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的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背后的铁剑,然而指尖触及的却是一片湿濡。
这是何时发生的事呢?原来,后背的粗布短打早已被冷汗浸透。
黑雾从虚空中汹涌涌出,并无具体形状,但整个空间的光线仿佛都被其吸纳。
陆寒望着那团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突然忆起老匠头打铁时的熔炉。
不过,那熔炉并非炽热的红色,而是这种能将光线嚼碎的黑色。
“你是否愿意舍弃这颗凡人之心,成为我命中最完美的容器?”
一只半透明的手从黑雾中伸出,手指点在陆寒的胸口。
幽蓝色的火焰陡然燃起,这并非灼烧皮肤的疼痛,而是从骨髓深处散发的冰寒之感。
陆寒趔趄半步,铁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火中扭曲变形,宛如被风一吹即散的纸人儿。
“倘若不愿意……”
黑雾中的声音突然带上笑意。
“这颗心将被焚烧殆尽,魂魄也会消散无踪。”
火焰沿着血脉向四肢蔓延,陆寒咬紧腮帮,疼痛难忍,然而他却笑了起来。
血沫随着笑声溅落在火舌上,他说:“你认为这是弱点?”
陆寒抬起满是鲜血的手,指向空间尽头那隐隐约约的药香之处。
“但他们给予我的,乃是生命啊。”
老匠头打铁的铁锤声在耳边“哐哐”作响,犹如在耳边炸裂一般。
想当年,他十二岁时被孤儿院逐出,老匠头用破布为他擦拭冻裂的手,还说道“铁需淬火,人需磨砺”。
苏璃捣药的杵臼声伴着药香飘来,记得她将苦涩至极的药汁灌入他口中时,那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的影子宛如小扇子。
还有小桃吟唱的童谣,那清脆的声音说“阿铁哥哥若成了仙,可不能忘了给我买糖吃”。
这些记忆的碎片,在火焰中燃烧得愈发耀眼,烫得陆寒眼睛发酸。
他望着胸口那幽蓝色的火苗,突然觉得这并非要将他毁灭之物,反倒像是一面镜子。
这面镜子中,映照出青牛镇晨雾里,大柱哥扛着半扇猪肉,唤他“兄弟”的模样;映照出下雨天时,小桃用力塞给他热炊饼的情景;还映照出苏璃转身时,衣摆拂过他手背的温度。
“我就要这颗心。”他声音沙哑地说道,血沫溅落在虚空中。
“我要带着这颗心……”
“阿铁!”
这喊声如炸雷般,瞬间劈开了这个空间。
陆寒猛地抬头,只见在现实中归墟的那片废墟里,大柱哥紧握着杀猪刀的手,青筋暴起。
他身上的粗布围裙还残留着未擦拭干净的血印,鬓角的汗水混合着灰尘,顺着刀背流淌而下。
“大柱哥?”陆寒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住。
他未曾忘记,三天前,大柱还蹲在铁匠铺门口,掰着手指计算着“等你打出咱镇里的第一把精铁剑,可得摆上三桌,让我家那口子炒她最拿手的辣炒大肠”。
此时,那把杀猪刀正砍在空间裂缝上,刀光撕开黑雾的瞬间,大柱整个人一头栽了进来。
他左臂的皮肤已焦黑如炭,却仿若毫无知觉,一下子扑到陆寒跟前,用自己的后背挡住那炽热的幽蓝色火焰。
“大柱哥,你是不是疯了!”
陆寒伸手去拉他,却摸到一手黏糊的鲜血。
大柱的布衣服已经着火,肌肉翻卷处能看见白花花的骨头茬子,可他还歪着头咧嘴笑着,那被烟熏黑的牙齿露在外面,他说:“疯就疯吧,你曾救过我家老母亲的命,我这条命,早就属于你了。”
火焰已蔓延至大柱的后脖颈,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犹如筛子一般。
然而,他依旧强撑着双腿,奋力地将陆寒往后推搡。
“阿铁,你可还记得?”
他的声音已开始颤抖。
“那年我母亲病重,卧床不起。是你,深夜不眠,费力打造出一副铜炉,并言明熬药需用铜炉,如此熬出的药才不会苦涩……”
陆寒的双手剧烈颤抖,连大柱的手腕都难以握住。
他望着大柱背上的伤口,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初次见到大柱的场景。
彼时,大柱扛着半扇猪肉,满头大汗,却依旧笑容满面地对他说:“兄弟,我家娘子一直夸赞你打铁的手艺精湛。能否为我家孩子打造一枚长命锁?”
