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作罢。
这床铺实在是无法躺人了,萧宸爱洁,宫人需要赶紧趁着他去沐浴的时候换好寝褥,凌夜寒只好趴在了软榻上任徐元里施针。
萧宸沐浴后换了干净的寝衣由着张福扶着出来,瞧见的就是凌夜寒趴在软榻上被扎成刺猬,那可真是恨不得从头扎到了脚,他到底不放心看向徐元里:
“可还有大碍?”
“回陛下,这针连续行三日,便当无大碍了。”
凌夜寒趴在软榻上恨恨开口:
“到底是哪个孙子给老子下这么歹毒的毒?”
这简直是冲着废掉他下半身去的。
萧宸低头瞧了他一眼:
“这毒怕不是给你下的。”
凌夜寒在柴房的时候被浑身的燥热折磨的也没什么精力去想,现在猛地想起来他吐血的时候似乎有禁军来报说牢房里也有人有此症状,那就是说有人对清辉阁的客人下手,而他只是倒霉的赶上了?这一晚上的事儿发生的太多太急,以至于这会儿他才有空细想,抬了一下现在只能动的脑袋:
“哥,去清辉阁的怕和朝臣都沾亲带故,明日怕是有人来烦你。”
那清辉阁不是个平头百姓去的起的地方,去的人莫不是达官显贵,今晚下了大理寺,又是以捉拿刺杀陛下刺客的名义,明日一早怕是就有人来宫里觐见请罪的了。
萧宸神色已然倦怠,却还是招了邢方进来:
“牢里那些人的名单可拢出来了?”
邢方承上了一个折子,萧宸展开一看,面色越发冷沉。
“今日下狱除了清辉阁本身的人,去的客人共有三十四人,其中七品官三人,五品官五人,四品官两人,三个百户,两个千户,其余十九人皆是朝中各臣家的嫡子,庶子,姻亲,其中三名伯府世子,两名国公府公子。”
“三十四人哪够啊,得再加上一位,我们一品靖边侯爷,这小小的清辉阁还真是往来无白丁啊。”
萧宸冷着脸合上折子,一把将折子拍在了凌夜寒的狗头上。
凌夜寒被他打的缩了一下脑袋:
“哥,我都这样了,您就饶了我吧。”
“活该。”
萧宸不欲理他:
“狱里的人怎么样了?”
邢方垂着脑袋出声:
“已经着医官去瞧过了,针刺放血,加上,加上他们自己解决,又辅以银针,医官说即便日后有些影响,应当也不会完全不举。”
解这毒的法子便是两人交,合时放血,靠自己少不得要有些后遗症了,不过凌夜寒才不关心牢里的那些酒色之徒呢,但是一想到给他解毒的人是萧宸,他就像是吃了二斤蜜糖三斤假酒一样,整个人都飘忽忽的,甚至连方才要找下毒之人的心思都忘了,还是他哥好,他哥是喜欢他的,这么想着嘴角便是想压都压不下来。
邢方垂着的目光正巧将凌夜寒脸上的笑意瞧了个真切,不过他是该笑,同样是中毒,牢里那群苦瓜日后什么样还不知道,而这位爷中毒,是天子亲身给他解毒,这桥段,怕是连编话本子的都不敢这么写。
萧宸微微合了一下双眸:
“朕立国时便下过旨意,本朝官员不可狎妓,这几年来朕未曾抽出空去理会,想来底下的人也以为这圣旨如前朝的废纸一般做不得数,今日便算是教训。”
凌夜寒行针的时间到了,徐元里上前将他身上的银针都取下,他从方才到现在都未沐浴,萧宸闻不得半点儿汗味儿:
“快去沐浴,一身的汗味儿。”
凌夜寒去后面蹭了陛下御用的汤泉,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时萧宸才抬眼开口:
“那个罗族之人可审出了什么?”
