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甩开药葫芦,竹杖在掌心转了个圈,杖头刻的“生”“死”二字突然泛起金光。
“第九层‘斩我’之意!这小子要暴走了!”
他合身扑向陆寒,掌风带起的药香里混着刺喉的苦——是清心散的味道。
陆寒的玄铁剑划出半道弧光,却在触及幻心胸口时突然偏了三寸。
他的意识正被两股力量撕扯:一股是断剑里翻涌的杀戮,要他斩尽眼前所有活物。
另一股是墨鸦掌心的温度,是老铁匠打铁时的火星,是萧无尘说“剑修修心”时的目光。
他咬碎舌尖,血腥味里突然听见苏璃的声音,像在药炉前轻声说:“这味药要慢火煨。”
“快醒过来!”
幻心的手掌结结实实拍在他胸口。
陆寒听见肋骨发出闷响,眼前骤然一黑。
倒下前最后一眼,他看见冷月仙子仍立在山巅,月光穿过她的衣袂,让她腰间的凤凰玉佩泛起淡金。
和他识海里那道虚影的玉佩,裂痕走向分毫不差。
“呼……”
幻心尊者踉跄着扶住陆寒,额角渗出冷汗。
他低头看向怀里昏迷的少年,指尖按在他后颈,感受到那处皮肤下跳动的剑息,像蛰伏的毒蛇。
山风卷过,吹开他披散的乱发,露出耳后一道淡青的疤痕——那是被剑灵碎片划伤的旧伤。
墨鸦的短刃仍扣在掌心,但已垂落至身侧。
她盯着幻心耳后的疤痕,忽然想起宗门古籍里的记载:百年前有个疯修士闯过幽冥宗禁地,被护山大阵削去半只耳朵,却抢了本《神魂秘录》。
“你是……”
“嘘——”幻心突然竖起食指。
他抬头看向山巅,冷月仙子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里,只余半枚玉佩的反光,像颗将落未落的星。
他又侧耳听了听风里的气息——那缕若有若无的鬼火味,是秦昭留下的追踪术。
“小丫头,帮我搭把手。”
幻心弯腰扛起陆寒,竹杖往地上一杵,药葫芦里突然掉出枚青铜镜。
镜子两面雕着不同的纹路,一面是衔尾蛇,一面是破阵剑。
“这娃儿的神魂要碎了,得找个地方养。”
他用拇指抹过镜面,青铜突然泛起幽蓝。
“进去吧。”
墨鸦盯着那面镜子,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陆寒昏迷前泛红的眼尾,想起他说“我想找到苏璃”时攥紧的拳头。
夜风掀起她的发梢,她终于伸手扶住陆寒的腿:“去哪儿?”
“去个能让他看清自己的地方。”
幻心的声音又恢复了疯癫的拖腔,他扛着人往林深处走,青铜镜在掌心微微发烫。
“那儿啊……能照见过去,照见未来,照见剑魂里藏着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空无一人的山巅。
秦昭的虚影在月光下重新凝聚,幽绿鬼火里,他盯着幻心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冷笑:“有意思。”
他指尖轻点,鬼火融入风中。
“那就让这出戏,再热闹些吧。”
林深处,幻心的身影已没入黑暗。
青铜镜的幽蓝光芒却未消散,像颗被遗落的星子,在夜雾里明明灭灭。
第94章 我裂开了,但这次是灵魂!
青铜镜在幻心掌心烫得惊人,他枯瘦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墨鸦扶着陆寒腿弯的手渗出薄汗,少年的体温透过粗布道袍传来,比山风还凉。
“闭眼。”
幻心突然低喝,声线里没了疯癫的拖腔。
他拇指用力碾过镜面衔尾蛇纹路,青铜镜嗡鸣如剑吟,幽蓝光芒裹住三人,像被投入深潭的石子,眨眼便没入林雾。
陆寒是被冷醒的。
鼻尖萦绕着铁锈味,像浸在血里的剑穗。
他踉跄站稳,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混沌中——雾是灰的,地是灰的,连呼吸都带着磨砂般的钝痛。
正前方立着面一人高的青铜镜,镜面却映出两个自己:左边那个着玄铁学徒短打,袖口沾着未擦净的铁屑,眼尾泛红却抿着唇,像极了被师父骂偷练剑式时的模样。
右边那个裹着玄天宗外门青衫,发间缠着半枚破碎的剑形玉佩,眼底翻涌着暗红,嘴角挂着他从未有过的、近乎癫狂的笑。
“你杀了多少人?”
