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马车,见到花市上满街的鲜花时卉,薛明英才又放开了,兴致勃勃地拉着崔延昭的手,在花摊前问价。
“这个多少钱?”
她指了指开得正艳的木棉花。
“三十七文,夫人可要簪上看看?”
摊主见她衣饰华贵,虽盘着妇人发髻,却年轻得很,身后还跟了个郎子,心里快速过了一遭,随口捻出个有零有整的价钱。
“很贵。”
薛明英看了他一眼后,眉一拧,拉着崔延昭便走。
那摊主见状,在后急声道,“说错了,二十七文!只要二十七文!”
见她脚步一停,虽未回过身,方才却分明很喜欢那木棉花,再度拔高了声音道:“夫人,今日花朝节!我再减十文!只要十七文!”
薛明英皱着眉,朝崔延昭小声道:“他打量我不知道,春天一到,城里到处都是木棉花,并不值钱。”
说着,便拽住他,为了远远躲开身后那道声音,在花市里穿梭起来。
裙摆飞扬,花香四溢,崔延昭手背上无数次拂过她青绿色的衣袖,又轻又软,不知怎的,竟叫他想起那天晚上她柔软的唇瓣滋味。
她努力迎合的样子也浮现在了脑海里。
喉中渴意猝不及防地冒了出来,一出来后,酥酥地发着痒,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无论如此,他们两个总归是在慢慢靠近的,迟早会近到郎情妾意,两心相许。
他在前头慢慢等她就是了。
只要,她时不时给他些甜头就好。
薛明英还要向前走时,突然被人揽住腰,来不及惊呼,便被卷进了道深巷里头,一抬头,望见他比夜色深邃的眼,眼中投着她惊怔的身影,就那样埋头,朝她压了下来。
薛明英一愣后踮起了脚尖,努力地回应着,两只手攀上了他的肩头,长指悄然攥紧。
崔延昭一得她贴上来,便觉胸膛都要被温软融化,一下子火势燎原,将她死死抵在了不知哪户人家的墙上,紧拢着她纤瘦的身骨,吞下她一声又一声的急促呼吸,忘情地深入,想让她全身上下,连头发丝上都尽染他的气息,直至容纳下他的所有。
不知过去了多久。
直到一声突然的倒塌之声,两人才分开来。
薛明英额头抵在他的胸前,眼中湿润,咬住了下唇,看了眼巷子尽头,有只野猫跑过,撞倒了不知谁人堆在那里的,编了一半的竹笼。
“哥哥天晚了,我们回去罢……”薛明英莫名有些忐忑,这样的夜里,好像会发生些事。
“阿英该叫我什么?”崔延昭低头,将她贴在脸颊一侧的湿发掠到耳后,声音发沉。
薛明英睫毛颤了颤,想起他刚才教的,他说他不是哥哥,是郎君,夫郎的郎,夫君的君。
“……郎君。”
“夫人。”崔延昭笑意渐深,将发软的她靠在自己身上,扶着出了巷子,上了马车。
虽没多少人看见,但只要见者无不心知肚明,那位夫人站都站不稳,要人扶着才能站稳,鬓发又乱得厉害,定然在巷子里头和人做了什么。
谁年轻时还不是这样过来的。
又一封密信送到了上京。
这回没有被压在狮头镇纸底下,刚送来便被人打开了,看完了后,博山炉盖子叫人一揭,才送来的信就被丢了进去。
李珣的眼中、脸上映出信纸被点燃时一跃而起的火光,亲眼看着那信被焚得干干净净。
此时是日暮时分,居玄堂里却没点灯,这火光便异常地亮。
深眉隆鼻间,亮得异常的火光格外扭曲,远远看去,叫人觉得莫名阴鸷。
李珣久久未动一下。
直到夜半时分,彻骨寒意袭来,他才抬了抬眸,看了眼窗外的夜色,淡淡地想道。
今夜,她也是如信上所说,与那人同寝而眠?
也是先去了巷子里头拥吻,才回的都督府?
李珣靠在太师椅上,阖上了眼,几乎能想象出那些画面有多缠绵火热,又有多不堪入目。
悄然间钻心之痛入骨,他呼吸难畅,将扶手紧紧握住,掌背青筋隐现。却疼得轻笑出声,胸腔震动不已。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嫁了人的女人而已。
第37章 她要回上京!马上回去!……
这夜之后,仿佛成了定式般,每隔上几日,居玄堂案前的博山炉总会燃起一道火光,火舌跃动间,将来自岭南的密信烧成灰烬。
看似什么都没留下,却又有什么东西深深留了下来,隐在暗处,日复一日,越积越多。
储君性子也越发深戾难测起来,先是东宫近臣有感,到后来即便不是东宫近臣,也逐渐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短短九个月时间,从春到秋,上京局势已是大变。
时到后来,紫宸殿的政令甚至无法再走出宫中,所谓御笔朱批,和稚童随手泼洒的笔墨没了分别,送到东宫后,转头就被原封不动地束之高阁,再无人问津。
隐隐约约有皇帝在紫宸殿怒斥太子殿下不忠不孝的流言传出。
但不出两日,传过流言之人,统统被剥去官服,以谋逆之罪直接打入大牢,由太子殿下亲派的两位军中大将督审。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审清结案,这些人在午门前斩首示众。
殷红血迹飞溅,人头滚滚落地。
三族尽皆夷平,九族之内皆革职不予录用。
悍然铁策之下,上京流言之声销声匿迹,除称颂太子殿下才德之外,甚至有不少朝臣揣着为国为民之心,冒着大不违向皇帝上折,请皇帝不妨效仿古之尧舜贤君,也顾全太子殿下孝心,将身下之位禅让,离京,早日去洛阳颐养天年。
折子被人恭恭敬敬送到了紫宸殿。
皇帝一看,当即将殿中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喘着粗气下令,要赐死上折之人,一个不留。声音暴怒得差点将殿顶掀翻。
然而这道命令走出紫宸殿后,也如之前政令般,束之高阁,无人理会。
除了有两名太医受东宫之命被派往紫宸殿外,上折之人安然无恙,宫里宫外也无任何风波。
到了这个时候,任是再对朝局懵懂之人,也看分明了。
太子殿下替皇帝执掌朝政近十年,早已根基稳固,普天之下,再找不出能掣肘他之人,不久的将来,大晏许是要改换新帝了。
风声传到地方之后,效忠的折子便争先恐后地涌入了东宫,宛如冬日大雪落下的雪花一般。
岭南离上京最远,消息送得最慢,但在秋末时候,都督府也收到了上京近况。
崔宜得了信,坐在椅子上沉吟半晌,出了身冷汗惊醒过来,叫人赶紧将崔延昭从府衙叫回了书房,指了指桌上的信道:“你自己看!”