邢方的思绪回到了半个时辰之前。
大理寺后院的院外,邢方刚刚送走了陛下和靖边侯,便听跟随他多年的属下前来禀报:
“邢统领,属下已经将那个男子关在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只是无论我问什么,那个男子都什么也不说,似乎是个哑巴。”
邢方微微皱眉:
“我去看看。”
关押的地方是大理寺后院的一间客房,倒是比方才关押侯爷的柴房条件还好上一些,至少有床有桌,此刻那个被从清辉阁带出来的人没有被捆绑,而是靠坐在床榻上,在清辉阁的水池中穿的那件薄纱衣已经被换了下来,身上此刻只是他们临时找来的一件粗布长衫。
这人的一头青丝未曾束起,簌簌垂在脑后,面色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低垂的眼眸在面上撒下一片淡影,鼻梁薄俏却挺括,面上唯一灼人的色彩便是唇上一抹朱红,但哪怕只有这一抹色彩,身着粗布麻衣,都无法掩饰他一等一的容貌,邢方的目光微微避开他的面容向下扫了一眼,他的身形其实极为消瘦,但是腹部却突兀的隆起,再想起他刚进清辉阁时听到的言语,这人恐怕真的很有可能与陛下同族。
邢方微微摆手,身后的人尽数褪出,关上了房门:
邢方抬步走进,桌上昏暗的烛火将他高大的影子正投到了床榻的方向,将那消瘦的人完全笼罩其中:
“我是禁军统领邢方。”
说完这句他竟就不再言语,床榻上的人却在片刻之后缓缓抬眼,那双眼眸像是藏着致命的漩涡一般,黑白二色勾勒出一股夺魂摄魄的美感,他静静对上了眼前人的目光,虽是仰头,但是目光中却带着一股神明俯瞰愚昧贪婪的族群时才有的蔑视和轻讽,但是片刻之后,他却没有在眼前这人的眼中看到这人对他身体的欲望和贪婪,这样正气甚至有些刚直的眼睛他真是许久都没瞧见过了,甚至想挖出来拿回去珍藏。
他微微抬了一下眉,似乎是让他说下去。
“我是奉旨来审问你,一会儿会有大夫过来为你把脉。”
青离似乎并不意外,他一直瞧着这双眼睛,看在这双眼睛的份上他第一次开口:
“不必白费力气。”
他的声音清泠的像是山涧中的清泉,让邢方有片刻失神,只是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很快太医便赶了过来,邢方将床幔放了下来,遮住了里面人的身形,却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得罪。”
那双手腕冷的像冰,却半点儿也没有挣扎,邢方看向太医:
“有劳。”
太医坐下用手搭在了那个脉腕上,却在片刻后抽回了手,脸色一僵看向邢方:
“邢统领,这,这人已经去了。”
邢方一愣:
“去哪了?”
若不是圣旨在,这太医甚至以为是大半夜这位禁军统领拿他寻开心,这脉腕上无半分起伏,分明是个死人,已经去阎王殿了,还能去哪?
邢方立刻去抓那只手腕,冰凉的脉腕上可不是半点儿脉象都探不到?他迅速拉开帷幔,却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像是在印证他方才的话,别白费力气,他心中惊异,哪怕是武艺高绝之人也只是可以屏住呼吸一段时间,但是却完全做不到屏住脉息,再次对上那双眼,他竟觉得这双眼有些熟悉。
第60章 靖边侯非要为朕侍疾
紫宸殿中,邢方单膝跪地请罪:
“那人确实古怪的厉害,腕上竟然没有丝毫脉搏,太医也没有诊出个所以然来,臣后询问太医,太医也说从未遇到此等情形,臣之后再几次询问他都不再开口,只在最后说了一句,让着我审问的人亲自见他,是臣无能。”
萧宸斜靠在床榻上,邢方已经亮明身份,那人当清楚何人能差使的动禁军统领,却叫他亲自去见,他眸光微深,轻轻抬手:
“起来吧,这人还有何异常之处吗?”
