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住孩子。”
“是,是,臣定尽力。”
外面刑杖的声音传来,行刑的是邢方亲自挑选的人,手上是有功夫的,想打成什么样全看上面的意思,虽然都是十杖,可这十杖可以打的皮开肉绽,也可以雷声大雨点小,毕竟眼前这位可是个一品侯,陛下想必也是在气头上才让这位爷挨板子,邢方哪敢真的往实了打?但是陛下的旨意不可违逆,这板子次次都是高高举起,落下的声音也大,但是着到了实处却只是皮外伤,并不会伤筋动骨。
只是这再是皮外伤也是结结实实的板子,凌夜寒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儿动静,脖颈间的伤口也随着板子的落下而涌出了鲜血,邢方看了之后也头疼,这到底是怎么得罪陛下了?
殿内,几个太医全都中围在龙榻前,徐元里化开了早就配好以防万一的安胎药让萧宸服下,又立刻施针,开方子。
萧宸身上出了一层的冷汗,听着外面刑杖的声音,心口那堵着的一口气还未散去,徐元里探着脉:
“陛下,方才擅动内力引得胎息不稳,有些乱了胎气,此刻万万要平心静气。”
萧宸闭上眼,不去想那个糟心的东西,手轻轻拂过腹部,微微抿唇。
过了两刻钟脉象才算是稳定下来,下身的血也止住了,萧宸此刻也已经精疲力尽,浑身上下虚软的提不起半点儿力气,只抬眼看向徐元里,徐元里立刻开口:
“陛下,血止住了,龙嗣暂时当是无妨的,只是您这几日一定要卧床静养,臣会开一些安胎凝神的药,再辅以艾草保胎,您万不可再急火攻心,安神静气养着才好,若是再出血便有危险了。”
萧宸缓缓合眼,微微摆了摆手,徐元里立刻躬身站起来退了出去。
外面的行刑声早就停了下来,凌夜寒浑身可用狼狈来形容,他忍着屁股上的疼就这么一直站在殿门口,和一座雕像似的,邢方看着他也没办法,毕竟方才陛下只说杖十,也没说打完就把侯爷轰出去,但他此刻更不敢把人放进去。
直到徐元里出来那个雕像才有了动静,凌夜寒立刻拔步上前:
“徐太医,陛下怎么了?”
徐元里被凌夜寒的样子吓了一跳,眼前的人脖子上流着血,发髻散乱,一身酒气,这等模样是怎么出现在紫宸殿中的?
陛下的身体状况徐元里自然不能在这里说:
“臣不便透露,只是陛下需要安养,侯爷,您这脖子是怎么了?下官帮您包扎一下吧?”
凌夜寒用手搓了一把脸,摇了摇头,酒气已经散去了不少,方才进宫时心底的怨怼和不甘似乎也随着酒劲儿一并退了下去,他方才在干什么?用要死要活的方式逼萧宸要他吗?还把人给气病了。
他不敢再贸然进去,只看向一边守着门的张春来,让他准备些梳洗的水和衣服,张春来赶紧应着。
凌夜寒到了侧殿,被打了板子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根本坐不下,没一会儿张福亲自过来,凌夜寒立刻抬头,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张福,控制住要哽咽的声音开口:
“陛下还好吗?”
张福叹了口气走了进来:
“侯爷啊,您到底在和陛下置什么气啊?方才陛下见了红,胸闷闷窒的喘不过气来,你自小就在陛下身边长大,陛下疼你你不是不知道,弄成这样不是存心叫陛下心里难受吗?”
张福看着他脖颈上的伤口也只陛下多头疼生气,他将手中一瓶上好的金疮药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方才奴才问太医要的上好的金疮药,那刑杖的地方若是侯爷不愿便自己上药,但是那脖颈上的伤口还是叫太医好好瞧一瞧,若是拖的严重了,不是戳陛下的心吗?”
