸索什么东西,邢方低头:
“你找什么?”
那人青白的唇轻轻喏动了一下,萧宸还未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邢方便抬手向他枕下探去,那里有个小小的锦囊袋子:
“你是找这个吗?”
青离无力地点了一下头,萧宸接过袋子,袋子里是个白瓷药瓶:
“这是药吗?几粒?“
青离服了药,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才缓缓睁开眼睛,睁眼便对上了萧宸那明晃晃担忧的目光,他还如往常一样勾起嘴角露出了个笑意,只是他的状态太过衰弱,这笑看得萧宸更慌:
“怎么忽然这样了?刚才那是什么药?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和那个什么蛊有关系?”
青离靠在邢方怀里,睁眼便吐槽: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萧宸目光发紧:
“你这一次别想混过去,你到底怎么了?”
青离一张口便是咳嗽,孩子在肚子里躁动不安,他低垂眉眼,勉强抬起手安抚了两下腹中的孩子,眼底带了一股难言的柔和:
“让人下去吧。”
萧宸看向左右,摆了摆手,张福带着宫人,连同一众太医都下去了,倒是一直坐在榻边搂着青离的邢方愣在了那里,半晌他对上陛下的双眼,正想安顿好怀里人也退下,便听萧宸开口:
“你别动了,让他靠着吧。”
邢方立刻止住了动作。
青离缓缓合了一下眼睛开口:
“那个蛊是有毒性,这毒会随着生产过到孩子的身上,最早的那位先祖也是在孩子出生后才知道的,后来孩子早夭了。"
萧宸脸色瞬间煞白,微微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他知道青离用这个蛊是为了他,难道要搭上一条孩子的性命吗?那是青离吃了这么多苦,孕育的孩子,青离虽然倦色难掩,看到萧宸的脸色也不禁开口;
“瞧你吓得?还有个办法。”
萧宸急道:“是什么?”
“在生产之前用银针将毒逼到双腿上,便不会过到孩子身上。”
“那你的腿?”
青离手抚在肚子上,神色温润,眉眼微敛:
“一双腿换孩子平安长大还是划算的,况且,后期用药,也未必就走不了了。”
同样用一双腿换天下一个有为的帝王同样是值得的。
萧宸和邢方闻言都震在当场,怎么也没有想到青离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萧宸在军中都铁血的一个人,此刻眼眶都有些红。
青离的声音低弱却带着些轻松的笑意:
“哎,同你说可不是让你在我榻前哭的,左右只是走不了了,有未必一直都走不了,再说你是天下之主,就算我后半辈子都不了了,你匀我几个伺候的人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快收收眼泪。”
这么长时间不说就是怕萧宸心思重多想,如今生产在即,不好再瞒,再者,他也察觉出了邢方对自己的不同,此刻让他知道,也好让他心中有数,断了念想。
第96章 邢方开窍
青离的情况不稳,服了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萧宸就披了衣服坐在外间,张福眼瞧着夜深了,再过两个时辰便该起身早朝,一边担心萧宸的身体无法熬夜,一边又不敢开口劝人回去,只好勉强劝着他到外间的榻上歇歇。
同样在屋内的还有木头桩子一样面向内殿床榻的邢方,萧宸根本就睡不着,不过是靠着软榻闭目养神歇一歇,他这辈子都不欠谁的,如今权掌天下,从前追随他的人也都加官进爵,唯有青离,与他血脉相连,不求官爵,却牺牲了这么多。
内殿的咳声不时传来,人却一直都没醒,萧宸睁开眼便看到那个守在榻前的木头少有的脸上流露出了担忧心疼的表情,这表情在邢方的脸上可是难得一见,他不由想起方才青离并未让这人出去的初衷,这是不想瞒着邢方他的身体状况,怕是有让这人知难而退的意思,但是这些日子他不会看错,按着青离的性子,若真的半点儿心思没有,根本就不会让邢方近身。
他靠在榻上目光微微审视着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禁军统领,邢方这人忠心自不必说,这些年来也并未听闻他去什么烟花巷柳之地,除了在宫里当值,怕是都在演武场,那次去清辉阁怕是他第一次那等地方,但是如果日后青离身子不好,甚至不能再走路,他真的会还如现在一般上心吗?
