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今日这朝臣是商量好的,几本说的都是一个事儿,想要请旨为你的父母追封为义祖皇帝和文德皇后,估摸着是因为祭祀在即,若是这会儿追封还来得及奉宗庙。”
凌夜寒倒是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无非就是一封圣旨的事儿,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都会追封,他合上眼前的这本折子趁着这个间隙抬头,却见萧宸的面色不愉:
“哥?”
萧宸甩开手中的折子,声音微凉:
“商量好的?都有谁上了这等折子?”
凌夜寒捡了捡手中的几本:
“礼部上书的多一些,吏部,户部,也有些朝臣在折子里提及。”
他觉得萧宸的态度有些不对,推开了眼前的折子,坐到了榻边,手勾住了那人的手指,轻轻拉了两下:
“哥,你是不想追封吗?”
说起来他其实好像从未听萧宸讲过他家中的事儿,他只知道他的父亲是前朝驻军西北的将领,父母已经亡故,听说他父亲是战死,所以他觉得这事儿恐怕是他心中的伤痛,所以这么多年都未曾问及过他的家人,不过立朝之后,萧宸对宗亲的态度却是一般,并未封赏太过,他也只以为是不想走这前朝旧路,但是现在看着好似另有隐情。
“哥,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过你家中的事儿。”
说着他还晃了晃萧宸的手,只片刻的功夫萧宸面上已无方才的神情,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他轻轻勾了一下手指逗弄小孩儿似的:
“想听故事?”
凌夜寒立刻凑近点头,萧宸坐的不大舒服,孩子老是动,腰间越发坠胀刺痛:
“过来给我按按腰。”
凌夜寒从善如流地上了软榻,将人搂进怀里,一手抵在他的腰间,轻重适中地按揉着,萧宸闭了一下双眼:
“你听到的是我父亲在与前朝交战中战死的吧?”
“嗯,军中都这么说。”
身侧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后来我散布在军中的说法,他并不是死于战场,而是自杀而死的。”
“什么?”
萧宸的话中讽刺难掩:
“当年他手握西北军军权遭朝廷忌惮,朝廷便要他将家眷送到京城,并且派了五名督军到军中,这道圣旨下来的时候,已经有五个边军将领的家眷在京城被杀,随后,边军逐步被督军分化,朝廷甚至有人与外族连手,打边军一个措手不及,最后那五个将领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但是我父亲是个愚忠之人,他竟然要从命。”
“我不知道这样一个腐朽的王朝还有何可效忠的,西北军吃着黄沙,忍着边境苦寒却要为这样的朝廷卖命,最后或许和那几处边军一样,落得一个被出卖,血染黄沙的下场,我更不会为了他的忠义自投罗网,所以我联通了底下的将领,杀了来传旨的内监,举了反旗,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自杀了。”
萧宸合上了眼眸,神色复杂,声音有些自虐般的讽意:
“其实也不算是自杀吧,是我逼死了他,他到死都是前朝的忠臣良将,而我是那个乱臣贼子。”
他低声笑了起来:
“而如今,我这个乱臣贼子要给他上帝号,他怕是棺材板都盖不住了。”
凌夜寒从未想过竟然会是这样,或许是心绪起伏,怀里的人有些低咳,手下的身子都在震颤,他紧紧拥住他,在他耳边开口,声音坚定:
“你不是乱臣贼子,你做的没错,你若是不反,他一样会死,而且会死的人会更多,你的家人,西北军的将士,边境的百姓,一个都逃不掉,现在朝廷焕然一新,百姓过得日子比前朝不知道好了多少,这些都是因为你。”
他轻轻吻住了怀里人的唇,声音暗涩沙哑:
“这天下就该被你握在手里,陛下。”
第62章 不会不要你
凌夜寒的吻不似那种炙热的情欲,反而带着一种虔诚的仰望,他觉得他这辈子所有的运气或许都用来遇到萧宸了:
“你说我是不是命太好了,当初在杂耍班子的时候我每天想着的是要是能吃饱饭,不挨打就好了,再多的我连想都不敢想,但是我却偏偏能遇到你,你给我吃好的,穿好的,我记忆里第一次吃到没有馊的肉是你给我的,第一次穿的新衣服是你给我买的。
那会儿我就想你以后怎么差遣我都行,我一定对你忠心不二,但是你没要我做什么,甚至没让我当个下人,你说我可以叫你哥。”
凌夜寒时至今日再回想起当年萧宸对他说的那句话时还会觉得眼眶发热:
“你不知道我当时心情多复杂,既不敢相信又害怕,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和我说,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帮不到你,我怕有一天你发现我是个废物就不会再要我了,所以我就拼命的想要让自己变得有用。”
萧宸微微皱眉,忽然想起了那个习武练剑几乎不分昼夜的小男孩儿,他那个时候每次见到凌夜寒都能看到他手中新磨出来的血泡,甚至不止一次和他说过循序渐进,不必急于求成,小孩儿每次在他面前都会很乖地点头。
但是下一次手上的血泡还是只多不少,哪怕是现在他都以为那就是因为凌夜寒是个倔强不服输的性子,他微微叹了口气,抬起手臂轻轻抱了一下身边的人,手在他背后的发丝上顺了顺:
“傻呀。”
只两个字,便让凌夜寒溃不成军,眼底有些泛红,半晌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开口:
“其实那些年打仗的时候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造福百姓,什么为了天下苍生,龙椅上坐着的皇帝对我来说就是存在在话本上的人,我见过的官吏心都是黑的。
所以谁来做皇帝还不是一个样子,一样会用贪官污吏,百姓还不是吃不上饭,穿不暖衣服?我从不觉得这些会改变,我打仗只是为了你,你想要天下我就为你打天下,你想赢我就为你拼命。”
说完凌夜寒自己都笑了,随后他转头看向了萧宸,眼底出了浓稠的化不开的爱意还有一种对于强者,对于这天下至尊的臣服和仰慕: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这龙椅上不是坐着谁都一样,我最庆幸的就是我曾经为一位可以重塑天下的英主夺位时出过力,所以,陛下,乱臣贼子这四个字与你无关,这江山得你为主才是天下百姓的幸事。”
萧宸心念微动:
“从前怎么不见你这么会说好听的?”
