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寒哪会在这人不适的时候出宫?叫了太医把了平安脉,便用了药油帮他按揉腰背,只是那人好似还是没什么精神的模样,他实在不放心,又亲自服侍他穿衣,用膳,等一切都收拾妥当日头都已经高了起来。
此刻张春来进来禀报:
“陛下,中书令赵大人来了,正在殿外侯着。”
凌夜寒刚刚扶着萧宸靠在了软榻上,闻言立刻抬头:
“赵孟先来了?”
萧宸如今的身子怕是不能再见朝臣了,他正想着找个借口将人支走,就听萧宸开口:
“将内殿帷幔放下,请赵大人进来吧。”
“哥。”
萧宸不理他的闹腾,只拉着他的手覆在腰间,凌夜寒只好听话地坐在一侧帮他按着。
赵孟先进了寝殿瞧见那拉着的帷幔愣了一下,站在了帷幔外行礼:
“臣给陛下请安,陛下尚未起身吗?臣出去等候。”
“起来吧,朕染了风寒不宜见人,孟先此来是为了昨夜刺客一事吧?”
赵孟先目光瞧着那拉的严实的帷幔面色担忧难掩,宫外时疫兴起之时陛下似乎就身有不适,过了这许久还未大安吗?
“是,陛下昨日可有伤着?那刺客抓到了吗?前朝不少官员前来请罪,此刻正侯在外面。”
“朕无妨,只是刺客潜逃,禁军追至清辉阁不见了踪影。”
赵孟先似乎稍稍放下些心来:
“陛下,臣瞧着前殿请罪的朝臣不少,想来清辉阁昨日被下了大理寺的人多是达官显贵,大理寺卿一人怕是不好审理,臣愿去主审此案。”
正帮着萧宸揉腰的凌夜寒瞬间抬头,赵孟先是个鸡贼的若是主审此案那罗族的人定然逃不过,最后不知牵连出多少东西来,他立刻出声:
“哥,赵大人身为中书令,每日已经政务繁忙,清辉阁一案就交给臣来审理吧。”
凌夜寒的声音骤然从帷幔中传出,赵孟先端起茶盏的动作都顿了片刻,抬眸盯着帷幔眼底有些复杂:
“侯爷也在?”
萧宸瞪了一眼身边的人:
“靖边侯非要为朕侍疾。”
赵孟先的手指微微收紧。
“侯爷这些日子料理京城时疫辛苦,难免要与疫病百姓接触,此时侍疾怕是不妥。”
凌夜寒紧盯着那帷幔,像是隔着那帷幔就能把外面的人盯在墙上一般,萧宸似笑非笑地斜觑着身边这马上就要用眼睛出气的人:
“是啊,奈何他颇为赖皮,朕病中乏力,赶也赶不走他,一会儿孟先帮朕把这人踹出去好了。”
这话听着似乎颇为嫌弃,但是却带着一股无可奈何的纵容宠溺,天子的这份纵容朝堂之上也唯有对靖边侯才有。
赵孟先自知陛下这是根本不在乎:
“臣也不是侯爷对手,陛下怕是还要再忍忍靖边侯了。”
这大理寺的审讯的话就这么被岔开了,赵孟先已知陛下这是无意交给他来审,也不再问,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儿:
“陛下,眼下很快便到九月,祭天祭祖之事还要提前安排,臣已经交代礼部先理出议程,这祭祀在即,陛下万望保重龙体。”
每年九月入秋之后便是历朝历代祭坛祭祖的时候,这习俗沿袭了几代,到了萧宸这里也并未间断,更是在立国的第一年便命人重修祭台,倒是凌夜寒险些已经忘了这件事儿,此刻听到赵孟先骤然提起祭祀,他这才想起这祭台在离京三十里的青云山下,路途虽然不远,但是路途却并不好走,那祭台更是有四十九级台阶,萧宸如今的身子如何得了?
“嗯,此事朕心中有数,你着礼部按着议程操办便可。”
赵孟先这才退下,凌夜寒看着他出了紫宸殿的大门这才拧着眉开口:
“哥,那祭祀你身子撑得住吗?”