太医再次进来为青离诊脉,萧宸坐起来,太医退出来小声禀报:
“陛下,青先生脉象平稳下来了,药中有安神的成分,应当会多睡两个时辰。”
萧宸微微闭眼,起身进内殿看了一眼,帮他掖好了被子这才放轻脚步出了内殿,出来之前和邢方做了个手势,邢方随他出来。
夜里萧宸半点儿睡意也没有,他直接叫了邢方到主殿,屏退了宫人。
邢方躬身:
“陛下。”
萧宸抬眼,半晌沉声开口:
“邢方,这些日子朕命你看顾青离,你做的很好,甚至比朕期望的更好,朕从前从未见你对一个人这样上心过,这样的上心,是因为朕的旨意还是因为你自己?”
青离今日当着邢方的面将他的身体情况说出来,便是察觉到了彼此之间有些越界的情感,他并非想要插手青离的私事儿,但是邢方毕竟是他的人,若是这木头自己都稀里糊涂地闹不清心思,再这么纠缠下去,怕是最后伤的是青离。
邢方其实现在还没从青离日后怕是都不能走的事儿中回过神儿来,眼前脑海中都是那人刚才咳血的样子,乍然听到陛下的话整个人都怔愣了一瞬,随即目光渐渐清明,那股对青离独有的情感几乎呼之欲出,萧宸也不急着催他回答,只沉着地等他自己想清楚。
过了一会儿,邢方忽然跪在萧宸的面前,脸色有些涨红:
“陛下,臣,臣对青先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是个武人,不会拐弯抹角,说完也不管当今陛下是什么态度,便一脸认了似的垂着头跪在那。
萧宸眼眸和暖了些,却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
“什么叫不该有的心思?”
从来做事儿都不拖泥带水的人此刻却有些支吾,他第一次见到青离虽然是在清辉阁那等地方,但是那人给他的第一印象就像是误落凡尘被人折辱的谪仙一样,让他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臣,臣对青先生有,有爱慕之心。”
萧宸放下茶盏:
“你该清楚青离与朕的关系,所以朕不得不多问两句,你所谓的爱慕之心是什么?是一时的好感,还是有考虑日后的打算?”
邢方刚要开口萧宸便出声:
“你不用急着回答朕,朕给你两日的时间考虑清楚。”
轻放抬头,他依稀能听出陛下的未尽之意,他的答案或许就关乎他是否还能陪在青离身边了。
邢方出了主殿,夜里有些起风,寒风直直从领口灌了进去,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半点儿睡意也没有,看着侧殿亮着的微弱灯光才觉得心下稍安,也没有回自己的值房睡觉,而是悄无声息地又进了侧殿,一边的宫人对刑大统领的行为似乎也习以为常,并未出声。
殿内的药味儿挥之不去,方才青离吐血的画面又在眼前重现,那股心底的不安再次用上来,他放轻了脚步过去拨开帷幔,借由昏黄微弱的灯盏能看清那人腹部微弱的起伏,他就这么一直盯着,不知道看了过久那股不安才渐渐消退。
他索性坐在了榻前的脚踏上,一只手支在床榻上跟石像似的守着里面的人,目光一寸寸从青离的面上拂过。
那人侧身卧,羽扇一般的睫毛覆在眼下,扫出一片浅淡的阴影,薄唇灰白少了血色,整个人纵使睡着也掩不去病态憔悴,但偏偏这般病态也于样貌无损,只会让人生出心痛怜惜,他的目光渐渐向下,瞧见他一条手臂露在外面,那只手骨节分明,指尖发白,宛如一块儿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的一般,无意识地搭在腹部,他轻轻伸出手,凑近那人露在外面的一只手。
临到近前,才猛然想起自己指腹上的老茧,忙收回手,又不放心地用手背轻轻贴了一下那白玉般的手,触手微凉,他微微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