凌夜寒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的是实话,不是好听的。”
萧宸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又勾了一下眼前人的下巴,目光注视着他正色开口:
“不会不要你。”
凌夜寒一下将人搂紧,扑了上去,萧宸眉眼间带上了笑意。
腻歪了一会儿凌夜寒才起身,瞧了那一摞的折子忽然想起了前世的事儿来开口:
“哥,你父亲自杀的事儿承宣郡王知道吗?”
萧宸沉吟片刻开口:
“当时他不在,不过当年我也还年少,消息封锁的没有那么严,他有心打听是瞒不住他的。”
他转头看向凌夜寒,便见他神色有异,瞬间想起了什么开口:
“上一世我去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凌夜寒点了下头回忆当时的细节:
“麟儿继位的第二年九月,也就是这个时候,礼部官员也曾经上折子为你父亲追封,我记得当时承宣郡王也上了折子。”
萧宸侧过身子:
“你应了?”
凌夜寒那时并不清楚其中细节,这等追封倒是也合乎情理,但是凌夜寒却摇了头:
“没有,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年你都没有为你的父母追封,但是当年麟儿刚登基一年,又还年幼,朝中其实出现过复立成年的皇室宗亲的声音,虽然这声音并不大,却也意味着一定有人在打这样的主意。
若是追封了你父亲为皇帝,那承宣郡王就是实打实的皇弟,若是不追封他只不过是你的叔叔,麟儿的叔公,且当年打江山的时候他也并未中立下什么功劳,给他一个郡王是你仁厚,怎么也轮不到他来肖想皇位。”
萧宸倒是露出了几分赞许的目光:
“嗯,倒是不傻。”
他能看出来,上一世他走之后,凌夜寒是尽全力在护着麟儿的。
凌夜寒正要开口说什么,张春来便进来禀报:
“陛下,承宣郡王和荣安伯率世子求见。”
萧宸面上闪过一丝冷意,今日这些折子怕是和外面这两位撇不开关系:
“朕风寒未愈,不便见朝臣,着他们在院外请个安便可。”
“是。”
凌夜寒忽然下了软榻,去方才的桌子上翻翻找找,萧宸撑着腰身换了个姿势,不曾问却也猜到了他在找什么,直接开口:
“在找承宣郡王的折子吗?不用找了,他不会亲自上折子的。”
凌夜寒翻了一遍,果然,萧景洲的请安折中并未提及所谓追封的事儿,他哼笑了一声:
“上一世你不在了,他倒是大大方方,这辈子在你面前他不敢出幺蛾子,这追封的事儿多半就是他和荣安伯在后面捣鬼。”
萧宸闭眼开口:
“傅文策未必有这么大的胆子。”
凌夜寒坐到软榻便忽然有些好奇地问道:
“哥,我总是觉得傅文策好像很怕你似的,为什么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荣安伯在萧宸面前谨小慎微的,还不如萧景洲自在。
萧宸睁开眼睛,手轻轻抚在腹部,一个之前被他压下去的念头重新冒了出来,凌夜寒见他神色不对,抬手轻轻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哥?”
“因为他并不是我的亲舅舅。”
凌夜寒一愣:
“啊?”
萧宸微微轻叹了一口气:
“从我小的时候母亲对我便不亲,或者说也不是不亲,而是不大待见吧,那个时候我父亲经常在边关,一年也回不来两次,北方的冬天很冷,我记得我的院子里炭火总是不够,被子也不暖和。
我曾经有个弟弟,去他的院子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屋里可以这么暖和,小的时候只当是母亲偏心小儿子,后来偶然才发现,我并不是母亲亲生的,据说是父亲和一个姨娘所出,姨娘在生我的时候便难产而亡,我就被记在了母亲名下。
后来弟弟六岁早夭,再那之后,她磋磨过我几年,后来我十一岁便到了边关,与她便只有年节才能见上一面,我并非她所出,却顶了嫡长子的名头,所以其实我也并不怪她,傅文策知道当年她对我做的一切,大概是怕我对当年的事儿还耿耿于怀吧。”
凌夜寒完全没想到萧宸的身世竟然是这样,张了张口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萧宸再次出声的时候声音却有些发沉:
“之后我也曾私下调查过我的亲生母亲,但是府中就像是从未有过这个人一样,没有人知道她,而我就像是凭空出现在府中的孩子一样。”
他缓缓低头,看着隆起的肚腹,眼底情绪复杂:
“不过现在或许我根本没有母亲,而是有另一个生身父亲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