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的弃徒,混沌会的叛徒,玄天宗的野剑修……这些名号我早已不在意。但我在意——”
她扬起下巴,先指向蹲在屋顶的大柱哥,又指向追逐着糖葫芦奔跑的孩童。
“在意这些人能够在春天嗅到槐花香,在冬天喝上热粥。”
金光突然更盛了几分,有化神期的大修士也开始有所行动,法诀捏得噼啪作响。
陆寒却感觉胸口暖意涌动,恰似当年在铁匠铺,师傅将第一块烧红的铁交到他手中时的温度。
他正欲开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咔”的一声。
是大柱哥。
那屠户不知何时已然站起身来,手中还握着半块尚未修缮好的瓦。
他的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沾染着血渍的粗布短打——那是之前被黑藤划破的,苏小璃刚为他换过药。
此刻他脖子涨得通红,紧握着屠刀,指节都泛白了,突然“哐当”一声将刀砸在地上:“他奶奶的!”
陆寒和苏小璃同时转过头去。
大柱哥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如同一头刚耕完地的牛。
他怒视着天上的门,喉结动了动,突然弯腰去扯自己的披风。
粗麻线崩断的声音十分响亮,惊得老黄狗竖起了耳朵。
“大柱哥?”
风铃儿站起身来,银铃叮当作响。
大柱哥并未理会她。
他扯下披风,露出肩头狰狞的伤疤——那是为了替陆寒抵挡黑藤所留下的。
他指着天门,声音如敲铜锣般洪亮:“老子宰了二十年猪,从未见过神仙;被黑藤抽得半死的时候,也不见神仙前来搭救!”
他的伤疤随着说话的动作不住跳动。
“如今可好,等咱们将混沌那玩意儿铲除了,神仙反倒来显摆了?老子不稀罕!老子要守护这镇子,守护王婶的米锅,守护老张的糖葫芦。”
他突然顿住,低头用袖子抹了把脸,再抬头时眼眶通红。
“守护这些能让老子觉得……活得像个人的事物!”
金光依旧在云端流淌,然而再无修士急切地向上飞去。
不知是谁率先停下了脚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老张的糖葫芦挑子前,啃着红果的孩童们歪着脑袋仰望天空;王婶手持锅铲站在门口,锅里的粥香飘散得更远了。
陆寒凝视着大柱哥泛红的双眼,蓦地忆起初次相见之时,这位屠户正提着半扇猪肉,朝着抢钱的地痞怒喝道:“老子的刀虽不砍人,可砍起无赖来,比砍猪还要痛快!”
此刻,他扯动披风的动作粗莽如熊,然而在陆寒看来,这粗莽之中,藏着一种比任何仙法都更为坚韧的特质。
那是凡人的气概,是历经践踏却依旧挺直的脊梁,是明明脆弱却偏要相互慰藉的憨直。
天门的光芒依旧在那里闪耀,可陆寒明白,有些事物,比永生更为重要。
他转过头,望向苏小璃,只见她的眼眸中,既有星光闪烁,又有炊烟袅袅。
他又将目光投向风铃儿,那姑娘正咬着嘴唇浅笑,发间的银铃轻轻作响,仿佛在回应大柱哥的话语。
最后,他看向大柱哥,那屠户仍在用力扯着披风,粗麻线断裂得愈发彻底,碎布片纷纷飘起,落入王婶的粥锅之中。
“或许……”
陆寒轻声说道,话音被风裹挟着,消散在炊烟里。
“这才是全新的道。”
当大柱哥的粗布披风“刺啦”一声彻底撕裂时,碎布片恰好飘至王婶的粥锅上方。
他高举着那把带有木屑的屠刀,刀背上还沾着修屋顶时蹭上的青灰,此刻却宛如握着一件神兵利器。
“谁爱飞升谁去飞升!”
他吼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突起来,唾沫星子溅落在门框之上。
“老子绝不扔下兄弟独自逃命!”
话音刚落,一道细如游丝的金线突然从天门垂落,缠上了他的手腕。
大柱哥瞪大了双眼,那金线冰冷得如同冬天的铁索,勒得他的皮肤泛起红痕。
他骂了句“奶奶的”,将屠刀往上一挑——刀锋砍在金线上,竟溅出火星,“当啷”一声脆响,金线应声而断。
他甩了甩手腕,刀面映照着天门的光芒。
“给我滚开,我才不稀罕什么仙位!”
