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寒猝然勒马,只怕是萧宸出了什么事儿。
张福深吸一口气:
“陛下有旨,靖边侯既然这么爱用匕首抹脖子,朕特赐他十把匕首让他抹个够。”
身后的小太监立刻端过来的了一个托盘,锦帕掀开,里面赫然是十把匕首,一边还未走开的京兆尹王端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心都蹦到了嗓子眼,这,陛下要赐死靖边侯?还赐十把匕首?
凌夜寒盯着那十把匕首,晶亮的目光涌动着疯狂的神色,上辈子萧宸就是不要他了,他总是被人不要的那个,但是如果他真抹了脖子,萧宸应该会见他吧?他看向那十把匕首:
“臣遵旨。”
话落,他出手如电,立刻抓起一把匕首就向脖子上划去,张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王端吓的叫出声来,邢方立刻眼疾手快地扣住他的手臂,却还是没经住那力道,匕首划过凌夜寒的脖子,虽然不至于没了命,却也留下了一串的血线,血珠疯狂从伤口中涌出。
张福简直眼晕,直觉的一瞬间血液都凝到了头顶:
“侯爷,你就不能认个错吗?”
凌夜寒低低笑出声来,眼睛通红,里面血丝密布,有一种被逼到极致肆意的疯狂:
“他要什么我都能给他,他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我什么都听他的,为什么就是不要我!”
消息传回宫中时,萧宸手中的朱笔一抖,心口一窒:
“你说什么?”
“陛下,侯爷他真用匕首抹了脖子。”
萧宸心口擂鼓一样跳动,震得胸腔作响,耳边嗡鸣阵阵,朱笔上的朱墨滴在奏折上,留下一道如血一般的墨迹,这折子正是凌夜寒清晨着人送进宫的,从前老蟑爬一样的字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张弛有度,磅礴大气挥洒自如的字体,那是独属于上辈子摄政掌权的靖边侯的字迹,不再遮掩。
“陛下。”
萧宸手抵在胸口处,脸色煞白:
“人呢?人怎么样?让他滚进宫来。”
第43章 顶撞陛下
凌夜寒脖颈上一道狭长的伤口触目惊心,殷红的血液从皮肉之间缓缓流出,顺着脖颈蜿蜒而下,内里白色的里衣衣领瞬间就被染成了血红色,只是他像是完全没有感觉一样。
张福脸色现在不比凌夜寒好看多少,他一边叫人传了消息回宫,一边眼睛都不敢错开一下地盯着凌夜寒,就怕这位犟种在他走后继续抹脖子,那可真是还不如现在给他一根白绫让他吊死在这里算了。
一旁的京兆尹王端早已经看傻在了边上,完全不知道陛下和这位靖边侯到底是怎么了,相比于这直接抹脖子的场面,他现在甚至觉得凌夜寒方才带兵围堵孟国公府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了。
凌夜寒却似乎根本感受不到周遭人的目光,目光飘忽落到了张福的身上,似乎笑了一下:
“公公圣旨已经传到,回宫复命去吧。”
张福哪里敢走啊:
“侯爷这伤口得赶紧包扎一下啊,最近街巷的太医在何处?我陪侯爷去。”
他现在看着那往出冒的血眼睛都发黑。
“一点儿小伤,伤不了命。”
说完他无视周遭所有人的目光,抬步一揽缰绳直接跨上了马,张福见他没有拿那十把匕首,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凌夜寒顶着血淋淋的脖子像是游魂一样在街上逛着,不能进宫,也不想回府,这个样子自是也不能进京兆尹,他索性随便走进了一家开着业的酒楼,手拍了两下桌子:
“小二,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
店小二出来看到他脖子上的伤口吓的不轻,又见他穿着像是官身,还像是不小的官儿,不敢得罪,麻利地上了酒,陪着小心地开口:
“客官,小店隔壁就是医馆,您看,要不要小的帮您叫个大夫过来?”
