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助你维持归凡状态!”
她的声音虽不大,却似晨钟撞破雾霭,震得裂隙里的黑藤簌簌抖动。
陆寒转头望向她,瞳孔里的金芒正被凡道剑纹温柔地往回压,看到她染血的裙角被风掀起,露出脚边那袋撒了一半的止血散,忽然忆起每次他受伤时,她总要用药杵将草药捣得极为细碎,说“细粉才好渗进伤口”。
“莫怕,我在。”
苏小璃向前迈出半步,与他掌心的光团相触。
莲花印记在额间绽放出三寸金瓣,裂隙里所有混沌黑丝触碰到这光,便如冰雪遇阳,滋滋作响地消融。
陆寒心口的凡人印记突然发烫,他清晰地听见铁匠铺的风箱声、药杵捣药声、大柱哥剁肉时“咚咚”的砧板声——这些被他视作平凡的声响,此刻竟成了最为锋利的剑。
“小陆子!看老子给你开道!”
大柱哥的怒吼如惊雷炸响。
苏小璃惊觉他不知何时撑着屠刀站起身来,胸口的伤口仍在渗血,却将染血的粗布往头上一扎,提着豁口的屠刀便往混沌守卫群里冲去。
“都他娘的跟老子上!”
他吼得脖子上的青筋直跳。
“当年小陆子替我挨那顿打,今天老子替他挡刀!”
原本缩在裂隙角落的凡人信徒突然骚动起来。
卖糖葫芦的老张抄起挑子,米铺的王婶抡起捣米杵,就连被黑藤缠住的老槐树底下,几个孩童都捡了块碎砖攥在手中。
众人凝视着大柱哥那摇摇晃晃的背影。
此前,他的屠刀在劈碎第一头梦魇兽时,刀背磕碰到兽骨,崩出了一处新的豁口;砍断黑藤的第二刀落下,血珠沿着刀面滴落在他磨破的布鞋之上。
刹那间,众人如同被点燃的爆竹一般,呐喊着追随而上。
“大柱哥!”
苏小璃欲追上去,却被陆寒轻轻拉住了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血渍传递过来,比莲花光更为温暖。
“他们在守护自己的家园。”
陆寒望着那片由屠刀、挑子、捣米杵组成的人墙,眼眶不禁发热。
他忆起十岁那年,自己被地痞堵在巷口,是大柱哥扛着半扇猪肉冲了过来;十六岁时,在铁匠铺累得打瞌睡,是大柱哥偷偷塞给他半块烤猪腿。此刻,这些凡人所举起的,哪里是武器?
分明是他们历经数十年的烟火气息,是早晨的热粥、傍晚的炊烟以及孩子的笑声。
混沌主宰的尖叫划破天际。
巨树的根须疯狂地抽打着人墙,然而却被凡人手中的“武器”一次次挡了回去。
老张的糖葫芦签子扎进黑藤,竟散发出蜜饯的甜香;王婶的捣米杵砸在兽头上,溅出的竟是新米的清香。
陆寒突然露出笑容,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青黑长剑。
剑身上“守道”二字不再散发着剑灵的冷光,反而映照出铁匠铺的炉灰、药铺的草药以及老槐树的影子。
“我并非为了成为强者而战斗。”
他对着剑轻声说道,声音被人墙的呐喊稳稳托起。
“我仅仅是想做一个问心无愧之人。”
凡道剑纹顺着剑身流转,在剑尖凝聚成一轮金日。
陆寒迈出一步,裂隙的地面因这一步而震颤,但却不再有湮灭之光翻涌。
他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因凡人的守护而有了温度。
巨树顶端的猩红眼睛终于流露出恐惧之色,它试图收缩树心,却发觉所有黑藤都被凡人的烟火气缠绕,如同被泼了水的纸,一扯便碎。
“去。”
长剑化作金色流光,穿透层层枝桠,径直刺向巨树最深处的猩红心脏。
陆寒目睹剑刃没入时,那心脏里翻涌的不再是混沌雾气,而是无数被吞噬的修士的悔恨、恐惧与不甘。
然而,在凡道剑纹的金光之中,这些负面情绪竟逐渐沉淀,化作最纯粹的“想活”的渴望。
“轰——”
巨树轰然崩塌。
黑藤化为飞灰,裂隙逐渐闭合,被拖向深处的小镇轮廓重新显现于地面。
大柱哥脚步踉跄,栽倒在地,被老张和王婶扶住;苏小璃额头上的莲花印记缓缓隐没,然而仍有淡淡金光环绕着她的指尖;陆寒持剑伫立原地,剑身的“守道”二字此刻泛着暖黄色的光芒,宛如铁匠铺中刚锻造出炉的铁器。
在天地开始重置的嗡鸣声中,陆寒突然察觉到虚空中有道目光。
他抬起头,望见云端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身影。
身着青衫,白发苍苍,腰间悬挂着一枚半旧的驱毒丹瓶,正微笑着看向他。
那是……
“师尊?”