凌夜寒垂着脑袋,眼圈泛红,张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这才转身出去。
凌夜寒梳洗沐浴,将方才身上那身连血带酒的衣服给换下去,重新束发,自己上了那金疮药在伤处,冰冰凉凉的倒是舒缓了不少那肿胀的痛感,待穿戴好了衣服,才叫人唤了一个小医侍进来,帮他包扎了脖子上的伤口,那医侍看着这外翻的伤口,也吓得不轻,但又不敢问,只用了最好的伤药为他包扎。
凌夜寒出来的时候已经浑身清爽,除了那满是血丝的双眼已经瞧不出来方才的狼狈样了,他撩起衣摆直接跪在了紫宸殿的院子里,看向了张福:
“张公公,劳你和陛下说,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张福瞧着这位侯爷那倔劲儿应该是过去了这才叹了口气进去,其实不用他通传,陛下应当也是听到了。
“陛下,侯爷梳洗干净了,伤口上了药也包扎好了,此刻跪在殿外请罪,您看让他进来吗?”
帷幔内半天都没有动静,萧宸知道外面的那个不是知道错了,是见着他病了才肯服了软,从前打天下也好,如今治江山也罢,他从来都是游刃有余,偏偏拿这个从小就跟在自己身边的犟种没法子,此刻将人赶出宫去自然容易,但是这事儿总要有个出口,总不能一直啃在这里当两人心中的疙瘩,不知过了多久,帷幔内才有一道疲惫的声线传出:
“叫他进来,其余人退下吧。”
“是。”
凌夜寒见张福出来才抬头。
“侯爷,陛下叫您进去,陛下此刻受不得刺激,您千万心中有数。”
凌夜寒立刻点头。
一进紫宸殿从前那熏香味儿便被艾草的味道取代,乍一进来有些刺鼻,殿内的侍从都退了出去,凌夜寒缓步走到内殿,就见殿内的帷幔放了下来,隐约能透出里面躺卧的人影,他走到离龙榻两步的地方跪了下来:
“哥,今日是我混账,我不知好歹,惹你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萧宸缓缓睁眼,透过半纱的帷幔看着外面跪着的人,一股无力感升腾而起,微微张口却不知道话从何处说起,反而一阵呛咳传了出来,竟有些止不住,凌夜寒想起他方才见红,立刻站起身撩开帷幔,就见人咳的散落下来的发丝都簌簌颤着:
“我,我去叫太医。”
“站住。”
萧宸叫住了人,勉强压下了咳意,抬眼与凌夜寒四目相对,这双眼此刻又红又肿,里面满是血丝,便是从前打仗熬的最厉害的时候他也没见过凌夜寒这样,他撑着身子坐起来些:
“你次次都是这般认错,凌夜寒,两世为人,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一件事不如意就用生死威胁,今日之事也不只是认个错能了结的,你和朕说,你到底想要如何?”
萧宸面色苍白憔悴,这些日子连着怀孕的不适加上这一场时疫,已经耗去他太多的精力,上辈子的事儿夹着如今两人的关系更让他心力交瘁,他甚至没力气再生凌夜寒的气,那辈子都过去了,死都死过一次,再抓着从前不放,似乎也太不洒脱了。
凌夜寒听出了萧宸话中的疲惫,这样的疲惫倦怠比任何打骂都要让他心中不安,那种离这个人越来越远的感觉让他惶恐不安,语无伦次地开口:
“哥,上辈子,这辈子,我都只是想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你才会要我...”
话中的哽咽到底是没有忍住,萧宸听了这话却气笑了:
“陪在朕身边?你跑到永州,一待就是五年,三道圣旨都召不回你,最后若不是朕病重,你怕是还不肯回京吧?这就是你说的想要一直陪在朕的身边?”
