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对着老吴头喊道:“把秘典收好,倘若我死了,你得将阿寒的身世告知于他!”
破空声愈发逼近,铁铺的木梁被气劲震得簌簌落灰。
陆寒望着铁大娘颤抖的背影,突然忆起初次见到她之时。
那是一个雪夜,他蜷缩在铁匠铺门口,她举着烧红的铁棍冲了出来,骂骂咧咧地将他拎进屋里,说道:“小崽子冻坏了,谁给我拉风箱。”
此刻她的背影与记忆相互重叠,只是当年的铁棍如今沾染着血迹,当年的骂声如今带着颤抖。
“在这儿!”
一声清喝穿透雨幕。陆寒抬头望去,只见三道身影破云而下,最前方的青衫修士腰间挂着七枚玉牌。
是七大宗门里“苍梧宗”的巡山使。
那修士的目光扫过铁铺,落在陆寒脸上时突然一凝,指尖掐诀指向他:“此人身上有极强的道韵波动,必定是偷学了禁术!”
铁大娘的铁棍“当”地一声砸在地上,溅起的火星照亮了她紧绷的下颌线。
陆寒伸手摸向袖中守道刀的刀柄,却在触碰到刀鞘的瞬间停住。
他听见山那头传来猎户的吆喝声,混杂着惊马的嘶鸣声。
那声音里有句话被风卷了过来,清晰得仿佛落在他耳边:“快去看!后山水潭边落了块铁,蓝幽幽的,比月亮还亮!”
第219章 陨铁之争
雨幕如帘幕般垂落,铁铺内的油灯火苗被穿堂风刮得明暗不定。
陆寒目光紧紧盯着那青衫修士腰间悬挂的七枚玉牌,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苍梧宗巡山使这一身份,在这边陲小镇足以震慑半条街道。
然而,那修士的指尖正指向他心口的方向,蕴含道韵波动的指控如同尖刺扎进他的耳膜,令他忆起三天前在炉边打铁时,玄霄刀突然震颤,割破他掌心的伤口,此刻正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地抽痛。
“小友莫要惊慌。”
青衫修士向前踏出一步,衣袂带起的风使得铁铺门帘哗啦作响。
“我等奉掌门之命巡查邪修,方才感应到此处有道韵异常,并无恶意。”
但他身后的两个灰袍随从却悄然散开,一人堵住后窗,一人按住腰间施展法诀。
陆寒看得真切,那灰袍人指尖掐的是锁魂诀,分明是欲将人拿下。
铁大娘将铁棍拖在地上,擦出火星,说道:“苍梧宗好大的威风,查案不亮明令牌,反倒学起山匪踹门的行径?”
她鬓角的雨水滴落在牛皮围裙上,晕染出深色的圆渍。
“阿寒是我一手带大的,自幼连鸡都未曾杀过,何来邪修道韵?”
青衫修士的目光扫过玄霄刀的刀鞘,瞳孔微微收缩。
这时,陆寒突然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雨水砸落在青石板上的噼啪声——是楚小七。
那小子平日里爬墙越脊比猫还轻巧,此刻却如撞翻酒坛的野狗一般,边跑边喊:“阿寒哥!阿寒哥!”
铁铺的木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楚小七浑身湿透地扑了进来,发梢滴下的水在地面汇聚成小股水流。
他裤脚沾染着泥土,手中紧攥着一片带露的草叶,眼睛亮得如同被火烤过的铜钉:“后山水潭落下一块铁!蓝幽幽的,比十五的月亮还要明亮!猎户刘二叔说那是‘天外陨铁’,能够炼制飞天剑!”
他喘着粗气,唾沫星子溅落在陆寒的手背上。
“我看见李铁匠家的小子往镇外跑去,张屠户家的闺女也扛着锄头去了,说是要挖块边角料——阿寒哥,你说咱们能否分得一块?你打造的刀最为锋利,要是用陨铁淬刃……”
“小七!”铁大娘低声喝止。
小七这才发觉屋里多了三个陌生人,缩着脖子退到陆寒身后,手指悄悄勾住他的衣角。
陆寒却未听见小七后半截的话语。
“陨铁”二字宛如烧红的铁珠滚入他的心口,玄霄刀在刀鞘中发出极为轻微的嗡鸣,连掌心的旧伤都开始发烫。
他望着手中的铁锤——方才还在锻打普通精铁的工具,此刻握柄处竟渗出细密的汗珠,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拉扯着他前往山中。
“天外陨铁?”
青衫修士突然转头,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你确定?”
小七被他的眼神吓得一颤,本能地往陆寒身后缩了缩:“我……我听见猎户们呼喊,说是潭边的石头突然泛蓝,照得林子如同着了鬼火……”
“啪!”
青衫修士拍了下掌心,对随从说道:“先去查看陨铁!”