“你救了多少人?”
两个声音同时炸响。
陆寒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冰冷的镜面。
左边的“他”踏前一步,指节抵着他心口:“铁匠铺前的马匪,青牛镇被邪修操控的村民,还有……”
声音突然发颤。
“被剑灵侵蚀意识时,你砍断的那三个追着你喊‘小陆哥哥’的孩童。”
右边的“他”嗤笑,指尖划过虚空中看不见的剑:“救?玄天宗外门大比替人挡下的淬毒飞针,青丘山为救苏璃硬接的魔修掌风,还有——”
他猛地掐住陆寒后颈,那里的剑息瞬间暴走。
“你以为用剑意压制杀戮欲,就能当自己是正人君子?”
陆寒喉间泛起腥甜。
识海深处传来轻响,那道蛰伏的剑灵残魂终于苏醒,像蛇信般舔过他的意识:“放弃挣扎吧。你本就是我选中的容器,顺从我,那些被你亲手杀死的人,我可以让他们活过来——用邪术,用禁法,用你最不屑的手段。”
“不……”
陆寒咬破舌尖,血腥味冲散混沌。
他望着左边“自己”发红的眼眶,那是他每次杀完人后躲在柴房哭的模样。
右边“自己”眼底的暗红,是剑灵侵蚀时他根本控制不住的杀意。
两种记忆像两把刀,在他脑子里来回绞动。
“师兄。”
轻柔的呼唤从背后传来。
陆寒转身,看见苏璃站在雾里。
她穿着药王谷月白裙,发间插着他用废铁打的木簪——那是去年她生辰,他蹲在铁匠铺熬了三夜的礼物。
她眼角还挂着泪,却朝他伸出手:“你真的愿意为了一个剑灵,把自己变成怪物吗?”
陆寒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想触碰那双手,又想起昨日在乱葬岗见到的“苏璃”——那具被鬼修操控的傀儡,颈后刻着幽冥宗的鬼纹。
可眼前的“苏璃”指尖凉得像她从前替他敷药时的玉露膏,发间飘着他熟悉的草药香:“跟我回去吧,我们回青牛镇,我开医馆,你重开铁匠铺……”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我不怪你杀了那些人,我只怪自己没能早一步找到你。”
镜外,幻心的竹杖“咔”地裂开一道缝。
他盯着悬浮在半空的青铜镜,镜面正中央渗出缕缕黑丝,像被墨汁浸透的棉纸。
墨鸦握紧短刃,刃尖抵住镜面:“这不对劲,白霜子的鬼蜮术……”
“嘘。”
幻心突然抓住她手腕。
镜中传来陆寒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
他额角旧疤突突直跳——百年前他偷《神魂秘录》时,护山大阵在他识海种下的禁制,此刻正随着镜中波动发烫。
镜内,陆寒的手已经碰到“苏璃”的指尖。
剑灵残魂的笑声越来越清晰,右边的“他”已经举起了剑,左边的“他”在哭着摇头。
雾里突然传来金属摩擦声,像极了墨鸦短刃出鞘的轻响。
陆寒瞳孔微缩——他记得,每次墨鸦要杀人时,短刃都会发出这样的嗡鸣。
“师兄,你在怕什么?”
“苏璃”的指尖突然变得冰冷,她眼底闪过一丝幽绿。
“是怕我不是真的……还是怕你自己,根本分不清真假?”
镜外,墨鸦的短刃“当”地掉在地上。
她盯着镜中“苏璃”耳后若隐若现的青斑——那是幽冥宗“夺舍蛊”的印记,她亲手在十二具傀儡身上刻过。
山风卷起她的发梢,她望着镜中陆寒颤抖的背影,突然想起他说“我想找到苏璃”时,指节捏得发白的模样。
“他妈的。”
她弯腰捡起短刃,刃尖抵住自己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