凌夜寒吸了一下鼻子,上辈子永州的黄沙,血染的战场,与西蛮在血水里打滚的一幕一幕涌上心头,被赶出京城的委屈,不敢回京的怯懦都像是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他抹了一把脸,声音沙哑自嘲:
“我知道你不愿意见到我,让我自己寻个去处,我选择了永州,接到那三封圣旨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因为哪怕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是不想我死在战场,但是我也不会别的了,只会打仗,只有在永州打退西蛮守着边疆,我才觉得我对你还有点儿用处。”
第45章 晕在陛下怀里
凌夜寒肩膀微微塌下来,像是周身的力气卸尽,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加上今早的酒方才的惊吓,让他的情绪已经到了一个边缘,从前的一幕一幕像是一副看不到尽头的画卷一样在他面前展开,残红落日挂在黄沙的尽头,而黄沙之上是倒伏了一片的尸体,天地间都被染上了红色,让人分不清地上的血红是洒下的夕阳还是倒下将士的血。
狂风卷着细碎的沙粒在空中肆虐飞舞,发出阵阵悲鸣,与擂鼓的声响,将士和马匹的嘶鸣一起充斥着他的耳朵,凌夜寒有些恍惚,他觉得此刻眼前萧宸的身影都在若隐若现,一时之间他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在紫宸殿还是永州的战场,他是真的在与萧宸诉说着他憋在心中半辈子的话还是这只是某一次战事结束后他重伤生出的幻想。
他忍不住微微伸出了手,拨开了那若隐若现如纱雾一般的帷幔,指尖想要触及眼前那个刻在心底的人,但是临到那人的衣角,他却顿住了动作,一滴眼泪终于冲破了眼眶的禁锢落了下来,在脸颊上划下了一道泪痕,滴落在了衣角上,他眼底划过一抹胆怯,如果这一切都是他的幻想,那就把所有的话都说完吧。
“你以前说过,有一天得到了天下定叫边疆百姓不再如前朝一般受外族屠戮,所以我想让西北的百姓不再日日活在西蛮铁蹄的凌虐之下,所以,西蛮来一次我就打一次,我最喜欢的就是打了胜仗给你写战报的时候,因为那是为数不多可以光明正大给你上折子的机会,而且可以收到你亲笔写的批复。”
说到这里的时候凌夜寒轻轻笑了一下,泪水混着笑意一滴一滴落下,他微微仰了一下头:
“我打下了祁支山,打下了月牙山,大周的国土扩展到了从前西蛮肆虐的地方,永州的土地比几个相邻州府加起来都要大,我知道那个时候朝中有很多人参我,甚至有人觉得我有不臣之心,我那会儿甚至盼着京中传来圣旨,猜忌也好,忌惮也罢,只要你下旨我就乖乖回京城,但是没有这样的圣旨,京城只传来了一道封我为永州刺史的旨意。
我甚至都说不清是该高兴还是难过,都说帝心如渊,前一刻恩深情重,后一刻便是猜忌凝疑,而我却没有被收缴兵权,没有明升暗压,就这样成为了大周开国以来第一个封疆大吏,成了永州的土皇帝,我日日夜夜都在想,甚至经常自我安慰地觉得你应该是信我的,信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所以你宁愿给我这样大的权力都不愿意再见我。”
凌夜寒脸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后的原因有些反常的嫣红,他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就像是上一世无数次在紫宸殿的侧殿中酒后喃喃自语一样,对着眼前的人语无伦次地说着前一世的所有。
萧宸听着从他嘴里道出的一切目光从最开始的气结到惊异,他的目光渐渐深了,深邃的眼底各种情绪交织,上辈子他们两人纠缠了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凌夜寒是不愿面对他,宁愿自请去边关也不肯留在他身边的。
他看着眼前的人声泪俱下,他胸口也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发出声都觉得费力干涩,他想要开口问问,他口口声声说他不愿见他,让他自己寻个去处到底是从何人口中听说,却在开口的当下被骤然扑过来的人一把拥入怀中。
凌夜寒的身上很烫,甚至比他身上还烫,滚烫的手掌搂在了他的腰间,脖颈间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他一只手推了一下他的胸膛,一只手护住了腹部,凌夜寒似乎还有些这理智知道避过他的腹部,只是一条腿跪在榻上,将身子依偎在他身边,他似乎感觉到有一股热流流过他的脖颈,随即而来的便是那个身子微微的抽动感,凌夜寒就这样趴在他肩膀上哭了,萧宸顿时顿住了所有的动作,下一刻他听到了一个哽咽的声音:
“别走,你别走好吗?”
那股酸涩融入血液顿时遍布全身,萧宸闭上眼,抬手环住了身上的人,深深叹了口气,过往种种,似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伸出手,顺了两下那人的脊背,却感觉到环着他的力道渐渐小了下去,身上的人也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身上,他立刻侧头去看,就见凌夜寒无声无息地趴在了他的肩上,他有些心慌,立刻抬手拍了拍他的脸颊:
“凌夜寒。”
“凌夜寒?”
