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柜有些高,二层又都摆满了,苏禾只好踮起脚尖,举高了胳膊,试图把双耳盘放上第一层。
宽广的怀抱从背后环了过来,言成蹊的手上还沾着水,在她的围裙上蹭了蹭,接过苏禾手里的盘子,轻轻一抬手,便摆了回去。
放好之后,他便不肯退开了,一手撑着橱柜,一手虚虚地扶着苏禾的腰,倾身压了过来。
苏禾原本就站在他和壁柜之中,巴掌大的空间。
被他这么一挤,两人几乎前胸贴着后背,紧紧地困在了这方寸之地。
温热的呼吸扑到了耳边,熟悉的芝兰清香愈发清晰可闻。
苏禾抿了抿鬓发,出声询问道。
“那你觉得,雍亲王实际上,是个怎样的人?”
“为什么这么问?”
苏禾用手肘推了推他,示意言成蹊让开一些,他们两人也能好好说话。
“如你所言,幼年的时候,雍亲王与越贵妃母子都很受先帝宠爱,可他却因为有外族血统,即便和其他皇子一样优秀能干,也无济于事。”
“先帝那么早便封了亲王,一方面是对他的弥补和恩宠,另一方面也是变相的警告和提醒,早在夺嫡开始之前,他便已经被剥夺了参赛的资格。”
“再后来,陛下登基,却唯独放过了这一位胞弟,很难说,其中没有对越太妃的亏欠和补偿。”
“母亲的死亡,换来了他的生机,我很难想象,雍亲王面对陛下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
“而且,你难道不觉得,这么多年来,竟然在这位王爷的身上,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太多次,离奇的巧合吗?”
“四十多年前,苗疆举国来犯的时机,简直精妙得像是有人专门计算过似的,若非先武安侯夫妇血战到底,只怕南境早就沦落到敌人的铁骑之下,还哪里有这么多年的平静祥和。”
“‘福.寿膏’可以乱人心志,空乏其身,时至今日,依旧能在朝野上下掀起轩然大波,其中必不可少的一味药材,竟然也是来自苗疆山岭。”
“还有郡主的婚事,这个半道杀出来的郁冕,也像是有人专门推出来,就为了要把平南王一系的势力,收归麾下。”
“这么多事情,背后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时刻操控着局势,我实在不能相信,命运的每一次转折,都是意外的巧合。”
言成蹊听了她一番话,忍不住笑,半真半假地轻叹道。
“阿蕖,你若是男儿身……”
苏禾见他这么说,不由止住了话题,好奇地问道:“男儿身又如何?”
言成蹊捧住她的脸,将苏禾转了个身,圈住她的后腰,在她的鼻尖上亲了一下。
“幸亏你是女儿身,不然,也只好叫世人笑我荒唐了。”
他用鼻尖贴着苏禾的鼻尖,温柔的眸子里是璀璨生辉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腌笃鲜(十)
“不然, 也只好叫世人笑我荒唐了。”
听他这么说,苏禾先是一愣,旋即脸上一阵绯红。
她用脚尖踢了踢言成蹊的筒靴,垂眸低声道。
“……热, 你起开。”
言成蹊见她害羞, 便笑着站起身来, 双手扶着苏禾的肩膀,认真道。
“我是说, 你若是男儿身, 洞悉人心,针砭时弊,并肩朝堂之上, 学识与建树,必定不会逊色于你的祖父。”
他眉眼含笑, 俱是明亮坦荡的欣赏和发自肺腑的肯定。
苏禾不禁沉溺于他专注的眼波之中,突然觉得,似言成蹊这般温柔宽广的胸怀,大约也是来自这样一对美好的父母吧。
已故的武安侯夫妇, 携手与共, 不离不弃, 本来相当是神仙眷侣般的人物……
苏禾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她猛地拉住言成蹊的手, 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说,‘福.寿膏’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承乾二十年, 纪府冤案, 当真是它第一次‘问世’吗?”
言成蹊反手握住苏禾的手, 将她拉过来, 手掌托住苏禾的脸颊。
专注的神情与她对上,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能撑起一片天空。
“别着急,慢慢说。”
苏禾攥着他的衣袖,渐渐冷静下来。
“你记不记得,上回来看伤的郎中说过,阿芙蓉最初的效用是什么?”
