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在此有地盘,那么城中更是会遍布他的眼线。好在姬梵将她困在此地并未大张旗鼓,即便东窗事发,姬梵也无法公然下令海捕,如此一来便有她行事的余地。
更重要的是,姬梵在妖界并不能一手遮天,否则之前也不会遍体鳞伤。他对什么心存忌惮,这使得他夹在两方之间,既不能让沈祛机一行提前救走她,亦不能使得其他妖族发现她。无论哪种情况,对他都十分不利。
思及此,季姰微微一笑。
姬梵不是不聪明,亦不是实力有缺,怪只能怪他投鼠忌器,掣肘太多,看着那么恣意,实则稍微动动,浑身的枷锁便相互磕绊,叮当作响。
她初步的打算是寻得朝家子弟所在。
此前听朝绯玉提起过,朝家不仅知道妖界入口所在,同样也与妖族有生意来往。若是能寻到朝家的人,便能顺势离开妖界,当然,在此之前若能查清挽月弓之谜,是最好不过。
“听说醉胭坊今日又要拍卖好东西了,那皮相,当真是千里挑一。”
路过一处高楼,季姰一手拉低兜帽,就听得人群中传来这么一句。
醉胭坊?
她脚步一顿,这似乎是朝绯玉所说的朝家见过姬梵的地方,原来竟是处拍卖行么?
这么说来,这里可能会遇到朝家人,但也有很大概率碰到姬梵以及他手下眼线。
机会和风t险霎时皆翻了几番,她心有踌躇,却听又有人说道:
“可不是嘛,坊主花了大价钱从东海带回的鲛人,长得自然没得说。”
“要我说,鲛人照着狐族还是差了点。”
“此话可说不得,要是被七殿下听到会有麻烦。”
“苟延残喘罢了,他还真当自己是领主。”
“那也不是你我这些小鱼小虾能瞎说的。”
周围人声嘈杂,季姰仔细辨听,就听到这几句对话,不由心生疑问。
什么意思?看来姬梵在妖界的威严并不如何,能被小妖在大街上公然议论。
可他的实力明明不弱,妖族不是向来弱肉强食么?
而且,鲛人严格来说也是妖中一族,为何会被拍卖?
但转念一想也不奇怪,人间尚且有人家将子女卖入花街柳巷的悲剧,妖界想来也有类似的情况,甚至更为变本加厉,不屑于凡人还讲道德礼法那一套,称其虚伪。
眼下还是正事要紧,季姰观望一二便从人群中穿过,并未打算停留。
“听说这鲛人是坊主从人界那帮修士手中买的。”
“再正常不过了,咱们还没吞并东海那边,贵人性子急,着急要这个模样。”
“这得卖多少钱啊?”
“咱们就别想了,今天坊中闭门谢客,谁也进不去,宫里几位在这儿呢。”
季姰心中一惊。
妖族和某些仙门有勾连,她并非不知。
但是修士为何替妖族贩卖妖族中人?
看来妖族内斗,互相倾轧之举比她想得还要眼严重,难怪姬梵心存忌惮。
若不是要事在身,她还真有意探究一番,却肯定不是现在,季姰定了定神,转身就走。
行至一处昏暗无人的小巷,她稍稍松了口气,从乾坤袋中取水解渴,却见挽月弓流光闪动的愈发剧烈,较之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频繁,若它是个人,此举无异于抓耳挠腮,心急如焚。
季姰一怔,一股诡异的直觉裹挟了她,她扭头往醉胭坊方向走了几步。
果不其然,挽月弓灵力流动更甚。
季姰:“……”
她本不欲作好奇害死猫的行径,但时不我与。
思忖片刻,她很快就想通了。听方才那些人的言论,醉胭坊今天要来贵人,来自妖宫。而姬梵不受待见,能让他心生忌惮的,估计也得是如此势均力敌的才对。
所谓王不见王,今日姬梵大概率不会出现在此地,最危险的地方恰是最安全的地方,若姬梵忌惮妖宫中人,想要查找到她的位置难上加难。
只要她作好掩护,毕竟妖宫肯定不是善茬,更得小心谨慎,若是被他们发现踪迹,下场可能还不如被姬梵捉回去。
两相权衡,季姰心中一叹。若不是挽月弓有所感应,不得不如此,她还真不会如此行事,去姬梵对手的眼皮子底下藏着。
但既然没得选择,便要盘算好后来。
快速过了一遍种种事宜,她有了决断,再服一粒丹药压制人气,延长身死状态,拉了拉兜帽,往回走。
醉胭坊前仍是妖挤妖,季姰立在边缘,再次意识到一个问题。
方才明确听得今日坊内闭门谢客,她得怎么混进去?