“来人,传太医。”
一直侯在外面的值守太医以为是陛下身子不舒服,立刻鱼贯而入,却见靖边侯竟然就这样趴在陛下的身上?
“过来看看他。”
张福也被这情形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几个宫人过来扶住那没有意识一般趴在陛下身上的人,只是这寝宫内殿唯有一张龙床,如今这情形他也不敢将凌夜寒放在龙床上,刚要和宫人将人安置到窗边的软榻上,就听陛下开口:
“放到榻上来。”
萧宸撑着身子向里侧挪了挪,空出了榻边的位置,凌夜寒被安置到榻上,萧宸低头看他,这才发觉他脸色红的不正常,嘴唇有些干裂,他抬手贴在了他的额头上,滚烫一片,想起这些日子他对着他又在宫外处理时疫的事儿,虽然有用太医开的药,但是难保那药有没有效用。
徐元里把了脉,又重新查看了凌夜寒脖颈上的伤口,这才发觉刚才处理完不久的狭长刀口此刻外翻,周遭红肿一片,萧宸也瞧出了那伤口不对:
“这伤口怎么回事儿?不是已经上过药了吗?”
徐元里拱手开口:
“回陛下,从脉象上看,侯爷气焦血燥却又有血气虚耗之症,应是连日来休息不好,又情绪波动太大所致,加之伤口发溃,方才,方才又收了刑杖饮了酒,这才起了高烧,如今昏睡应当只是身体太累不堪思虑重负所致,臣开些药,喂侯爷喝下,多睡些时候,待醒来应该会好一些。”
萧宸想起昨日一晚凌夜寒在他的房顶坐了一宿,恐怕前几日他也没轻了折腾,此刻人睡着眼底都是一片乌青:
“他刑杖的伤你给瞧过没有?”
徐元里只觉得陛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像钉子一般:
“侯爷不曾唤臣,臣没有为侯爷看过。”
徐元里也觉得心里苦,这刑杖是陛下让打的,靖边侯不开口,陛下也不张口,他哪敢直接去看伤啊。
还是张福上前一步出声:
“陛下,奴才方才给侯爷送了金疮药去,也不知道侯爷自己用了没有?”
萧宸垂眸看着那脸烧的像是着火了一样的人:
“把他翻过来,去拿药。”
张福立刻和两个宫人把凌夜寒翻了过来,萧宸撑着身子起来,有些气喘,张福在他的身后垫了迎枕,萧宸缓了缓头晕,亲自抬手扒了凌夜寒的裤子,就见屁股上红肿一片,不过看着样子只是皮肉伤,邢方还是有分寸的,估计方才凌夜寒自己也只是草草擦了点儿药膏,他伸手:
“把药给朕。”
徐元里连忙找出了上好的金疮药递了过去,萧宸接过了药瓶和玉制的勺子,挖了药膏出来,涂在了红肿的地方,上等的金疮药涂在屁股上冰冰凉凉的,昏睡着的凌夜寒舒服地趴着哼哼了两声,屁股也跟着动了动,整个殿内的人瞧着这一幕都不敢言语,更不敢去看陛下的脸色。
萧宸被他这模样气笑了,忍着才没有直接一巴掌给他的屁股再来一下,这药膏涂了多久,那个不省心的就哼哼了多久。
就在萧宸想直接给他翻过来的时候,徐元里及时出声:
“陛下,最好让药膏干一干再给侯爷穿上裤子。”
萧宸又放下了直接要给他提上裤子的手。
帷幔内,一身明黄寝衣的帝王斜靠在里侧的迎枕上,而床的外侧趴着一个光着屁股的靖边侯,好在这会儿这侯爷不哼唧了。
萧宸闭眸靠着,手轻轻覆在肚子上,这会儿心绪起伏的又哪只凌夜寒一人?张福瞧着他的神色疲倦,奉了药茶进来:
“陛下,您方才才服了药,还是躺下歇歇吧。”
萧宸抬手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目光扫到了凌夜寒侧颈已经被重新包扎过的伤口,叹了口气,张福也不知两人到底闹了什么别扭,但是此刻瞧着陛下的神色已经有些和软,这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