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普通断口。”
他声音低沉,拇指摩挲过断茬。
“像是被剑气斩断的。”
“剑气?”散修瞪大了眼睛。
“我碰到的是邪修,使用的是阴毒法诀,何来剑气?”
铁大娘凑上前,将铁棍往地上一杵,眯起眼睛凑近断口,说道:“阿寒自幼随我学习打铁,看断口最为精准。你这刀若被邪术损坏,断口应当发黑起斑,可这断茬……”
她用铁棍尖点了点。
“倒真似被什么锐器一刀切断。”
楚小七从木凳上蹦下来,踮起脚扒着砧子张望,突然喊道:“阿寒哥的手又发光了!”
陆寒这才留意到,掌心的淡青纹路随着触碰断刀缓缓流转,宛如活物一般,连带着腕间的血管都泛起淡淡青光。
他喉结动了动,将断刀放在砧子上,抄起铁锤,说道:“我尝试修复。”
第一锤落下,火星并未如往常般四处飞溅,反而汇聚成细流,绕着断刀游走。
第二锤击下,火光之中隐约浮现出剑形纹路,若隐若现,宛如刻在虚空中的影子。
第三锤落下,空气中泛起金色光芒,虽淡却让散修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那光芒仿佛带着锐利的气压迫而来,令他后颈发凉。
“这……这是何物?”
散修声音颤抖,后背的汗水浸透了灰布衫。
铁大娘的铁棍“当”的一声砸在地上,她凝视着陆寒的后背,看着他汗湿的脊背随着锤动起伏,看着那剑纹在掌心明灭闪烁,突然忆起二十年前在边关所见——剑修引动天地灵气之时,也会出现这般光芒。
楚小七张着嘴,口水险些滴到碗里,说道:“阿寒哥,你是不是偷偷修炼仙术了?比说书人讲的剑仙还要厉害!”
陆寒没有回应,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下撞击着怀中的青铜坠子。
那坠子自他记事起便一直挂着,此刻也变得滚烫,与剑纹、断刀的热度连成一线,仿佛三根丝线朝着同一个方向拉扯着他。
“已修复好。”
陆寒放下铁锤,断刀已严丝合缝,刀身比之前更加明亮,隐约能够映照出人影。
散修颤抖着捧起刀,试着抽出半寸,刀鸣声清脆悦耳,惊得窗外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
“好刀!”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小哥大恩,我王三铭记于心!若有用得着之处……”
“起身。”
陆寒伸手将他拉起,掌心的剑纹突然黯淡下去。
“修刀乃我本分。”
王三抹了把脸,千恩万谢地离去,铁铺里再度响起叮当锤击之声。
楚小七凑到跟前,轻戳对方胳膊,说道:“阿寒哥,你刚才的光……”
“小七,去帮大娘挑水。”
铁大娘突然发话,声音比平日更为沉郁。
小七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拎起木桶快步离去。
陆寒转头看向铁大娘,只见她正凝视着砧子上的玄霄刀,刀鞘上的夜露尚未干涸。
“阿寒,”
她搓了搓手,眼角皱纹堆叠如绽放之花。
“你爹离开时,曾言明这铺子要传给能‘见着铁里魂’之人。昨日那剑纹,还有今日的光……”
她忽然展颜而笑。
“你爹若知晓此事,定会将埋于灶台下的酒尽数挖出饮尽。”
陆寒并未言语,他望向山尖的方向——那里的幽蓝光芒虽已转淡,可他仍能真切感知到,那光依旧存在,宛如隐匿于云间的月亮。
后巷的风席卷而入,裹挟着松涛之声,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他眉头微皱,轻嗅气息,抬头之际,瞥见远处山坡上有一黑点。
那是一位身着黑袍的道士,立于晨雾之中,帽檐压得极低,正朝着铁铺的方向眺望。
山坡晨雾里,黑袍道士的手指在袖中缓缓收拢。
他望着铁铺方向跃动的金芒,帽檐下的双眼泛起幽蓝微光,恰似两盏浸于墨汁之中的灯。
当陆寒抬头之时,那抹黑影已随着山风向后飘退,只余下一句低笑飘散在风中:“归墟的棋子,终于开始落子了。”
话音未落,他足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化作一团黑雾,顺着松涛卷向山后,仿佛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
铁铺里的叮当声响依旧持续,陆寒却感觉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他望着山坡方向,神情怔愣,直至老吴头的咳嗽声从巷口传来。
“阿寒!”
