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铺里,楚小七正蹲在炭炉前烤火,发梢还滴着水。
铁大娘往炉中添入一块松柴,火星“噼啪”炸裂开来,映照得她脸上的刀疤泛起红色。
“小七,将柜顶的防狼符取下来。”
她所指的是梁上那串已然褪色的黄纸符,此乃三年前陆寒初次打铁之时,她暗中请镇外老道士绘制而成。
“大娘,阿寒哥在何处?”
小七踮起脚去够那符纸,脚下的竹凳微微晃动。
“在后巷透气。”
铁大娘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白日里,苍梧宗修士的道韵威压仿佛仍在她的骨头中硌着。
她当年身为刀匠,目睹过太多修士杀人之事,其中既有正派修士,也有邪修,然而那些人的眼神,皆不及今日那青衫修士看向玄霄刀时的狠厉。
“砰!”
木门被踹开的声响,震得梁上的防狼符簌簌落下。
五名灰衣修士冲了进来,最前方的络腮胡手中提着一柄带血的剑,剑尖径直指向陆寒方才所坐的木凳,喝道:“小铁匠,把陨铁碎片交出来!”
楚小七发出一声“啊”的尖叫,竹凳“哐当”一声翻倒在地。
铁大娘迅速抄起门边的铁棍,挡在小七身前,铁棍磕在青石板上,溅出火星,她厉声喝道:“从何处来的野狗,竟敢踹我铁铺之门?”
“野狗?”
络腮胡修士咧嘴一笑,将剑指向铁大娘的咽喉,说道:“老子乃万剑门之人。方才听闻消息,这陨铁专挑手艺人认主。你家小铁匠所打的刀能震过玄霄刀,除他之外还能是谁?”
他身后的修士已然散开,两人去堵住后窗,两人施展法诀步步逼近。
陆寒从后巷冲进铁铺时,恰好看见铁大娘的铁棍与修士的剑碰撞在一起。
火星溅落在小七脸上,那孩子缩在墙角,浑身颤抖如筛糠。
陆寒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怀中的青铜坠子烫得灼人,就连掌心的旧伤也裂开了,血珠顺着指缝缓缓滴落。
“阿寒哥!”
小七瞧见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扑了过去。
陆寒一把将他护在身后,目光凝视着络腮胡修士腰间的万剑门玉牌。
那玉牌刻有断剑纹,乃是外门杂役的标记,根本没有资格自称“万剑门”。
“我未曾见过陨铁。”
陆寒的声音比平日更为沙哑。
“你们找错人了。”
“找错人?”
络腮胡修士突然挥剑劈向小七!
陆寒瞳孔急剧收缩,本能地抡起手边的铁锤。
那是他方才锻造的百炼钢锤,足有三十斤重,此刻握在手中却轻如稻草。
“当——!”
铁锤与剑锋相撞,轰鸣声震得人耳朵生疼。
络腮胡修士的剑应声而断,碎片溅落在墙上,叮当作响。
陆寒自身也被反震得后退两步,后背撞在铁砧之上。
然而,那股从掌心涌起的热流并未停歇,顺着胳膊涌向心口,好似有一团火在血管中燃烧,烧得他眼前浮现出金色斑点。
“这是……道意?”
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陆寒这时才发觉,方才被他震飞的不仅有络腮胡,还有那两名堵窗的修士。
他们撞在墙上,继而摔落在地,许久都未能起身。
铁铺的屋顶“轰”的一声被掀翻。
月光与夜露一同洒落,映照在陆寒的脸上。
他望着掌心依旧发烫的伤口,那里浮现出一道淡青色的纹路,宛如一把小剑。
玄霄刀不知何时出鞘,悬于他的身侧,刀身上的幽光与山那边的陨铁遥相呼应。
“看!流星!”楚小七突然指着夜空呼喊。
一道银白流星从幽蓝的陨铁光团旁划过,拖着火尾坠向山的方向。
陆寒抬头望去,眼中映着星光,与那流星的光芒重叠在一起,宛如两簇欲烧穿苍穹的火焰。
络腮胡修士连滚带爬地向外逃窜,边跑边喊:“邪修!是邪修!”