言成蹊想了想,迟疑着回答道:“镇痛?”
苏禾点头,“没错,起初人们采摘这种花,是发现它的果实可以止血和镇痛。”
“你觉得,什么人最需要它?”
“…………”
言成蹊看着她,没有说话,他只是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冰天雪地,刺骨寒风,十万大军苦战数月。
洛川河一夜成冰,河面都被鲜血染成了猩红色。
“若是此时,有人恰好拿出可以快速止血镇痛的药草,是不是就正好顺理成章?”
言成蹊的手很凉,他像是骨节冻僵的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正要收回手,突然被苏禾牢牢握住。
她用温暖的手掌,把它们捧住,用力地揉搓着,片刻后,言成蹊青白的指尖,终于开始回暖,慢慢染上了血色。
“我记得,那一年,将军在前线作战,后方负责调配粮草补给之人——”
“言朔!”
正是先武安侯的亲弟弟,如今的武安侯言朔。
言成蹊忍不住浑身涌起一股恶寒,喉结上下滚动,竭力压抑着心底翻江倒海的怒意。
苏禾握住他的两只手,走上前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顺着挺直的脊骨,从上到下,慢慢地抚摸过去。
已故的威远将军尚且不知,是不是言成蹊的生父,但是,京城里的那一位。
言成蹊却是实打实的,管他叫了二十年的“父亲”。
他曾经满心恭敬,一度渴望得到认可的“父亲”。
倘若他真的是这样一个,利欲熏心,为了权势和地位,算计兄长,置边境将士们的性命于不顾的人……
“我——”
言成蹊甫一开口,嗓音艰涩,他突然顿住,幽深的视线落在苏禾脸上,欲言又止。
“要查。”
苏禾斩钉截铁道。
“不仅仅是因为,先武安侯夫妇有可能是你的父母,更是为了南境十万将士们的英灵。”
“他们拼死坚守到最后一刻,有些人,甚至尸骨无存,永远地留在了边关。”
“合该还他们一个清清白白的真相,让世人知道,当年远征的数十万男儿,都是堂堂正正的英雄。”
言成蹊一把抱住苏禾,将额头抵在她的颈窝间,泄出一丝沉重的喘息。
“好。”
他很快便恢复如常,坚毅从容地看着苏禾。
“阿蕖,我大概要去一趟南境了。”
经历过当年那场战事,还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除了言朔,便只剩下平南王一人。
更何况,如今雍亲王的种种谋划,都与苗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世代镇守平南,与苗人比邻而居的平南王府,不可能毫无察觉。
“平南王会帮我们吗?”
苏禾首先想到的是这个。
言成蹊一愣,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事在人为。”
“那我给岐玉写一封信,让她帮忙同王爷说说情?”
言成蹊莞尔,双手环住苏禾的腰,将她往上一提,放坐在铺了桌布的置物台上。
“阿蕖,我不想让你卷到这些恩怨是非的老皇历中去,将心比心,王爷大概也是不愿意郡主参与其中的。”
“我与平南王并无仇怨,他不会为难我的,更何况——”
言成蹊狡黠一笑,“雍亲王都将主意打到郡主头上去了,我不信,平南王还会坐视不理。”
“相信我,嗯?”
苏禾咬着唇,想了想,看着他的眼睛点头道。
“好,那我陪你一起去。”
言成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弯腰将苏禾的头按在自己怀中。
“阿蕖,南境很远,若要不走漏风声,我可能得翻山越岭从蜀中横穿过去,这一路颠簸崎岖,风餐露宿,你吃不消的。”
苏禾眉头紧锁,想起自己往日里坐马车出门时,即使言成蹊再三叮嘱过车夫,驾车时稳当慢行,避开沟槛,她还是晕得天旋地转的模样。
“我……我可以找三娘子买些克服晕车的药,陈皮和柑橘水我也能自己带,保证不会拖你后腿的。”
言成蹊摸了摸她柔软的耳朵,心里忍不住一片酸软。
明明平日里是最温和乖顺不过的人,今日却格外执拗。
无论言成蹊怎么说,苏禾始终坚持跟他一起走,闹腾得他一颗心,化成了绵绵春水,细细密密的绕指柔,戳着心窝,又甜又疼。
“阿蕖,我保证,十日之内就回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