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望着他们的背影,又抬头看了一眼已然只剩一线金光的天空。
守道剑在鞘中轻轻颤动,仿佛在应和他心跳的节奏。
新的道途,总需有人率先踏出脚印。
他牵起苏小璃的手,朝着镇外走去。
远处,玄天宗的山影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第278章 百姓长老
玄天宗的石阶于暮色之中散发着青冷的光泽,陆寒的鞋跟叩击在石面之上,每一步相较于平常都更为沉重。
他仰头凝视着山门上方那书写着“玄天”二字的鎏金匾额,守道剑在剑鞘之中微微颤动,仿佛在替他细数那些岁月里铭刻于心底的伤痛。
往昔他站立于此,不过是个连门槛都难以跨进的铁匠学徒;如今他站立于此,决意掀翻整座山门的规矩。
“寒子。”
苏小璃的手在他掌心轻轻捏了一下,轻声说道:“他们来了。”
山门前的影壁之后转出七道身影,为首的白眉长老拂尘一挥,银须都随之颤抖:“陆寒!你擅自闯入天门,与凡人勾结,如今竟还胆敢带领这群普通人回宗?”
他身后的几位长老纷纷冷哼,目光扫过大柱哥腰间的屠刀、风铃儿腕上的银铃,最终落在王婶沾着粥渍的围裙之上,如同被烫到一般移开了视线。
陆寒松开苏小璃的手,向前迈了三步。
守道剑突然嗡鸣作响,剑气掀起他的衣角猎猎飘动:“我陆寒今日回宗,并非为接受审判,而是为确立新规。”
他的声音虽不洪亮,却好似利剑劈开晨雾,在空旷的山门之间激起阵阵回响。
“从今日起,玄天宗收徒不再仅以灵根为衡量标准——凡人可入外门,有大善之举者可进内门,心性通达之人……”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人群中正在啃食烤鸡的大柱哥。
“可担任长老之职。”
山门前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白眉长老的拂尘“啪”地一声拍在石桌上,茶盏随之跳起摔得粉碎:“荒谬至极!祖制明确规定‘凡无灵根者,不得涉足仙途’,你这是要毁坏我玄天宗的根基!”
有个灰袍长老更为直接,指尖凝聚出剑气指向大柱哥:“就凭这个浑身散发着腥气的屠夫?他连引气入体都不会,也配坐在长老席上?”
大柱哥正撕下半边鸡腿,油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大大咧咧地往长老席上一坐:“怎么?不服气?来打上一架啊!”
他咬着骨头笑着,露出沾着肉渣的后槽牙。
“老子宰了十年猪,刀下并无冤魂;寒子说我心性通达,那便是通达!”
他抄起桌上的茶碗灌了一口,皱着眉头呸呸吐掉:“这茶怎么比王婶的刷锅水还要苦?”
几位老牌长老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灰袍长老的剑气晃动了几下,终究没敢落下。
他记得三个月前在镇外,这个屠夫曾抡起杀猪刀替陆寒挡过魔修的鬼爪,那股不要命的狠劲,比有些筑基修士还要令人胆寒。
“够了。”
陆寒抬手按住守道剑,剑鸣声戛然而止。
“长老之位,考量的从来不是修为,而是护道之心。”
他转身看向苏小璃,后者正站在演武场中央,身侧放置着那本从家族废墟中抢出的药谱。
“苏姑娘的净莲眼,能够看透三魂七魄的资质。从今日起,新弟子由她负责审核。”
演武场立刻围上一圈人——有挑着菜担的老农,有攥着药锄的村姑,甚至还有一位拄着拐杖的老木匠。
苏小璃眉心的莲花印记隐隐亮起,她伸手按在村姑的腕上,眼瞳之中浮现出层层叠叠的碧色莲瓣:“你灵根虽弱,但倘若修习我药王谷的《青芽诀》,十年便可达到炼气境界。”
村姑眼眶泛红,扑通一声跪下:“我娘患病已有三年,恳请仙子收留我……”
“起来。”
苏小璃将她扶起,指尖拂过老木匠的手背。
“您虽年近六旬,但气血之中蕴含着一股韧劲,适合担任外门护法,专门负责门中器物的修补。”
老木匠颤抖着摸出一个木刻的小剑。
“这是我看寒小友练剑时雕刻的,您看……”
苏小璃接过,眼中泛起笑意:“心中有剑,又何愁无剑?”
山风卷起几片落叶,掠过风铃儿腕上的银铃。
她倚靠在影壁旁伫立,指尖缓缓摩挲腕间的因果丝,那些半透明的丝线正随着演武场的动态微微颤动。
陆寒以余光瞥见她的举动,忆起天门中那道月白身影的浅笑。
因果丝术,向来并非束缚人的枷锁,或许能够成为……
“陆寒!”
