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瑜朝她笑笑:“别这幅模样,担心什么,我还不至于连死人也妒忌。孟氏活得也挺辛苦,我婆婆那个德行你知道的,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哪有那么容易。兼之死的时候是难产,受了不少的罪。都赞乔翊安仁义,也没见耽误他寻花问柳,我进门的时候妾侍正有孕,说明这三年他也没委屈了自己。男人就是这么回事,别把那些情情爱爱太放心上,都是做给人家看得,哪有那么多的鹣鲽情深矢志不渝?”
祝琰抿唇笑了笑,“姐姐说这样的话,倒有点勘破红尘的意思。”
祝瑜没理她的揶揄,低眸瞥了眼她的肚子,“世家妇最要紧的就是孩子,有子就有盼头。”
话音才落,就听身后一阵喧哗。
回过头去,见乔翊安宽袍缓带,含笑走来,一手各牵着个孩子,身后跟着数名官员,正同宋洹之等人寒暄。
“怎没见琴姐儿?”祝瑜出嫁后的第二年生了个闺女,也是她唯一亲生的孩子。
“七月半鬼游街,她年岁太小,怕惹了不干净的东西惊着,没带她来。”
那边一群要臣勋贵说话,只乔翊安一个站在几步外,弯下身,抚着一男孩的头发,脸上带笑,看起来十分宠溺的模样。
祝瑜见怪不怪地说:“那俩孩子又争东西呢,时时刻刻要吵。”
祝琰望过去,见男孩垂着头,乔翊安好脾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从他手里拿过灯笼,放进女孩的手里。女孩抬头笑笑,提着灯跑开了。
婆子跟上前,把男孩带到一边。乔翊安直起身来,朝祝琰这边瞥了一眼。
听侧旁祝瑜道:“过几天瑶儿同卫家相看,母亲已经应了。”
祝琰也跟着松口气,“多亏大姐。”
祝瑜冷笑一声,“荣王倒了霉,跟他混在一起死路一条,母亲再不甘心也得答应,她有得选吗?”
不论如何,祝瑶总算能安定一阵子。这些日子宋家诸事不顺,祝夫人也不好意思频繁上门叨扰,祝琰倒过得十分清净,只辛苦了祝瑜,不时被她闹得头疼。
听祝瑜又道:“荣王的事牵扯了不少人,也有人上折子,一并弹劾父亲。都是母亲闹的,一味只想着攀龙附凤,不掂量掂量自己轻重。”
见祝琰一脸意外,祝瑜挑了挑眉:“你不知道这件事?我听乔翊安说,还是你公爹嘉武侯亲自出面施压,替父亲洗脱了罪名。”
“我还以为是你拜托洹之……他没在你面前提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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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床上密集的灯火渐次灭了,水面上一盏盏莲花状的水灯,笼着摇曳的火苗,徐徐漂向更远的地方。
夜晚的风越发凉,棚舍一座座收起,人声也渐渐弱了去。
马车停在不远处的街角,从堤上走过去,需得一刻钟。
宋家女眷聚在一块儿往车边走,祝琰有孕,被重点关照着。祝瑜站在街旁瞧她被诸多婆子侍婢围拢着,稳稳登了车,这才回身走近自家的马车。
乔翊安坐在车里,膝头枕着个八、九岁的孩子,已经睡得沉了。
一盏昏暗的灯挂在头顶,将他颀长的影子拉长,映在祝瑜这侧的车壁上。
她没说话,低眸望着他怀里的孩子,若有所思。
乔翊安左手支在窗上,微微侧着身子,透过未闭合的车帘,瞧着对面街角。
“你二妹和宋洹之这对小夫妻,可真有意思。”
他勾唇笑着道。
“宋洹之伤重未愈,强打精神跟出来护着人。又要脸面,不肯钻妻子的车。你二妹瞧着挺贤淑,对丈夫可不大会关心,他脸色差成那个德行,一看就还弱得很……”
祝瑜别过脸,冷嗤,“你少管。”
那边车马动起来,驶出巷口走向街心,前后络绎不少行人和轿子,沿着长街或东或西的交向而过。
意外发生的时候,正有个官员追上来同宋洹之说话。
他回头看向对方的刹那,一辆马车自对面驶过来,猛地撞上了祝琰的车。
第38章 暗夜
这一意外来的突兀,巷口窄仄,护卫前后抄着引路断后,隔阻车队与行人的距离。拐过转角不过一须臾功夫,侧对面几辆官车驶来,宋家车队整体朝里侧让了一步。
若是寻常马车,甚至通不过宋家车同墙角形成的缝隙。偏这辆车小巧,暗夜之下挂着不起眼的灰棚子。甚至没人注意到,它是突然挤撞过来,还是原本就一直停在那里。
宋洹之听见惊声叫嚷和车子摩擦剐过的声音。
回眸看过去,祝琰乘坐的车厢正朝他的方向甩过来。
“二爷小心!”