酒坛相撞的清脆声响与沙哑的嗓音交织在一起,老吴头提着两坛烧春,脚步踉跄地走进来,粗布围裙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酒渍。
他那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酒坛,眼角爬满如瓷片般的笑纹,说道:“听闻你小子今日修好了一把断刀?我这儿有一把祖传的老物件,锈迹斑斑,连刀鞘都快要烂掉了,你看看还能否修复?”
铁大娘擦拭干净双手,从砧子后方探出头来,说道:“老吴头,你总算舍得出门了。上次说要给小七酿的桂花酒,都拖了小半年——”
话未说完,便见老吴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展开之时,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那把短刀裹在破旧的布里,刀身覆盖着暗红锈迹,刀镡之上雕刻着半朵残莲,纹路细腻得仿佛是用针尖精心挑出。
陆寒伸手去接,指尖刚触碰到刀镡,掌心的剑纹突然泛起清凉之感。
这种感觉与修复断刀时的灼热截然不同,宛如浸于山涧溪水中,连呼吸都随之变得轻柔。
他捏着刀身靠近炉火,锈迹之下隐约透出些许青灰色,竟与他昨夜在梦中所见的剑纹颜色颇为相似。
“这刀……”
他拇指摩挲过刀背,锈屑簌簌掉落于砧子之上。
“好似在呼唤我。”
“呼唤你?”
老吴头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眼尾的笑纹却凝固住了。
他盯着陆寒泛红的耳尖——那是这孩子紧张时的习惯动作,问道:“怎样呼唤的?”
陆寒并未作答。
他的目光落在刀身上,锈迹突然开始剥落,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细小刻痕。
那些纹路仿佛具有生命一般游动着,在他的视网膜上投下幻影:九霄之上,云海翻腾如沸水,他(或者另一个“他”)手持长剑立于虚空,剑身上的刻痕与短刀毫无二致。
血珠顺着剑尖滴落,在云间绽放如红梅,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呼喊着:“剑灵!归墟要塌了——”
“阿寒?”
铁大娘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温度透过汗湿的布料传递过来。
陆寒猛地回过神来,发现短刀不知何时已被自己握得发烫,刀身上的锈迹已然褪尽,露出幽青的底色,连刀镡上的残莲都变得完整,花瓣上还凝着如水珠般的反光。
“这刀……不简单。”
他声音沙哑,喉结动了动。
“似……似曾相识。”
老吴头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聚成了一团。
他伸手去接短刀,指腹在刀镡的莲瓣上轻轻一按,那里立刻浮现出一个极小的“守”字——和他腰间从不离身的玉佩刻痕一模一样。
“果然……”
他望着陆寒发愣的脸,声音轻如叹息。
“你还活着。”
铁铺里的炉火“噼啪”炸响,惊得楚小七从水缸边跑了过来。
此青年刚完成挑水之务,裤脚尚有水珠滴落。
他凑上前来,瞧见短刀时,眼睛瞬间发亮,说道:“阿寒哥,您又将这锈刀变得崭新了?这比变戏法还要……”
“小七,去将灶上的红薯粥搅拌一番。”
铁大娘突然插话。她凝视着老吴头腰间的玉佩,又看向陆寒掌心中淡青色的剑纹,嘴角紧紧抿起成一条线。
老吴头仿若未曾听见一般,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寒颈间晃动的青铜坠子。
那坠子不知何时竟隐隐泛着微光,与短刀、剑纹连成一线。
“当年,你父亲将这坠子交予我时,言道‘倘若有一日,这孩子身上泛起青光,你便把刀交给他’。”
老吴头取出一块帕子,小心翼翼地将短刀包裹起来。
“如今看来,时机已至。”
陆寒的手指紧紧攥住坠子,青铜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他忆起昨夜梦中的剑鸣,想起修复断刀时那些重叠的记忆碎片,突然感觉喉咙发紧,问道:“您……知晓我是谁?”
老吴头并未作答,他重新将短刀包好,却并未放回怀中,而是塞进陆寒手里。
酒坛在他脚边滚动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明日镇东头的百草堂要新进一批药材,小七那孩子惦记着人家的蜜饯,非要拉你去帮忙搬运货物。”
他拍了拍陆寒的肩膀,转身朝巷口走去,背影在晨光中被拉得极长。
“有些事,等你见到苏姑娘自会明白。”
“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