邢方面露迟疑,他少有在帝王面前有此等神色,萧宸也不曾催促。
“陛下,臣,臣觉得那人眉宇间与陛下有些神似之处。”
其实那男子与陛下乍一看并无什么相似的地方,陛下面容轮廓硬朗,俊美间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威仪,而那男子第一眼瞧上去却是夺魂摄魄般的阴柔之美,两者相差实大,但是唯有那人之前抬眸间似笑非笑般讥讽的眼神与陛下神似。
萧宸面上不辨喜怒:
“竟有这般巧的事儿,朕在宫外有别院,你寻一处离你府宅近的将他安置入内,每日着人看守,一日一报。”
“是。”
凌夜寒出来的时候邢方已经退了下去,徐元里和一个小侍端着药立在床榻边上,而萧宸已经侧着躺卧下来,他立刻快走几步坐到榻边:
“哥,你不舒服吗?”
萧宸此刻腰身酸胀,浑身像是散了架似的,却不同于往次旧伤复发时的痛意,他对上凌夜寒那双黑白分明的瞳仁有些恼:
“你哪只眼睛瞧见朕不舒服?”
凌夜寒指了指那药,徐元里连忙上前:
“侯爷,这是给您喝的,这毕竟是毒,还是要服药三日,这三日务必要饮食清淡,不要劳累。”
凌夜寒有些尴尬:
“啊,我的啊。”
他接过了药碗一饮而尽,颇为豪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喝酒,又漱了口之后他冲着太医和殿内侍从摆了摆手,所有人都识趣地躺下,凌夜寒这才爬到里侧,人像是一个狗熊一样从后面拥住了裹着被子的萧宸,手轻轻攥紧了被子里贴在了那人的腰间,萧宸身子一顿:
“又闹什么?”
话音落下他就感觉到背后有人贴了上来:
“哥,那个,我听说之后腰上会酸,我给你按按,你累了就睡吧。”
萧宸总觉得这声音好像欠兮兮的,不过他是真的累了,下午本就不舒服晚上又出宫走了一遭,回来又是这般折腾,他实在没力气再与这人啰嗦,而腰间的地方却是被按的舒坦了不少,他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凌夜寒瞧着他的睡颜眼底微暗,他想起了在清辉阁看到的那个罗族人,还有耳边那些污言秽语,这世上竟然真的还有其他罗族人存在吗?还有多少?男子怀孕在世人眼中是惊世骇俗,是不男不女,若是来日萧宸孕子的事儿被发现,世人的偏见,口诛笔伐会不会落在萧宸的身上?想到这里他的眸光渐渐发冷,他绝不容许这种事儿发生。
清辉阁从哪找到的那个罗族人?明日一早他一定要亲自去大理寺审清楚,这么想着他才贴着萧宸的身后睡下。
第二日清晨,萧宸醒来的时候便觉得周身酸软,懒怠的不想起身,他伸手探了一下身边的位置,已经没人了,这才转身透过帷幔看出去,就瞧见凌夜寒已经在更衣了,瞧这模样是准备直接出宫,腰部的酸痛让他气不顺,他在这儿遭罪,那没良心的倒是舒坦。
“清早起来,准备去哪啊?”
凌夜寒骤然转身,就见榻上人已经醒了,他掀开帷幔坐到了榻边:
“哥,你醒了,时疫差不多结束了,今日我出宫收个尾,下午我一定早些回来。”
“忘了昨日太医说什么了?这两日老实在宫里待着。”
凌夜寒想起太医昨日的话有些无奈:
“我真的没事儿了,再说就出宫去吩咐点儿事儿,也不是什么劳累的活儿。”
萧宸抬眼扫了他一眼,寻常恨不得黏在他身边的人,今日倒是一门心思想着出去?这一眼便看的凌夜寒心虚,萧宸收回目光,没有再说什么只抬手撑在腰侧,微微皱眉,面露痛色。
凌夜寒立刻用手覆住他的腰背:
“腰痛?”
萧宸微微抿唇,声色暗哑:
“无妨,忍忍便过去了,不是要出宫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