他心下担忧的还不止萧宸的身体,祭祀之日文武百官都要到齐,萧宸到九月便已经快七个月的身孕了,这身形如何遮掩的过去?想起那些污言秽语他便又气又怕。
萧宸手轻轻抚了一下肚子:
“朕无妨,只是到时候要委屈一下我们麟儿了。”
凌夜寒骤然想起上一世,他虽然有五年未曾在京中,但是却从未听说过萧宸取消祭天祭祖,毕竟这等事儿对先祖是大不敬,若是萧宸当真着了理由未曾遵照旧例祭祖那消息必然会传到边关。
“哥,上一世你是如何去的?”
萧宸掌心被孩子踢动了一下,让他心念瞬间柔软下来,却又带着几分愧疚:
“麟儿并不大,祭祖的礼服宽大,束腹之后百官也瞧不出所以来。”
“束腹?”
凌夜寒瞪大了眼睛,他万没想到萧宸上辈子竟然是顶着腰伤束腹去祭祖的。
第61章 这天下就该被你握在手里,陛下
凌夜寒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整个眉头就拧的能夹死蚊子,人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半天也没出声,萧宸看着他这一副愁的好似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似的模样轻笑了一下开口:
“怎么这副神情?祭祖最多大半日便可结束,束个腹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凌夜寒只觉得心像是被刺了一下,萧宸不在意一次束缚,只能说明在上辈子,用束缚来应付祭祖对他来说甚至不算是什么棘手的事儿,这人到了最后熬的油尽灯枯,又何止是一次束腹,他不知经受了多少这样硬挺着才能应付过去的事儿才到了最后。
凌夜寒心酸难忍,他轻轻伸手摸在那人肚腹上,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地将人圈在怀里抱住,萧宸周身一顿,微微垂眼就瞧见了他那一脸心疼的模样,心头有些暖也有些叹息,他记得凌夜寒小时候明明是个倔驴,怎么现在人都长大了反而成了这副时不时就要抱一下的软性子?但是不得不说虽然这个样子瞧着没啥大出息似的,不过也比倔驴强些。
此刻的皇帝陛下完全忘了前几日三番两次抹脖子的成年倔驴行为,凌夜寒如今比他都要高上一些,精壮的身躯在展开手臂时越发明显,他能感受到他手臂的绷紧还有胸前有力的跳动,索性放松了身子靠在他怀里:
“祭天祭祖就必须在九月吗?不如今年寻个由头往后推一推?”
萧宸靠在他怀里睁开眼睛,人都气笑了:
“你好歹掌政十年,这祭天祭祖是能推的事儿吗?前朝最荒唐的末帝都雷打不动地在九月中祭天祭祖,你叫朕如何推掉?”
凌夜寒心里烦躁,他自然知道这个事儿不是个能推的事儿,但是他也无法再看着这人束腹去祭祀,他拧眉想了一下忽然开口:
“我记得暗卫中是有擅长易容模仿的人的,不如找一个人易容模仿你的身姿去祭祀?”
萧宸沉默一下,这个办法他也不是没想过:
“易容改面不过是骗一骗不常见的人,熟识之人一眼便能瞧出不对来,祭祀当日流程繁杂,接触的人众多,但凡有一个不妥走漏了消息,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凌夜寒心头一沉,有人假冒当今天子,这样的消息一旦走漏,朝堂之上定然会生动乱,若是再被有心之人利用甚至可能引发兵变和宫变,到时免不得还是要萧宸亲自出面,反而比祭祖更为麻烦。
一股无力感骤然涌上心头,萧宸察觉他情绪不对,抬手绕了他一缕头发缠在指尖拉了一下:
“怎么了?”
凌夜寒垂着脑袋:
“重来一次我也没什么用,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萧宸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松散了神色,唇角微勾轻声笑道:
“侯爷是不是太拿自己当盘菜了?此事连朕都无法,你还能有什么法子?”
