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抬起了头。
祝灵犀的呼吸一滞。
那是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逃!”没有一丁点犹豫,她在灵犀角里断然说,“逃!”
他们被发现了。
白衣男修脸上略显疯狂的神色消退了。
他的神情冰冷,像冬夜的惊雷,探出了手掌。
四周的符阵一瞬成了囚笼。
祝灵犀从踏上仙途起就开始玩符,执笔画符的时候有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入门后的第一堂符箓课,别人还在照本宣科,为一枚入门级的感气符苦思冥想,她已挥笔立就,令授课的老师止不住地惊叹“有这般天赋,我又能有什么可教你的”。
她被人称为“小符神”。
可是这一瞬,她竟觉得自己根本不懂符箓!
那根本不是纯粹依靠庞大的灵气堆积起来的符阵,而是超越了灵力与技法,近乎道法的存在。
她动弹不得,她不知自己究竟能怎么动。
“祝灵犀,”申少扬的声音在她耳边嗡嗡地炸开,“抓住我!”
她的手比她的思维更快捕捉到他的踪迹。
衣角攥入掌心的那一瞬,她身侧爆发出一道夺目的寒芒。
没有四周的符阵那样声势浩大,也没有那样繁复的纹路,只是一道刺眼夺目的光。
但这光照破了一切。
四面的符阵轰然碎裂,坠落成灰,原本整洁的房间里落下一道深深的划痕,丹炉从中裂开,一分为二,碎落在地上。
“嗯?”灵识戒一声微讶。
“原来是他。”卫朝荣意外。
申少扬在极度紧绷里追问,“前辈,你认识这个人?”
卫朝荣语气淡淡,“见过。”
“以前一个同门,没打过交道。”他说,“眼熟而已。”
不知为什么,申少扬觉得前辈提起这昔日同门的口吻,显然兴致不高。
得不到提示,申少扬只好握紧手中的剑。
极致的喧嚣后,是极致的死寂。
其实前后不过是一个呼吸、一次交手,但谁也没有再动。
白衣男修隔着丹炉的遗体冷冷地望着他们。
“魔气……”他神色冷酷。
申少扬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剑。
即使他知道面前的敌人根本不是他能抵抗的。
可前辈的魔气暴露了。
没有办法不暴露。
以申少扬的实力,根本没法接下刚才那一招,他只能求助前辈。
“你现在没有魔骨,我力量必须通过灵识戒传递到你那头。”前辈平静地说,“即使再小心,也很容易被发现。”
申少扬握紧了他的剑,警惕地望着对面的白衣男修。
“魔修。”白衣男修语气冰冷。
气氛沉凝到极致,仿佛下一瞬就要爆发惊雷。
突然——
“笃,笃,笃。”
三声敲门,一下一下,不紧不慢。
房间里的人一愣。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舰船上禁止打架,都忘了吗?”有人站在门口,语气疏淡,“扰乱舰船飞行是什么罪知道吗?”
房间里的人呆呆地望着她,一时间谁也没回答她的问题。
“檀师姐”扫视屋里的面孔,从阆风使、小符神,再到神色冷酷的白衣男修。
这么巧?
她稍感意外:这一屋里,居然全都是她认识的人?
没有人反应过来,也就没有人动弹。
“违反宗规,还想抵抗?”曲砚浓很像模像样地横眉,“我数到三——”
申少扬立刻乖觉地收起了手里的剑。
“檀前辈,我要汇报!”他指着对面的白衣男修说,“这个人道心蒙尘,早就走火入魔了,之前就在舰船上大开杀戒,绝对是个危险人物,一定要警惕。”
曲砚浓似笑非笑地望了望他,余光瞥向他手上的漆黑戒指。
“是吗?”