“大柱哥……”
陆寒的声音同样颤抖,这并非源于疼痛,而是一股热流自脚底陡然涌起。
这股热意,比剑鸣之声更具震撼力,比铁水更为滚烫,是被人舍命保护所带来的温暖之感。
此时,黑雾中传来的笑声陡然变调。
陆寒抬头望去,只见大柱后脖颈烧焦的肉里,渗出一丝微弱的金光。
那金光极为淡薄,仿若一根纤细的针,瞬间刺破了笼罩他们的黑暗。
“这是……”陆寒的瞳孔微微一缩。
黑雾中的声音不再沉稳,出现了裂痕。
“命轮……载体?你竟在这凡俗之地隐匿了一个命轮之体……”
大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到了陆寒的手背上。
他艰难地转过头,双眼却异常明亮:“阿铁,我就知道……你必定能取胜……”
话未说完,便软绵绵地倒在陆寒的怀中。
陆寒赶忙接住他,手触碰到他的胸口,仍能感觉到他微弱的心跳。
那心跳声虽微弱,却如重锤般撞击在陆寒的心坎上,连幽蓝的火焰都随之颤动。
在青牛镇的老槐树下,小桃紧握着布老虎的手不住颤抖。
这布老虎是阿铁用打铁剩余的边角料为她缝制的,针脚歪歪扭扭,但小桃极为珍视,睡觉时都要抱在怀中。
此刻,布老虎突然变得滚烫,小桃赶忙将其捧至眼前,只见虎肚子上的补丁正渗出鲜血,那血的颜色与阿铁上次打铁烫伤时滴在碎布上的血别无二致。
小桃抬起头,望向归墟方向的阴云,大滴的泪水“吧嗒吧嗒”地落在布老虎的头上。
她一边抽泣着擦拭眼泪,一边从喉咙中哼出不成调的童谣:“阿铁哥哥呀,小桃的糖葫芦……尚未吃完呢……”
在归墟空间内,大柱的体温肉眼可见地迅速下降。
陆寒清晰地感觉到,大柱原本滚烫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僵硬,焦黑的血渍在他们叠放的衣物上晕染开来,宛如一朵暗褐色的花朵。
黑雾中的冷笑仍未停歇,然而,陆寒突然听到一个微弱如游丝般的呼唤声,仿若一根银针刺破混沌,那是小桃的声音。
青牛镇的老槐树下,小桃的布老虎已被鲜血浸透,虎肚子上歪歪扭扭的补丁泛着诡异的红色。
小桃跪坐在泥水中,膝盖磨破处渗出淡淡的血珠,她却仿若毫无察觉。
她小手捏着诀,灵力如碎星般从指尖溢出,每一道灵力都带着她颤抖的尾音:“阿铁哥哥……我知晓你此刻定是难受至极……”
她一边抽泣着,眼泪滴落在布老虎的耳朵上。
“但你要铭记,你是我们的希望!”
这一声“希望”,如重锤般砸在陆寒的心头。
他低下头,望着大柱半眯的双眼,那眼中尚存未消散的笑意;又忆起苏璃曾言他的剑鸣如穿透乌云的光,老匠头也曾说打铁要“把火星子弄成亮堂堂的刃”。
胸口那幽蓝的火焰陡然剧烈翻腾,这并非灼烧之感,而是有被封印之物正在撕裂——他的心跳声盖过了黑雾的嘶鸣声。
“吾既非神,亦非魔……”
陆寒喉咙间发出低沉笑声,血沫伴着笑意于火焰中迸溅开来。
“然吾可成希望。”
他凝视着自身影子,那被黑焰扭曲得不成形状的轮廓正缓缓清晰起来,往昔景象浮现眼前:青牛镇晨雾中扛着铁锤的身影,为小桃修补布老虎时的笨拙模样,还有大柱唤他“兄弟”时那张泛着油光的面庞。
这些凡人留下的印记,仿若火种,于他的经脉中噼里啪啦地炸裂开来。
归墟主宰的声音陡然变得极为尖锐:“汝在作甚?此非汝该走之路!”
“否,”
陆寒抬起头,眼尾的血痕被金光染成赤金色。
“此乃吾之路。”
他伸手握住大柱后颈冒出的金芒,这金芒乃是命轮载体最后的力量,顺着他的手心流入丹田。
就在此时,黑焰中骤然蹿出金色火舌,两种火焰相互纠缠,刹那间冲向天边,将整个归墟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陆寒感觉自己体内似有某物破碎,既非剑鞘,亦非心中防线,而是被归墟规则包裹千年之久的茧壳。
“吾不取汝命!”他高声呼喊,背后的铁剑自行出鞘。
这把伴随他打铁十载的粗铁剑,此刻剑身泛起金色纹路,仿若注入了鲜活的气息。
剑意与道意在他的识海之中产生共鸣,这并非上古剑灵那种冷冽之感,而是青牛镇的袅袅炊烟、药香里的温暖,以及大柱递来的热炊饼所带来的暖意,这些平凡的温暖之感汇聚一处,化作最为锋利之剑。
归墟主宰的那团黑雾开始扭曲变形,宛如被利刃划开的幕布。
陆寒握剑的手稳如磐石,然而剑尖却微微颤动,这是他随自己的心跳而动。
“此剑,乃吾之命。”
他轻声低语,剑的光芒瞬间划破虚空,径直刺向黑雾最浓重之处。
在金光炸裂的瞬间,整个命劫阵发出濒死般的哀鸣。
归墟主宰最后的一丝意识如同一根细丝,从陆寒耳边掠过,说道:“汝……改变了规则……下一个如汝这般之人,会是谁?”
话未言尽,便被金光绞成碎片。
陆寒望着掌心残留的些许金芒,蓦地瞥见剑身上多出一道金色光芒,这光芒并非上古剑灵原有的,而是大柱的命轮、小桃的传音,以及那些被他放在心间的凡人,于剑上留下的印记。
“大柱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