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蕖。”
“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苏禾嗯了一声,垂眸乖顺地靠在言成蹊怀里。
言成蹊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苍白的薄唇虔诚地触碰少女乌黑顺滑的额发。
我们阿蕖,再也不是无家可归的孤女了。
半晌之后,苏禾蹲在地上,盯着炉火上的汤药罐子出神。
脑海里昏沉沉的,整个人还陷在缥缈不真实的感觉中回不过神来。
浅蓝色的火苗跳动着,火舌舔舐着瓦罐底部,灼热滚烫,苏禾悄悄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热腾腾的脸颊。
言成蹊就靠在不远处的灶台旁,安安静静地站着,苏禾感觉到他如有实质般的目光,脸上的红晕便怎么都退不下去了。
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了呀。
苏禾看着言成蹊落在地面上的影子,心里默默地勾勒着他的模样,一笔一划。
长身玉立,青竹般笔直坚韧的少年,就连影子都是那般美好。
他的睫毛很长,像一排落满露珠的翎羽,盖着狭长深邃的桃花眼,茶褐色的瞳孔像是一潭深泉,幽静清冷,终年缭绕着濛濛雾霭,如今霜露散开,里头映着一个亮闪闪的苏禾。
这叫人如何不心动,不心软?
苏禾将炉火熄了,用青瓷海碗盛了一盅浓郁的汤药,端到言成蹊跟前。
“家里没有蜜饯了,今天暂且忍一忍。”
她之前拿给言成蹊的苦药,他连眉头都没眨一下,端过来便一饮而尽了,后来苏禾还是从秦邝那里得知,言成蹊素来不爱喝药,上回除了苏禾亲手端来的,其他都叫他拿去浇了院子的花草。
言成蹊的目光扫过苏禾手中的药碗,几不可察地抿了抿唇,伸手接了过去,仰起头一气儿灌了下去。
苏禾见他白皙的手指拎着空药碗,重重地按在案桌上,不由失笑,她俯身上前去接,正打算夸他两句,突然被言成蹊握住了手臂,拉着往前走了两步。
“不抱一下吗?”
他垂下眸子,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言成蹊的手骨节分明,手指匀长,轻轻松松地圈住苏禾整个腕子。
苏禾略微挣了一下,并没有挣开,两人挨得很近,呼吸可闻,几乎没有间隙。
苏禾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嘴角慢慢上扬,她踮起脚尖,把头靠在言成蹊的肩上,含笑的声音轻快地响起。
“抱一下,就不苦啦。”
像哄小孩子一样。
言成蹊没有反驳,嗯了一声,仗着身高优势将苏禾抱在怀里,动作自然得仿佛早已做过千百遍。
苏禾突然发现,言成蹊好像有点黏她,比起梨花奴也是不遑多让,只不过他比不会说话的小猫含蓄得多。
寥寥数语便能勾动苏禾的心神,让她忍不住心疼他,忍不住亲近他,没有原则地哄他。
苏禾刚想推开,便听见言成蹊沉沉的声音,“成煜,是不是——”
他顿了顿,接着道:“逼你吃了什么药?”
苏禾恍然察觉言成蹊环在她后肩上的手臂,竟然隐隐发颤,她蓦然想起两人之前的对话。
“花溪草?”
言成蹊的手臂猛然收紧,像是要将苏禾揉进身体里一般,牢牢地拥着她,他的呼吸声落在苏禾耳畔,也变得深重了许多。
“你别怕,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言成蹊似是在向谁保证,一字一句地郑重承诺,纪老大人的最后一丝血脉,他绝对不能让苏禾沾上那种东西。
他没有让苏禾看见,那一瞬间,他的眼眸里黑沉沉的,像是浓得化不开的墨。
苏禾心中一动,她轻轻拍了拍言成蹊的手臂,示意他松开自己。
“你先告诉我,花溪草是什么?和我家当年的事情有关,对吗?”