凌夜寒半句废话也没有,垂着头只有两个字:
“上酒。”
“哎,哎,这就上。”
红布酒塞被拔开,凌夜寒单手提着酒坛,眼睛也不眨地照着脖子的地方浇了下去,烈酒洒在伤口上,就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猛地刺入皮肉,剧烈的疼痛像是车轨碾压而过一般,伤口被激的泛红。
凌夜寒愣是咬着牙一声都不吭,布满血丝的眼中泛起生理性的水雾,泪水很快盈满了眼眶,他仰起头,提着酒壶将酒灌倒了嘴里,泪水划过眼角没入发髻。
成保保在听说凌夜寒不光刑杖了几个喝花酒的百户,还带兵围了孟国公府时就坐不住了,急忙从府中出来找人。
“少爷,你看,那是不是侯爷的黑旋风?”
成保保看向了那通体如墨缎一样的马,立刻策马过去,一甩缰绳跳下马冲到里面的店中,果然,凌夜寒就在里面,只是这样子...
“寒寒?你脖子怎么了?禁军的人敢对你动手?”
凌夜寒抬眼,成保保看到他眼里的泪比看到他脖子上的血都还觉得吓人。
此刻宫内,暗卫单膝跪地将这一早靖边侯在京城中干的大事儿都禀报了一遍:
“靖边侯先是围了醉仙居,将里面为到京兆尹点卯的五人拉到街上扒了裤子杖十,随后到了孟国公府,最后一位未去点卯的正是孟国公的二少爷,府中称二少爷病了,侯爷带了太医必要亲自见到二少爷,侯府亲卫围了国公府,声称不交出人来就破门,最后孟国公放了侯爷进去,太医诊治二少爷并没有感染时疫,侯爷便命人将那位二少爷拉到了街上,同样剥了裤子杖十。”
萧宸手撑桌案,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额角突突地跳,下颌线紧绷:
“真是好样的,一早晨,他真是半刻钟都不浪费。”
殿内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声,萧宸压了压胀痛的额角,心口堵了一片,他不用想也知道会有多少人上折子参那个犟种,他想起昨日在梦中看到的那个凌夜寒,处理政务熟稔,沉静,完全无法将那梦里的人和现在在宫外作天作地的人联系在一起,真是白活了。
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宫内的禁军终于找到了凌夜寒,纷纷在殿外下马,在看到里面那人的样子的时候也惊了一跳:
“侯爷,陛下召您进宫。”
凌夜寒瞬间抬头,脸上潮红一片,唯有眼底亮了一瞬,他早晨也没吃东西,此刻喝了一肚子的酒,有些上头,撂下了酒坛子站起身,成保保眨了眨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又不敢跟上去。
凌夜寒衣服都来不及换下去,身上血腥味儿混着酒味儿就迈进了紫宸殿的院子,张福在看到他这一身的时候眼皮就直跳,小声凑到他身边:
“侯爷这一身面圣可不妥啊,奴才带您到侧殿梳洗一下吧?”
这话音刚落,还不等凌夜寒应声,里面一个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便开口:
“让他进来,朕倒要看看他能荒唐成什么样子。”
凌夜寒乍然听到那个声音心里终于有了些心虚,只不过都到这里了,也没的路可退,他抬步进了内殿,下意识离桌案后的人远一些直接跪下,恭敬地行了礼:
“臣凌夜寒给陛下请安。”
眼前的人脖子上的伤口连包扎都不曾包扎一下,浑身的酒气,衣服湿淋淋的,活像是刚从酒缸中被捞出来,萧宸只抬头瞧了他一眼就压不住胸腔中的一股火:
“请安?你看朕安吗?”
凌夜寒垂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牙齿咬着口腔中的软肉,他不知道说什么,更怕一开口就传出破碎的声音。
这一副垂头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让萧宸火大,他撑着桌案站起身,推开了张福欲过来扶着他的手:
“都退下。”
张福瞧了瞧地上跪着的那位,带着宫人都退了出去,关好了内殿的门,一时之间,殿内只余一坐一站的两人,萧宸缓步走到了凌夜寒的面前:
“抬起头来。”
凌夜寒应声抬头,那双通红的眼里都是血丝,就像是被围追堵截到了穷巷中的狼狗,目光再不躲闪退避,就这么明晃晃地迎着萧宸的目光。
萧宸直接抬手按在了他脖颈的伤口上,半点儿没留情,剧痛从脖颈间传来,凌夜寒愣是咬紧了牙根一声也不吭,他越是这样,萧宸眼底的火气越是蹭蹭地往上窜:
“凌夜寒,你自己瞧瞧你现在的样子。”
“臣一直都是这样。”
萧宸听着这话松开手,闭了下眼沉声开口:
“凌夜寒,你想怎么样,嗯?你在作什么?你今年三岁吗?什么都要顺着你的心意,有半点儿事儿不顺你的心,你就摆出这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给谁看?”