崔延昭看完后,眉骨震动之间,又想起那天夜里直面那位储君杀意的时候,仿佛那一瞬间,真有把利剑透过那道眼神,直直刺中他的眉心,登时便要了他性命。
就那一眼,他印象至深的一眼,让他毫不怀疑,若他今日再站在那位储君面前,自己所感受到的恐怕不仅仅是杀意了,还有裹挟了怒意的冰冷刀刃。
甚至看着那信上皇帝的处境,他都觉得是那位储君在报复。
报复他趁着那位储君不在上京,赐下这门婚事,将那人亲手嫁到岭南,嫁入了岭南都督府。
那位储君明明可以即刻登基,却仍让他高居帝座之上,眼睁睁看着自己政令出不了紫宸殿,日夜无能而怒,气血逆流。
可再怎么样,为免夜长梦多,那位储君不会等太久,或早或晚,迟早会登上那个位子。
彻底成为大晏新帝。
到那时,才是真正的无所顾忌,为所欲为。
崔延昭莫名笃定,那位储君不会这般轻易就放开手,他也不能赌他就此放开手。
或许那道赐婚的圣旨根本无法拦住他。
崔延昭站在崔宜面前,捏紧了那封信,脸色凝重到发沉,眉间紧得如同浇筑成型的玄铁,低着头,久久未发一言。
“昭儿,你可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崔宜一手按在桌沿,一手扶着腰间的佩剑,脸上肃然前所未有。
上京发生的那些事他略有耳闻。
若他早知来龙去脉,想尽办法也会拒了那道旨意。
岭南都督府是被皇帝当成了枪使,从那位储君手上硬生生把他看中的人抢到了岭南,做了崔家妇。
若是那位储君,不!或称新帝也不为过!在心里耿耿于怀,始终放不下,那么到最后,这座岭南都督府,只怕葬送其中也未必能平息他的怒火。
“我知道,父亲。我比谁都清楚,早晚会有这一天。”
说着,崔延昭有股不平之气冒出来。
“但父亲,阿英既是嫁到了我岭南崔家,不是旁的地方,隔着千里之遥,即便他已然登基,要把阿英从岭南带走,真有这般轻易吗?”
“岭南自古以来,便是中原以外的一块偏地,隔着重重山脉,又有百族千姓,除去平常州府,便是到如今,因为蛮族、俚族、僚族诸多异族聚居难管,所设羁縻州不下数十,不得不用当地土司而治,才勉强归顺。这样的地方,即便上京想管,有这么容易吗?”
崔宜将手慢慢背在了身后,眯了眯眼看他,肯定道:“你早已想过这件事?还想做什么,说来听听。”
他怎能不想。
每日抱着她入眠时,想着最多的,便是将她留在身边一辈子,留到心中眼中全是他,如同他对她。
崔延昭笑笑,但一开口,笑意就褪了下去,凛然道:“既然他管不了,就永远也要不走人!即便他登基为帝,权倾天下,倾不到岭南来。他要阿英回去,我崔家抗旨不遵又如何?只要我崔家守住岭南,不王而实为王,隔着千山万水,没有任何人可以将我与阿英分开!”
“可你也要知道,守住岭南,并不容易。如你所说,那些异族同族聚居,极为桀骜难驯,只要上京派人在其中挑拨,岭南一旦生乱……”
崔延昭早已想过千百遍,毫不迟疑道:“所以我向父亲要军中之权!他们不服,便打到服为止,只要震慑住了他们,再有人挑拨,他们也得顾忌着自己有没有本事承受都督府的怒火!”
他就不信,凭借着他的努力,一点一点将岭南彻底纳入掌中,这样还留不住她在岭南。
她是他的妻子,拜过天地见过祖宗的,要与他一生一世的妻子。
“哥哥。”
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崔延昭本来还凝着的脸色瞬间缓和许多,和父亲说了声,便去门口迎人,正好遇上她提裙而入,挽着妇人发髻,耳边的坠子晃悠悠的。
一时看得怦然,牵过她的手柔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在门外就叫起来。”
薛明英任由他牵着,这些日子被他亲近多了,也就习以为常。
仰头朝他笑道:“门上人说你回来了。快吃午膳了,哥哥留不留家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