苏禾握住言成蹊的指尖,抬起头去看他,眼神清澈认真。
言成蹊面色寡淡,长睫在眼下投下青灰的阴影,最终还是慢慢点了头。
苏禾下意识地皱起眉,当年事发的时候,她还太小,懵懵懂懂地看着家里突然乱了起来,主院失了火,门外闯进来许多凶神恶煞的陌生人。
卡在假山洞口的时候,火浪就在身后,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吞噬了她,年幼的她甚至连哭泣都发不出声音。
晕过去之前,只记得自己拼命拉住了一片绛紫色的衣摆,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家中老仆安置在了返乡的驴车上。
当年的事情轰轰烈烈,陛下雷霆震怒,纪太傅私贩禁药,以官身牟取暴利,搅得朝堂内外乌烟瘴气,纪家因此被钉上了耻辱柱。
“小言哥哥,你告诉我,当年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绝不相信,祖父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苏禾攥着言成蹊的衣袖,一双杏眸因为愤怒瞪得圆圆的。
承乾二十年,一种名为“福.寿膏”的丹药,悄无声息地在京城富贵人家之中流传开来。
据说此药乃是隐世多年的得道高人所炼,不仅助人消泯烦忧,还能延年益寿。
这东西最早是在京都的纨绔子弟之间盛行,服用过的人飘然欲仙,逍遥快活,从此以后欲罢不能。
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福.寿膏”一度被传得神乎其神,越来越多的高门大户之家,私底下都在打听这种丹药。
可惜,得道高人的神丹妙药,向来是稀世罕见之物,许多人一掷千金,散尽家财,也难寻一枚。
因而,此事仅仅是在私底下流传,并没有太多人知晓,“福.寿膏”究竟来源何在,有何功效,也都是以讹传讹,没有定论。
直到有一日,一位大臣突然在朝堂之上惊厥抽搐,口吐白沫,神志不清地嘶吼着要什么“福.寿膏”,才将这件事情捅到了陛下跟前。
陛下得知以后雷霆震怒,一道道诏书颁布下去,严令彻查此药,不论是何人,胆敢霍乱朝政,一律严惩不贷。
就在朝臣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庆襄伯向懿德太子告发太傅纪楠,太子虽不肯信,碍于压力,只好下令仪鸾司搜查纪府。
结果,竟然真的从纪府库房里找到了大量的“福.寿膏”。
陛下下令将纪太傅及其子侄一律收押仪鸾司昭狱,怎料,还未等审理,纪楠便先一步畏罪自尽,彻底坐实了他私制禁药,以权谋利之事。
陛下因此彻底恼了纪家,诛九族的重罪降下来的时候,纪府突遭天雷披木,燃起了一场大火,阖府众人,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福.寿膏的事情毕竟牵扯许多名门勋贵,倘若宣扬开来,朝廷脸上也无光。
陛下以雷霆手段平息了此事,虽然一直未能查清此药的药方和来源,但是往后数年,再也没有人敢提及此药,福.寿膏一物渐渐地也在京城中销声匿迹。
直到近日,言成蹊从芳华铺里藏匿的药方上,再一次看到了当年的福.寿膏中最主要的成分——花溪草。
言成煜竟然拿这东西喂给苏禾!
他怎么敢!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莲藕排骨汤(一)
“那我, 是不是——”苏禾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茫然,言成煜喂给她的那枚黑色药丸,真的会要了她的命吗?
“不会的。”
言成蹊的手掌落在苏禾的脑后,抬起她的头, 让苏禾能够直视他的眼睛。
“他没有机会伤害到你。”
他说得含糊其辞, 苏禾眨了眨眼睛,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线灵光。
“你安排了人在我身边?”
言成蹊轻轻握住少女的手,眸色浅淡, 揉了揉她指尖上沾染的药渍。
“不算是我的人, 只是有些手段可以利用。”
他的面上还带着病色,冷风一吹,又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不必担心, 你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
他希望苏禾平安喜乐,自由自在地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我可以把乐生从广利赌坊接回来吗?”
苏禾试探着偏头去看他。
“……”
苏禾的指尖猛地一痛, 言成蹊一时晃神,不免失了分寸,见苏禾皱眉,他飞快地松开了手指。
终究是没法全然不在意。
苏禾对那个男孩的记挂, 还让言成蹊忍不住心生暗妒。
“……取决于你。”
他调查过乐生, 那男孩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过去的许多年, 与苏禾也算得上同病相怜, 相依为命地讨生活。
于情于理,他都没有阻拦的立场, 言成蹊低了头, 不想叫苏禾看见他眼中的晦暗, 长长的眼睫盖住漂亮的眸子, 白净如瓷器般的眼下扇动着鸦青色的阴影。
暖黄色的烛影里,他的身形高挑清瘦,隽美的面容染上青白的倦色,眉目轻垂。
苏禾的心漏跳了一拍,她踮起脚尖,拨开他额前被雨水打湿的碎发,体温还是有些高。
“这事不着急,我得看着你把伤养好。”
尽管他现在将伤口都处理了,可是苏禾依旧能想起当时言成蹊浑身是血,跪倒在地的模样,挨得近了,依旧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苏禾后怕极了。
“我去做饭,你再睡一会儿,等好了我叫你?”
苏禾像抚摸一只被春雨淋湿的猫儿那般,揉了揉他的碎发,仰起头和言成蹊商量道。
言成蹊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衣,后厨开着门,斜斜的雨丝飘进来,他的手背上凉凉的。
他伸出手,将苏禾放在他额前的小手拿下来,拇指摩挲着她柔若无骨的掌心,懒懒地摇了摇头。
“不困了,想看着你。”
被他这样直白的眼神认真地看着,苏禾倏地睁圆了眼睛,面上不由得起了一层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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炖排骨汤是个精细活儿,冷水下锅以后,先要撇去血沫,将洗净的肋条放入油锅中,煎至两面金黄,然后加入沸水,改用文火慢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