陆寒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少年时被带回宗门那日的颤抖。
萧无尘的身影在重置的天光中若有若无,他并未言语,只是抬手点了点陆寒心口的凡人印记。
裂隙闭合的最后一刻,陆寒听到极轻的一声“归”,好似春风拂过铁匠铺的风箱。
当一切恢复平静,小镇的炊烟再度升起。
苏小璃蹲在大柱哥身旁更换草药,老张的糖葫芦挑子又在老槐树下支起,王婶家中的米香飘散出半条街。
陆寒站在铁匠铺前,望着自己第一次打坏的铁剑依旧挂在墙上。
剑刃虽钝,却被擦拭得发亮。
忽然,天际传来清越的钟鸣。
陆寒抬头,看见云端裂开一线金光,恰似当年师尊带他回宗门时,山门前那道照进尘埃的光。
第277章 飞升
当小镇的炊烟刚刚攀升至第三片瓦檐之际,天际那一声清越的钟鸣,便将云朵撞碎。
陆寒正凝视着铁匠铺墙上的那柄钝剑,在剑刃被擦拭得发亮所映射出的光芒里,突然漫入一片璀璨金光。
他抬头望去,云端已然裂开一道缝隙,恰似被无形的玉斧劈开的琉璃一般,金光如银河倒悬,于天地之间织就一扇流转着星芒的门。
门内隐约可见琼楼玉宇,仙乐缥缈,就连风里都浮动着清甜的花香,仿佛是将人间所有的美好时节都揉碎后撒入其中。
“仙界之门!”
不知何人喊了一声,惊飞了老槐树上的麻雀。
最先有所行动的是几个散修,他们原本还蹲在街角啃食着王婶赠送的热馍,此刻馍馍“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人已掠向半空。
有筑基修士颤抖着掐诀,法衣被金光映照得发亮,说道:“此乃千载难逢的机缘!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被金光卷入了门内,只余下一串渐弱的欢呼。
陆寒望着那扇门,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初入玄天宗之时,师尊带他经过山门,那时也有这样一道光照了进来,将他沾着铁屑的破衣服照得发亮。
后来他在宗门禁地见过古籍,上面记载着飞升是修士的终极追求,是脱离凡胎、与天地同寿的圆满境界。
可此刻门内的光落在他的脸上,他却觉得比铁匠铺的炉火还要烫。
“寒子?”
苏小璃的声音从身后飘然而至。
他转过身,看见她正用帕子擦拭着手,指腹还沾着草药汁的青绿色。
她额头的莲花印记淡得几乎难以看见,可陆寒知道,方才对抗混沌之时,那印记曾亮得如同明灯,将整座小镇的生机都聚拢在光芒之中。
她的眼睛映照着金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问道:“在想什么呢?”
陆寒低下头,掌心的剑柄还留存着方才斩裂巨树时的余温。
“守道”二字贴着他的虎口,宛如一块烧红的铁——那是他第一次在铁匠铺打坏的剑,后来被师尊用玄铁重新铸造,师尊说“剑名守道,守的是人心底那团火”。
此刻这团火在他的心口燃烧得更为旺盛,烧得他喉咙发紧,说道:“倘若飞升……要把这些都留在脚下,该如何是好?”
他抬手指向四周:老张的糖葫芦挑子前,几个孩童正踮起脚去够红果,王婶举着锅铲在后面笑骂;大柱哥坐在门槛上,正帮隔壁李大爷修缮漏雨的屋顶,屠刀被他垫在臀下,刀背还沾着尚未擦净的木屑;风铃儿蹲在路边,正给瘸腿的老黄狗喂药,发间的银铃被风撞击得轻轻作响。
那是她从混沌会逃出来时,唯一不舍得丢弃的东西。
“这些烟火气息,这些会疼会笑的人……”
陆寒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我打坏第一把剑时,王婶塞给我两个热红薯;大柱哥为了帮我引开黑藤,后背被划了三道口子,还说‘爷们儿皮糙’;小璃你……”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
“你跪在家族废墟里翻找药谱时,手上全是血,却还说‘要让害我族人的人,尝尝失去所有的滋味’。”
他蓦地握住苏小璃的手。
她的手不算大,指腹因常年碾药而留有薄茧,此刻被他紧攥着,起初有些凉,而后渐渐暖和起来。
“倘若飞升意味着从此再也无法目睹这些景象,倘若在仙途之上需将‘守护’替换为‘求存’……”
他凝视着天门,目光愈发坚定。
“那么这道门,不进也罢。”
苏小璃的莲花印记忽然闪过一瞬亮光,宛如一朵被晨露唤醒的莲。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手背上的旧疤——那是当年于铁匠铺被炉火灼伤所留。
“你若留下,我自然也一同留下。”
她展颜一笑,眼尾的泪痣随之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