其余的修士也跟着他跌跌撞撞地逃走了,只留下满地的断剑与一片狼藉。
铁大娘的铁棍“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她凝视着陆寒身侧的玄霄刀,又看了看他掌心的剑纹,喉结动了动,最终并未言语。
小七凑上前去,戳了戳陆寒的手背,问道:“阿寒哥,你的手……发光了?”
陆寒并未作答。
他望向山的方向,那里的幽蓝光芒愈发明亮,仿佛在召唤着他。
怀中的青铜坠子发烫,老吴头的地图隔着衣服硌着他的心口。
他突然忆起昨夜梦中那把染血的剑,剑下云海中的陨铁,与此刻山边的光芒,重叠成了同一幅画面。
“阿寒。”
铁大娘轻声呼唤他,声音中带着他从未听闻过的颤抖。
“你……”
“大娘,我并无大碍。”
陆寒弯腰拾起铁锤,锤头仍沾着修士的血迹。
他将小七抱起,放在木凳上,又把翻倒的竹凳扶正。
这些动作与往日打铁时并无二致,然而他明白,有些东西已然发生了改变。
后巷传来老吴头的咳嗽声,与松涛声一同飘进铁铺。
陆寒摸了摸怀中的地图,又看了看玄霄刀。
山那边的光芒依旧明亮,宛如一双等待了千年的眼睛。
晨光微曦之际,铁铺的叮当声再度响起。
陆寒赤着膊抡动铁锤,汗水顺着脊背流淌而下。
玄霄刀静静地躺在砧旁,刀鞘上沾着夜露。
他每锤击一下,火星便溅得老高,其中一颗落在他掌心的剑纹上,滋滋地冒着青烟。
“阿寒哥,早饭!”
小七端着粗瓷碗从里屋跑了出来,碗里的粥还冒着热气。
陆寒接过碗时,瞥见窗外山尖的幽蓝光芒已然变淡,然而他清楚,那光并未熄灭。
它只是在等待他去探寻。
第220章 凡尘新火
晨光初现之际,铁铺的铁皮顶被夜露浸润得熠熠生辉,叮当锤击之声较往日更为沉稳厚重。
陆寒赤着脊背,古铜色的肌肤上沁出颗颗汗珠。
每一次挥锤砸落在烧红的铁胚之上,火星四溅,宛如金色的雨幕。
他年仅十五岁,胳膊上的肌肉紧绷有力。
锤柄在掌心磨出的茧子,与昨夜新浮现的淡青剑纹相互重叠,隐隐传来刺痒之感。
自那道纹路爬上掌心之后,他便觉握锤的手感有了变化,仿佛铁锤主动往他手心里钻。
“阿寒,稍作歇息吧。”
铁大娘端着粗陶碗从里屋走出,碗中红薯粥散发着甜润的香气。
她鬓角的白发被炉火烘得微微卷曲,眼角的皱纹却舒展开来。
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下,只是将碗往砧子上重重一放,说道:“吃!凉了可不再加热。”
陆寒抬手擦了擦汗,手指刚触及碗沿,后巷便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灰布衫的中年男人猫着腰走进来,腰间挂着半块褪色的玉牌,那是散修的标识。
他怀中抱着一个蓝布包,掀开之后,露出半截断刀。
刀刃泛着幽青之色,断口齐整得如同被利刃削过一般,还沾染着星星点点的暗红斑痕。
“小哥,这刀能修吗?”
散修搓了搓手,指节上有焦黑的灼痕。
“我在青牛岭遭遇邪修,这刀挡了一击便断了。贵铁铺的手艺我早有耳闻,据说能拼接精铁……”
陆寒伸手去接,指尖刚触碰到断刀,掌心的剑纹突然灼热起来。
他如被烫伤一般,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随后又咬牙捏住刀刃。
那股热度顺着血管向心口蔓延,脑海中闪过片段画面。
云海翻腾,一把染血的剑自天而降,斩落在某物之上,火星四溅的声响与此刻的锤声相互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