老槐树下的孩童们“哇”地一声四散跑开,王婶手中的锅铲“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原本还在半空飘浮的散修们全都顿住了,有个筑基修士刚抬起的脚悬在那里,好似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陆寒望着大柱哥泛红的眼眶,猛然想起当年在镇口,这屠户将被地痞抢钱的自己扶起时,也是这般红着眼眶说道:“小崽子,以后跟着哥混。”
“寒子哥。”
风铃儿的声音宛如一片落在心尖上的雪。
陆寒转过头,只见她正捏着一缕半透明的丝线,指尖微微颤抖。
那丝线泛着淡紫色,在金光中若隐若现,正是她觉醒的因果丝。
她垂着眼帘,睫毛在眼下投下细碎的阴影:“我从前总以为,因果是老天爷织就的网,我们皆是被牵着走的蚂蚱。”
她忽然抬起眼,眼尾的泪痣亮得如同星子一般。
“可如今……”
她指尖猛地用力。
因果丝断裂的瞬间,空中传来类似琴弦崩断的嗡鸣。
原本垂落的金线突然乱作一团,好似被斩断的蛇群,扭曲着缩回天门。
风铃儿一个踉跄,苏小璃赶忙扶住她。“我把连接仙界的主因果链……剪断了。”
她喘着粗气,发间的银铃被风吹动,轻轻作响。
“既然他们要逼我们做出选择,那就让这世界……自己生出脊梁吧。”
天门里的金光突然黯淡了几分。
“尔等凡人,胆敢违逆天命?”
这声冷喝仿若一块淬过冰的铁,径直砸入所有人的天灵盖。
陆寒抬头,只见天门深处窜出一道金链,碗口粗细的链身上刻满了蝌蚪文,正裹挟着风雷之势,铺天盖地地砸落下来。
链风扫过房顶,老张的糖葫芦挑子“哗啦”一声倾倒,红果滚落得满地皆是。
苏小璃的莲花印记“唰”地亮起,净莲光裹住大柱哥和风铃儿;大柱哥举着屠刀向前跨步,却被陆寒伸手阻拦。
陆寒凝视着那道金链,掌心的守道剑突然发烫——剑身上的“守道”二字浮现出幽蓝微光,宛如被注入了鲜活的生命。
他忆起师尊曾言,上古剑意并非斩仙之利刃,而是护道之盾牌;忆起苏小璃跪在废墟中翻找药谱时,血滴在古籍上绽开的花朵;忆起大柱哥后背的伤疤,忆起风铃儿喂老黄狗时眼中的温柔。
“我并非凡人。”
他轻声说道,声音被链风撕扯得细碎,却又清晰地撞进每个人的耳中。
“亦非仙人……”
守道剑“嗡”地一声出鞘。
在剑鸣声中,陆寒指尖拂过剑脊,蓝芒顺着剑身疯长,竟在半空织就一面光盾。
金链砸在盾上,溅起刺目的火星。
陆寒的虎口裂开,渗出血珠,他却笑得更加肆意:“我只是我自己。”
光盾突然爆发出刺目的蓝光。
金链“咔嚓”一声断为两截,坠地时在青石板上砸出半人深的坑。
天门里传来几声惊呼,金光开始急速收缩,仿若被谁猛地拽了根线。
陆寒望着逐渐闭合的天门,忽然留意到门后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颇高,身着月白广袖,面容难以看清,却在天门即将闭合的刹那,朝着他的方向微微扬起嘴角。
“寒子。”
苏小璃的手搭在他的肩上。
“天门即将关闭。”
陆寒收回目光,只见大柱哥正蹲在地上捡糖葫芦,边捡边往嘴里塞,腮帮鼓得如同仓鼠;风铃儿靠着墙微笑,银铃随着呼吸轻轻作响;王婶正用围裙擦拭锅铲,抬头时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他忽然感觉眼眶发涩,伸手抹了把脸,摸到一手的湿润。
“该返回玄天宗了。”
他对苏小璃说道,声音沙哑得厉害。
“师尊的剑冢里,还藏着半卷上古护道经。”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该立下一些新规矩了。”
苏小璃望着他发梢的蓝光,突然露出笑容。
她的莲花印记淡得几乎难以察觉,可眼中的光芒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好。”
在天门闭合的最后一刻,那道月白身影的轻笑混着仙乐飘了出来,细微得几乎难以听闻:“有意思……”
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飘落进陆寒脚边的剑鞘里。
他弯腰捡起那片叶子,夹进怀里的旧书——那是苏小璃从家族废墟中抢出的药谱。
风里传来王婶的吆喝声:“粥好了!都来盛啊!”
大柱哥扯着嗓子回应了一声,将屠刀往腰上一插,大步朝着王婶家跑去。
风铃儿扶着老黄狗缓缓前行,银铃叮咚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