玉书和护卫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宋洹之撑了下马背,一耸身飞跨上前,同时伸掌,用血肉之躯去挡猛转过来的车厢。
要知道,那车里不止是祝琰,还有专在里头服侍她的雪歌,及特地来陪她说话的书意。
祝瑜听见声响探出头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车子顺着被剐撞的力道,斜斜朝街外侧疾转,车夫几乎按不住引车的马,瞧它扬起前蹄几乎将车夫也甩落。
街上行人为这突发的意外所惊,尖叫车逃离左近,又在不远处停下来瞧热闹。
车厢推抵着宋洹之,将他狠狠撞挤在对面的墙上,车棚崩断,细碎的木块碾落在地。
车体剧烈摇晃,数息后随着受惊的马被控制住,车子停了下来。
人群中静了一息。
祝瑜伸手掀帘,就要跳出车去。
乔翊安按住了她的手,朝她摇摇头。
数名护卫紧紧围拢车厢,呈包围之势。祝瑜凝着他的眼睛,读懂了他的意思。
——突发状况,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不要冒险。
她抿抿唇,犹豫着收回手掌。乔翊安瞥了眼被惊醒过来,揉着眼睛的孩子,直身掀帘,跨出车去。
“二爷,二爷!”
护卫们一拥上前,查看被车子遮住的宋洹之。
几段木块摇晃着砸在地面。
车帘被掀起,露出书意满是血的脸,迷茫又惊慌地找寻着熟悉的影子,“二哥,三姐……”
歪斜的车厢被扶正,墙与车的缝隙中,宋洹之缓缓抬起头。
殷红血水顺着袖管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他张口想说什么,喉腔一阵泛腥,猛地噗出一口血来。
侍婢们七手八脚地拢上去,书晴和谢蘅等人也顾不上什么体面规矩,迫不及待地跳车拥上来。
书意额角被砸伤,半边脸都是红的,瞧来触目惊心。但她意识还清醒,是车内第一个跳出来的。
帘子掀上去,车中燃着的灯烛灭了,昏暗中偎着两个人影。
“奶奶…您、您怎么样啊……”
雪歌的声音紧绷发颤,几乎是嘶喊着,顾不上身上剧痛,哆哆嗦嗦爬起来捧着祝琰的脸。
意外发生的时候她正在斟茶给二人饮,车子一晃她下意识就想护着二奶奶,可车子甩动的力道太大,她根本控制不住,她腿一软就摔到了二奶奶的膝上,随后那张沉香木做成的茶桌,就朝她们砸了下来……
乔翊安挤开人群走近。
宋洹之站在车边,面如苍雪,染血的手掌拨开挤在车边的一个人,探身踏进去,一把搡开雪歌。
祝琰歪靠在车壁上,眼皮掀了掀,有气无力地瞥他一眼。
沉香木的矮几断了一只腿,歪斜地扣在一边,茶水淋在裙子上,触手摸到一片湿热。
“洹之……”她张开嘴,艰难地说。
宋洹之搂住她的肩,垂眼望向裙角。
她柔软的手掌扣住他的手腕,很用力的摇晃了一下,“洹之……我们的孩子……”
宋洹之唇线紧压,用力将她覆进怀里。
她挣了几下,肩膀颤抖个不住,宋洹之一手扣在她脑后,一手紧箍她单薄的背脊。几息过后,她在他怀中颓然停了下来。
额头抵在他肩上,眼泪无声地滚落。
她张开唇,牙关合拢,狠狠咬住他的肩。
宋洹之不动不言,仿佛感受不到一丝痛。
车外,乔翊安看向街道对侧,那辆歪靠在墙上的马车。他打个手势,从人便靠近过去。
片刻回了来,向他禀道:“是个老车夫,车撞一块儿的时候就被甩下地,给马蹄和车轮踩轧,只剩一口气,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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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封世子位的旨意下来,是在两日后的上午。
宋洹之承侯世子位,复职内宫,任殿前司副指挥使。正妻祝氏,封三品淑人诰命。
来旨颇有抚慰之意。
由嘉武侯夫妇带领阖府家眷,包括宋洹之在内,在四合堂外香案前受了旨。
赏赐如流水般抬进屋中,祝夫人望着成堆晃眼的珠玉,也半点高兴不起来。
她侧坐在帐外抹着泪,不时别过头来,埋怨道:“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大肚子出什么门?护卫都死了吗?”
祝瑜坐在另一侧,瞭她一眼,强忍住没有顶撞。
祝瑶站在她身边,用手抚着母亲背脊为她顺气,低声劝道:“娘,这时候别说这些话了,二姐姐比谁都难受。”
祝夫人如何不心痛次女,但更惋惜那个孩子。好不容易攀上这门亲,眼看女婿承了嗣,本该多欢喜的时候,偏偏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幼女婚事一波三折,到了嘴边的金鸭子飞了去。原还指望祝琰母凭子贵抬一抬母家,这下连最后丁点指望也没了。
一般在外头,只要祝夫人开口,祝瑜就尽量不说话。免得争执起来,给母亲气个倒仰,反叫外人看笑话。
这会儿强忍着心内不快,祝瑜朝祝瑶打个眼色,“扶母亲去外头喝杯茶。”
梦月反应极快,“夫人这边请,刚沏了一壶天山碧,您坐着稍歇会儿,想必上院那边很快就要派人来请了。”
祝夫人身子瘫软,全靠祝瑶搀扶,才缓挪到外头。
帐子里祝琰一言不发,靠坐在枕上,视线落在某一个虚点上发着呆,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