萧宸气的胸口闷痛,上辈子不回来的是他,重活一世,借着那抬不上桌面的愧疚,带着补偿的心思说对他有别样心思的人还是他,这天下难不成都必须顺着他的心思?他不顺他的意就要死要活的威胁他?
凌夜寒此刻的脑子因为酒昏胀一片,眼里心里偏执的只有眼前的人,上辈子他不敢说,不敢表明心思,只能顺着他的心意灰溜溜地跑到边关,最后连这人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悔恨半生。
这辈子他以为一切可以重来,可以重新开始,但是,呵,造化弄人,他不要他,经过了两世,他也还是不愿意要他,他抹了脖子才能勉强见他一面,那股不甘,不愿,愤懑,愤慨一起涌上心头。
他扬起下巴,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萧宸情绪失控一般地喊出声:
“给你看,我就是要给你看。”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响彻在殿内,凌夜寒瞬间被打偏了头,萧宸胸口剧烈起伏,情绪的波动引的肚子里的孩子此刻也躁动不安,他手覆住腹部,身子微晃,凌夜寒的目光都清醒了两分,看到那人不对,急着起身扶住他,萧宸抬手便挥开了他的手,退后了两步,手扶着一侧的桌几,坐在一旁的圈椅中。
“好,好一个给朕看,不是喜欢抹脖子吗?怎么不干脆利落点儿割断了?索性你在这里再抹一次脖子给朕看啊。”
萧宸抬手抽出墙上的剑丢到了他的眼前,凌夜寒低头,瞧着萧宸的佩剑,他捡起那把剑,眼底无丝毫惧色:
“朝中科举未曾推行,西蛮虎视眈眈,我现在不能死,等到这一切结束,你与孩子平安,想什么时候要我的命都可以,现在不能抹脖子,换个地方可以吗?手臂?”
他真就撸起了袖子,举剑落下,被萧宸掷出的茶盏打偏了手腕,那剑重新掉落在了地上,萧宸擅动内力,脸色瞬间煞白,凌夜寒如梦初醒:
“哥。”
萧宸斜倚在圈椅中,胸口的刺痛一阵阵发紧:
“好,好,真是好样的,来人。”
殿外的内侍和禁军应声而入:
“靖边侯违逆圣意,拉出去,杖责十杖让他清醒清醒。”
张福看着地上的剑,摔碎的茶盏,散落一地的茶叶,完全不知道算算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这里面怎么就弄成了这样。
天子盛怒,任谁也不敢求情,凌夜寒立刻就被禁军拉了出去,萧宸身子缓缓侧倒了下去,张福立刻过来扶住他的身子,惊慌开口:
“传太医。”
第44章 你到底想怎么样?
萧宸感觉到身下有一股热流流出,手立刻护在了腹部上,身上不敢再多动一下,面上难得有两分慌张。
张福惊慌传太医的声音传出去,凌夜寒像是兜头被浇了一盆凉水一样,被酒侵袭的昏沉的脑子此刻终于被迫清醒了过来,他转头就想要再进去,却被身边的几个禁军合力按住,邢方压着他的肩膀:
“侯爷,别再闹了。”
凌夜寒骤然褪去了全部力气,被压在了行刑的凳子上,余光只看到匆匆进去的太医的衣摆。
萧宸已经被扶到了内殿的榻上,脸色极其难看,额角都是细密的冷汗,下腹一阵一阵的缩紧让他心慌,帷幔被放下,他撩开了衣摆,徐元里立刻看到了那身下的血迹,萧宸抬眼,纵使身上不适,那目光中的压迫感却分毫未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