白眉长老的声音带着变调,“你若执意肆意妄为,我这把老骨头今日便去面见宗主!”
陆寒凝视着演武场里闪烁光芒的眼睛——村姑紧握药谱的手,老木匠摩挲木剑的手,大柱哥啃完烤鸡后正帮王婶擦拭桌子的手。
他突然露出笑容,守道剑在剑鞘中发出清越的龙吟之声:“去吧。顺便告知宗主,自明日起,我要在剑冢开设讲坛传道——讲述凡人如何修心,讲述剑并非灵根者的专属,讲述……”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风铃儿腕间的因果丝。
“讲述新的传承,应当如何延续。”
暮色逐渐浓重,玄天宗的灯笼依次点亮。
风铃儿的银铃忽然轻轻作响,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因果丝上不知何时缠绕着一缕淡金色的光芒,恰似天门闭合前那道月白身影的衣袂。
她轻轻拉扯那缕光芒,丝线的另一端,似乎连接着演武场角落的某本旧书。
“风铃儿。”
陆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自明日起,宗里的典籍阁需要人进行整理。”
她转过身,看到陆寒眼中的光芒,与天门里那道身影上扬的嘴角,渐渐重叠。
“好。”
她指尖下意识地缠绕着因果丝。
“我去。”
典籍阁的檀香在梁间盘旋缭绕,风铃儿的银铃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轻作响。
她的指尖缠绕着半透明的因果丝,每根丝线都散发着幽微的光芒,正缓缓探入书架上积满灰尘的典籍。
那些泛黄的绢帛在丝线触碰下突然颤动,原本晦涩难懂的符文如同被温水泡开的墨汁,逐渐舒展开来,成为凡人能够读懂的小楷字体。
“这……这是《青冥剑诀》?”
负责整理的外门弟子小竹捧着刚刚翻新的书册,声音颤抖:“以前师父说前三页需要领悟三年,如今怎么……怎么连我娘都能读懂了?”
风铃儿垂下眼眸,因果丝在她腕间缠绕成莲花形状。
她记得昨夜陆寒所说的话:“典籍并非禁锢人的枷锁,而是渡人的舟楫。”
此刻丝线末端缠绕着的,正是昨日演武场老农紧握的菜担绳结、村姑沾染药渍的袖口。
那些最为普通的气息,正通过因果丝反馈给典籍,将高高在上的仙法,融入人间烟火之中。
“因为如今的文字,是用他们的故事书写而成。”
她轻声说道,指尖的丝线突然一紧。
转头望去,陆寒正倚靠在门框上,守道剑的剑穗被风掀起一角,“苏小璃说今早有个渔翁前来询问《御水诀》,他说想让船行驶得更稳些,以便为生病的女儿采药。”
风铃儿的耳尖略微发烫。
她忆起昨日于演武场,陆寒望向那些凡人时的目光——并非怜悯,而是见到同类时的温和。
因果丝蓦地泛起金芒,一本布满蛛网的《百草经》“啪”地翻开,其中密密麻麻的批注竟全是苏小璃的字迹,就连采药时被荆棘划破的指痕亦清晰可辨。
她轻声自语:“原来……因果丝术并非记录因果,而是连接因果。”
“叮——”
一声清脆声响,惊得两人同时抬头。
典籍阁的窗棂之上,不知何时落下一只灰雀,正用喙啄着窗纸。
灰雀扑棱着飞走时,窗纸裂开一道缝隙,漏进的光线中浮着细微尘埃,照亮了墙根处半枚被踩碎的玉符。
陆寒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是玄天宗内门长老的传讯符,碎成三瓣,每一瓣都沾染着暗红的血迹。
同一时刻,后山密室内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
白眉长老的手按在案上,指节泛白:“那屠夫今日在膳堂倒掉了半锅灵米粥,称‘凡人吃惯了粗粮,灵米甜得发腻’!”
他身旁的灰袍长老用指甲刮着石桌,刺啦刺啦的声响仿若刮在人心上:“更过分的是那叛徒!她将《九转玄功》改成《挑水功》,说‘运功路线好似从井里提水’——这是在糟践祖宗传下来的宝贝!”
“够了。”
说话的是枯瘦如柴的玄真子,他枯槁的手抚过腰间的青铜灯,灯内的鬼火映衬得他眼窝愈发深陷。
“我们所需的并非谩骂,而是要让陆寒明白,玄天宗并非由他一人说了算。”
他从袖中抖出七枚黑针。
“今夜子时,演武场的聚灵阵会减弱三成。我这‘锁魂针’能够钉住筑基期以下的修士——包括那个屠夫。”
灰袍长老的喉头动了动:“陆寒……他可是结丹期大修士。”
“但他的剑,需要人心。”
玄真子的鬼火突然暴涨三寸,映出他扭曲的笑容。
“若他的‘人心’被我们踩在脚下,看他的剑还能斩向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