申少扬狠命点头,“如假包换。”
白衣男修短暂地收回审视“檀师姐”的目光。
他瞥了申少扬一眼,冷笑了一声。
“当今五域中,竟还有个魔门的漏网之鱼。”他语气像凝了霜,气势十足,望了曲砚浓一眼,“把他抓起来,带回宗门拷问。”
申少扬不满,“你说什么呢?谁是魔修了?不能因为你刚才失手了,就说别人是魔修吧?你凭什么命令檀前辈?”
白衣男修望了曲砚浓一眼,“你告诉他。”
曲砚浓似笑非笑地接了茬。
她望向申少扬,很好心地说,“眼前这位就是这艘舰船的守船修士。”
“他还有一个身份,”她说,“獬豸堂大司主,徐箜怀。”
第55章 南溟吹浪(七)
房间里的灵气像是忽然凝结了。
五域中关于獬豸堂的传闻有很多, 包括这座斋堂中弟子有多严肃,定下的规矩有多么严苛,还有某些看似离谱的宗规如何曲折玄奇地保护了更多的上清宗弟子。
毁誉参半的传闻里, 流传最广的是獬豸堂那个严酷冷漠、不近人情的大司主。
在传闻里, 徐箜怀不像个活人。
这并非是说他看上去像个死人, 而是指他铁面无私、循规蹈矩,无论面临裁决的人是背景雄厚的贵人,还是贱命一条的普通散修,他全都一视同仁。
有时他让人痛快得拍案叫绝, 有时又让人扼腕深恨奈何刚直近迂,而更多的时候, 人们为这个名字下所浸染的血痕而震慑畏惧。
徐箜怀亲手杀过的凶徒尸骨可以叠成山。
就算是刚从深山老林里爬出来的无名小剑修也不会没听过这个名字。
告发凶徒,告发到獬豸堂的顶头上司?
申少扬张大了嘴巴,下意识地看向祝灵犀——獬豸堂的大司主,竟然也道心蒙尘?
可触目是祝灵犀微微蹙起的眉头。
她依旧身姿笔挺地站着, 神色如昔板正认真,可这板正掩饰不了她的愣怔, 她眉头蹙起,用惊愕的目光望着他。
糟了!
申少扬心里一咯。
他忘记了,即使眼前的白衣男修方才表现得有些疯狂, 也无法抹去后者是声名赫赫的獬豸堂大司主的事实。
在得知徐箜怀的身份之前,大家都可以随意地猜想他的善恶和立场,但这种猜想在身份揭晓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身形高大的白衣男修站在他们面前,冷酷的神情、偏执的言行、蒙尘的道心镜, 都不再重要,因为这一切都被“徐箜怀”这个名字替代了。
那不止是一个姓名,更是秩序和威严的象征。
徐箜怀说他身上有魔气, 说他是个魔修,作为上清宗弟子的祝灵犀当然会犹疑。
如果申少扬不能有力驳斥的话,不仅仅是上清宗弟子,就连更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会相信徐箜怀的话——他绝不想试试在五域做唯一一个魔修的感觉。
……他本来也不是魔修啊!
“大司主又怎么样?”申少扬很硬气,梗着脖子看向徐箜怀,“你的道心镜已说得明明白白,你道心蒙尘很久,说不定早就走火入魔了,谁规定大司主就不能有问题?”
徐箜怀的道心镜总是做不了假的吧?
“况且,我可是阆风之会的头名,曲仙君亲自见证的阆风使。”年轻的剑修拼了命地夸耀自己,“如果我真是个魔修,曲仙君难道还能看不出来?”
“就算你是大司主,也不能血口喷人吧?”
申少扬说得理直气壮,连自己都信了——就算徐箜怀是元婴后期、獬豸堂的大司主,在曲仙君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大司主地位再超然,那也只是凡尘俗世里的强者,曲仙君可是天上人间的无冕之尊。
谁的话更可信,这根本不用想吧?
——反正曲仙君又不在这里,他睁着眼睛说点瞎话又怎么了?
曲仙君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是吗?”她语气几分惊异,“曲仙君竟没看出来?”
申少扬答得斩钉截铁,“当然没有,我本来就不是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