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在场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没谁能凑到曲仙君面前去求证他这话的真假吧?
“曲仙君有什么理由包庇一个魔修?”
能胜过“獬豸堂大司主绝无虚词”这一常识的,自然是另一个公认的常识——曲仙君亲自见证的阆风使,怎么可能是魔修呢?
冥渊下,卫朝荣高高扬起半边眉毛。
“这话要是让她听见了可不得了。”他不置可否。
曲砚浓被逗乐了。
“这可奇了。”她说,“我听说曲仙君主持阆风之会后,决定来玄霖域一游,现在大约已经动身了。”
申少扬差点要跳起来。
“我怎么不知道?”他强装镇定,理不直气也壮地看着她,“我们刚从山海域过来,才见过知妄宫的卫芳衡前辈,没听说这个消息啊?”
徐箜怀听到“卫芳衡”这个名字的时候,轻微地动弹了一下,他冰冷僵硬如面具的脸有了些波澜。
然而他盯着申少扬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
“你没听说?”曲砚浓说得很像回事,“这事已经传遍山海域了。”
申少扬感觉自己的脚底板像是踩在热锅上。
“原来是这样啊。”他干巴巴地说,“哈哈,我们出发时太着急了,没听说这事。”
“这可真是太好了。”他硬着头皮,像一条挣扎的死鱼,“阆风苑一别,我始终难忘仙君风华,只盼能再见仙君一面,现在能如愿以偿了哈哈……”
曲砚浓漫不经心地笑一笑。
“大司主,此人毕竟是曲仙君亲自点出的阆风使,是否等曲仙君抵达宗门再做决断?”她问徐箜怀,“直接扣押,曲仙君面子上不好看。”
申少扬眉眼间闪过一丝惊喜。
他没想到“檀师姐”竟然会帮他说话,只要能拖延到下船,他立刻就跑!
曲砚浓只是别有深意地微笑。
徐箜怀僵冷的神情有了一点变化。
“上清宗有上清宗的宗规,仙修有仙修的规矩。”他的声音冷得像是冬天几乎要冻裂的顽石,每一声都撞在地上噼啪作响,“岂因背景后台而变?”
“今日是曲砚浓点出的阆风使,明日是她看重的门徒,后天是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上清宗还定什么宗规?”他冷冷地望着“檀师姐”,“獬豸堂不如直接改姓曲。”
徐箜怀说到这里,目光如箭,瞥向申少扬,“先行扣押,带回宗门细查!”
“什么?”申少扬大叫一声,“为什么?”
明明刚才徐箜怀还没这么严厉的,怎么“檀师姐”一提起曲仙君,他反而非得追究到底不可了?
是不是搞反了啊喂?
也没听人说獬豸堂大司主和曲仙君有仇啊?
他慌慌张张地到处看。
曲砚浓唇角一撇。
她若无其事地藏着笑意,故意一本正经地规劝,“大司主三思,曲仙君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就是!
申少扬赶紧点头。
曲仙君的脾气可不是好惹的!
徐箜怀刀锋一样冷锐的目光刮过来。
“多嘴。”他斥责,“上清宗的事,何时要问过她再做决定?与她何干?”
他不容驳斥地说,“将此人拿下!”
申少扬全身绷紧了,徐箜怀话音落下的那一瞬,他拔出了他的剑。
跑是跑不了的。
这是在南溟风浪中,周身是汪洋,脚底是孤舟,他能跑到哪里去?
前辈或许能帮他出手,可当初在碧峡,前辈也不过出手了十个呼吸,那时他还没断去魔骨,现在怎么办?
就算前辈能附身一百个呼吸,以他金丹期的修为,他能横渡南溟吗?
不能。
人在汪洋,便如孤舟。
他只能拔剑,誓死捍卫他的“清白”——他本来就是个仙修,被人说成是魔修,怎能不拔剑?哪怕对面的人是元婴后期也不能。
“前辈,如果我真的被关进獬豸堂的大牢,他们会发现你吗?”拔剑的那一瞬,申少扬冷静地问,“路上逃跑的几率有多大?”
不能在船上跑路,他只能等下船后伺机而动。
他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远天的冥渊余辉闪烁。
卫朝荣语气平淡,笃定无疑。
“不必跑。”他说,“哪儿也不用去。”
如同应和他沉冷余音,原本有些躁动的甲板上,忽而死寂。
谁也没有动手。
除了申少扬拔了他自己的剑,这甲板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出手,哪怕是徐箜怀自己。
“啊?”
申少扬握着剑的手尴尬地僵在原地。
他左看看,右看看,摸不着头脑。
——不是说要将他拿下吗?
怎么没人动手啊?
祝灵犀皱着眉头看他,神情严肃极了,眼里有犹疑有揣度,可她的手垂在身侧,一瞬抬起,很快又放下。
徐箜怀的脸色变得更冷了。
不知是不是申少扬眼花,他好像看到徐箜怀的脸色有一瞬青白如死气。
“为何不动手?”徐箜怀厉声质问。
曲砚浓挑眉。
她笑了一笑,反问,“大司主为何不动手?”
徐箜怀的脸色很难看,“我在问你。”
曲砚浓答得很潦草,谁都看得出她的敷衍,“我看大司主没动,我也就没动。”
徐箜怀的手紧紧贴着衣摆。
“你要违令?”他问。
曲砚浓答得更不上心,“怎么会呢?”
徐箜怀僵冷的眼睛瞪着她。
“既然不是违令,即刻动手。”他说,“下船后,自己回宗门领罚。”
哪有上清宗弟子不怕罚呢?
就算是经年累月给别人定下惩罚的獬豸堂弟子,也怕罚。
他们犯了错,只会比旁人罚得更狠。
“檀师姐”却像是根本已经将严苛的责罚置之度外。
她直直地望着徐箜怀冰冷可怖的眼睛。
“是你不想,还是不能?”
甲板上一片死寂。
徐箜怀僵冷如木的脸上很久才有动静。
他脸上的肌肉很明显地抽动了几下,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你是谁?”
曲砚浓很淡地一笑。
“一意孤行,早晚酿成大祸。”她说,语气清疏,言辞辛辣,“死脑筋。”
徐箜怀脸上的肌肉像是潜伏在泥土里的蛇,一缩一缩地鼓起。
这回申少扬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徐箜怀的脸根本不像个正常人!
他想起方才那面布满尘灰的道心镜,一声后知后觉的惊呼就在唇边——
“你……”
道心蒙尘。
獬豸堂的大司主徐箜怀,早已走火入魔!
徐箜怀根本不是不想抓他,而是不敢频繁出手,怕泄露这秘密,更怕失了控制,当场入魔。
房间里的那一掌落空,已耗尽了徐箜怀的精力。
可这声惊呼并没说完。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有人一叠声地打断,“檀师姐,你消消气,这事都是我的主意。”
“——是我一意孤行,是我酿成大祸!”
宫执事满头大汗,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直奔曲砚浓和徐箜怀中间冲去,嘴巴叭叭叭一声喘也不带,“是我采买了超量的耦合丹,是我和前辈商量将错就错直接开船,但檀师姐你听我说,我们这都是有苦衷的!”
“采买的单子上写的耦合丹数目不对,是誊抄的执事写错了,我也只能奉命行事啊!”
甲板上的人默默地望着他。
申少扬差点握不住手里的剑。
他迷惑地挠挠头——这都什么和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