赵孟先从紫宸殿出去面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他着人传了陛下的旨意,叫了所有前来请罪的朝臣回去,这才去了值房,进了内院才瞧见因着疫病空荡了许久的值房今日倒是热闹了起来,朝臣簇拥在中间的人正是昨日刚刚因为祭天祭祖抵京的承宣郡王和荣安伯。
萧宸登基以来并未如很多开国之君一般大肆封赏宗亲,得到封号的也唯叔叔承宣郡王和舅舅荣安伯,且这两位平日里也并不居在京城,或许陛下介怀于前朝宗亲乱政所以才并未大封,但是到底是宗亲是与陛下血脉相连的人,朝臣见到具都十分客气。
见赵孟先来此,承宣郡王萧景洲和荣安伯傅文策笑着与他见礼,赵孟先也换上了一副笑脸相迎:
“我说今日怎么如此热闹,原来是郡王和伯爷回京了。”
荣安伯傅文策瞧着四十上下,身子有些发福:
“赵大人可是从陛下出回来?我等今日正想着给陛下请安,算起来也有快一年未见陛下了,听说前些日子陛下龙体违和,实在有些惦念,不知陛下如今可大安了?”
“陛下风寒未愈,方才也与我隔帘相对,不过二位是陛下血亲,想来见着二位陛下当很快大安。”
说完他看了看周遭的人:
“诸位方才是在议事?”
礼部尚书郭淮开口:
“我等是在议为陛下父母追封一事。”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目光不经意间瞥向了一侧的承宣郡王,又很自然地收回目光。
一般来说开国之君即位之初便会为父母上尊号,若是在世的多尊为太上皇,若是亲着去世也会追封为皇帝,上尊号,开宗庙,修筑陵寝,但是陛下登基的时候却以父亲为前朝旧臣起兵举事实属被逼无奈为由而暂缓追封,那时国库空虚,陵寝也并未大修,此事博得不少赞誉。
一边的承宣郡王萧景洲这才开口,他瞧着不过三十多岁的模样,一身郡王朝服衬得身姿笔挺潇洒:
“陛下仁孝,知我大哥大年是身不由己,所以才不曾在初登基时便追封父母,不过这已经过去三年了,我大哥也尽到了对前朝的忠诚,此时我等上折子,也能了却陛下心愿。”
赵孟先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儿神色微微有异,却没有为此事提出异议:
“郡王所言极是,陛下想来也惦念父母追封之事,这尊号可都拟出来了?”
承宣伯笑着出声:
“有礼部郭大人在这尊号拟的极好。”
紫宸殿中,张福便着人将今日朝臣上的折子都送到了殿内,京城中时疫渐好,这几日凌夜寒已经撤了大部分街巷中的禁军和太医,虽然还未正式恢复上朝,但是朝臣往宫内递送的折子也多了起来。
萧宸扯了扯身边人的头发:
“你的用处来了,张福,送一半折子过来,剩下的给靖边侯看。”
凌夜寒这才起身,看到那一摞的折子也愣了一下:
“怎么这么多?”
张福躬身开口:
“今日前朝朝臣几乎到齐了,奴才过去的时候,不少朝臣都上了请罪折,许是因为昨晚的事儿。”
萧宸躺靠在内殿的软榻上,凌夜寒才不愿意在外间看折子呢,索性着小侍搬来了一个小的案几和圆凳,就坐到了萧宸身边,萧宸瞥了他一眼这黏糊模样,也没说什么,捡了一本折子瞧了起来。
凌夜寒怕他费神:
“哥,你不要着急,别太耗精神,我看折子很快的。”
张福听着这话都觉得脖子发凉,谁料陛下半点儿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撑着腰侧了下身子:
“嗯,朕当话本子看。”
凌夜寒确实不是说大话,他看了十年的折子,即便是罗里吧嗦的那种也能在扫视之下立刻分辨出有用的东西,但是连着看了几本却都大同小异,因为说的都是一件事儿,他头也没抬地与身边的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