又回头扫视了陆寒一眼,语气稍缓。
“小友暂且留步,待我等确认陨铁无误,再来与你详谈道韵之事。”
话音未落,三人化作三道流光冲上天际,雨幕被剑气撕开三道裂缝,转瞬便消失不见。
铁铺内突然安静下来,唯有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的声响。
铁大娘抹了把脸上的水,将铁棍“当啷”一声砸在地上:“好一个‘细谈’,合着在他们眼中,咱们连一块铁都不如。”
她转身揪住小七的耳朵。
“小崽子跑得这么急,不怕被野狗叼走?”
“疼疼疼!”小七咧嘴叫唤。
“我这不是怕阿寒哥错过宝贝嘛!”
他偷偷瞄了陆寒一眼,见对方仍盯着手中的铁锤发愣,凑过去小声问道:“阿寒哥,你手在发抖?”
陆寒这才惊觉自己的指尖在颤抖。
他垂首看向胸口,那里隐匿着一块自幼佩戴至今的青铜坠子,此刻隔着衣物,烫意灼人。
他忆起昨夜梦中,有一把染血之剑悬于虚空,剑尖直刺苍穹,而剑下的云海之中,漂浮着一块幽蓝的金属,与小七所描述的陨铁别无二致。
“阿寒。”
老吴头的声音自里屋传来。
陆寒这才留意到,方才被护于里屋的灰衣修士不知何时已然离去,老吴头正捧着那本泛黄的书籍,封皮上的灰尘已被他擦拭得一干二净。
“你且随我来。”
铁大娘轻扯陆寒的衣袖,欲言又止。
陆寒向她摇了摇头,跟随老吴头行至后巷。
雨丝斜斜扫过两人肩头,老吴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地图,边角卷起,看样子有些年头。
他刚欲递过去,远处突然传来惊呼声,是镇民们朝着山里奔去的声音,混杂着法器破空的尖啸。
“陨铁……”
老吴头的手停在半空,地图一角被雨水浸湿。
“这等事物不应现世。
当年守道者封禁归墟之时……”
他突然住口,将地图塞入陆寒手中。
“夜里来我酒窖,有些事……你应当知晓了。”
陆寒捏着地图,能够触摸到上面凸起的纹路,是一座山,山中有一个环形标记。
他抬头时,老吴头已佝偻着背朝酒馆走去,身影融入雨幕之中,只留下一句话被风吹散:“记住,陨铁越亮,归墟的裂缝……越痛。”
铁铺里传来小七呼唤他的声音,陆寒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地图,又望向山的方向,那里的夜空,正隐隐泛着幽蓝的光,宛如一双睁开的眼睛。
雨幕在子时渐渐收敛,铁铺后巷的青石板仍泛着水光。
陆寒紧攥着老吴头塞来的羊皮地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地图上的环形标记在他掌心烙下一道印记,仿若一道旧疤,与他心口那枚青铜坠子的形状丝毫不差。
酒窖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老吴头的油灯在窗纸上投下佝偻的影子。
陆寒能够听见老人的咳嗽声透过砖墙传来,每一声都带着锈铁味的腥甜。
他突然忆起前日为老吴头修缮酒坛时,坛底压着半本《守道录》,墨迹中浸透着暗红,好似血渗进去一般。
“记住,莫要让旁人知晓你是谁。”
老吴头的话语仍在耳边嗡嗡作响。
陆寒伸手触摸颈间的青铜坠子,此刻它冰冷刺骨,与白日里灼热的温度判若云泥。
地图边角有一处焦痕,他凑近嗅了嗅,是焚尽的道符气味。
这地图,恐怕是从某个凶险之地抢夺而来的。
山风突然裹挟着松涛声灌入巷子。
陆寒抬头望去,只见西南方向的夜空泛着幽蓝,比白日里更亮了几分。
那光如同一条线,牵引着他的目光向山里延伸,连玄霄刀都在刀鞘中轻轻颤动,震得他腕骨发麻。
“该来的,终究难以躲避。”
陆寒低声自语,将地图塞入怀中。
他转身欲回铁铺,却未曾留意到街角的阴影里,有一位灰袍道士正捻着胡须,目光如同一根细针,扎在他的后颈。
影无名望着陆寒的背影消失在铁铺木门之后,嘴角勾起半寸弧度。
他袖中握着一枚刻满咒文的骨牌,指腹摩挲着牌面的“命线”二字。
方才在山边水潭,他故意将“陨铁需天赋者炼化”的话语传递给那几个贪婪的散修,看着他们眼睛发亮的模样,比看戏文还要有趣。
“小友,你体内的剑意,即将显露于世了。”
他对着夜空喃喃自语,骨牌突然泛起幽绿,映得他眼底也泛着绿光。
“归墟的裂缝疼痛了千年,总得寻个人来……缝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