毕竟她可不是大人物,既然妖宫有人来此,四周的暗处一定有守卫,没有什么潜行进去的可能。
正当她愁眉不展之际,却听得人群顿时哗然,有人喊道:“来了来了!”
季姰闻言抬头,被骤然后退的人群挤得一个趔趄,强行忍住胸腔钝痛,压下咳意。
她好不容易站稳,就见远处行来一队车马,为首的是一只巨大的黑鹰,鹰背上坐着一个金衣男子,头上生着两角;而后是一顶十六抬大轿,通体为黑曜石凿成,嵌岩晶、密银,饰以鲛绡、金纱,四角挂着水晶铃铛,其间黑气四溢,奢华无比。
轿中人影影绰绰,瞧不清面貌,隐约能看出是女子身形,抬轿的是衣着华丽的木偶傀儡,个个面无表情,却极为精致。
纵使季姰对妖界有所了解,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瞠目。
看来妖宫的实力盛况空前,早不是妖王拜别之时那般元气大伤。
她大致瞧过去,来的大人物大概有五位。
坊门大开,四周的人俯身作拜,为免暴露,季姰也只得俯下身去,心中腹诽亏大发了。
车马并未停留,径直入坊,四周的人这才陆续起身,她刚一起身,肩膀就被拍了一下,吓得她几乎魂飞魄散。
姬梵还是发现她了!
她心中大骇,心如擂鼓,侧目瞧去,却只望见一截雪白的下颌。
那人同样带着兜帽,身量比她高许多,却不是姬梵,也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个人。
他携着她的肩膀后退几步,远离人群中心,这才开口,语调极淡:
“我带你进去。”
季姰瞪大了眼睛。
这人是谁啊?怎么会知道她想潜进醉胭坊?
瞌睡来枕头也没这么快的!
而且他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她好像在哪儿听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她正要开口询问,他却好似料到一般,动作简略地摇头:“没时间了,等会再说。”
季姰并未在此人身上感觉到危险,如今骑虎难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便也未作他法。
没办法,她的行动能力实在有限,又在妖族优势场合,除了脑子转得快一些,实际能做的步骤微乎其微。
那人携着她一闪身就到了一艘船舫中。季姰正觉奇怪,却未听见水声,这船分明是行于地面,无水而动,而两旁的乐声不停,嘈杂人声逐渐远去,一切都印证了一件事——
他们现在处在进坊车马的队列中。
季姰下压惊愕,心道这位难不成是什么妖中大人物,反倒出手帮她?
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车马入坊后径自分散,各上高楼,才算脱离人群。那人带她来到一处包间,确认四下无人,才走回堂前,将兜帽摘下,露出一副恬淡的面容。
季姰倒吸一口冷气,好容易才没喊出声来,今日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比前阵子加起来的惊吓都多。
原因无他,那竟然是碧波渡灵使,白右安。
仙门尊者竟然亲自潜入妖界,还出现在这里!
无数疑问和惊讶喷薄而出,使得她一时忘了出声。白右安见状也不介意,径直走到桌边坐下,身上的披风未摘。
半晌她才犹疑开口:
“灵使大人,您为何出现在此处?”
白右安闻言摇头,言简意赅:“与你无关。”
季姰无奈抿唇,又道:“那您能不能带我离开妖界?”
他还是摇头,语气不咸不淡:
“此间事未完,我还不能离开,若出去便再进不来。”
“那大人今日助我潜入此地,是否需要我做些什么?”
白右安还是摇头,季姰见状不由腹诽,他是不是除了摇头不会其他。
“你自行察看。”他说着,似乎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截妖骨递给她,“拿着这个,有此物便能以妖气庇身,不被察觉。”
季姰接过,只得道:“多谢大人。”
看来这灵使还真是古怪。百晓大会上遥遥一见,便觉这尊者格外离群索居,与其他尊者无一相熟,如今更是亲入此地,不知意欲何为。
但好歹是仙门中人,她无疑安心不少,在群妖环伺的环境中甚至倍感亲切。
之后一时无话,拍卖即刻开始,季姰坐在包间中耐心观察,起初还是一些妖界宝物,倒也无甚稀奇,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到了之前听说的鲛人。
她隔着纱帘遥遥下望,就见中间圆台上放着一个笼子,其上有数道封印,笼中放置一个满水浴盆,那鲛人就在其中,从她这个视角能看见一截湛蓝的鱼尾。
几处包间的竞价声愈隆,她心生好奇,喃喃出声:“真不知这鲛人金贵在何处。”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好看。”
能从白右安嘴里听到这种话,她倍感诧异:“就这么简单?”
他颔首。
“真是色令智昏啊。”她不由得感慨,却听他道:
“并非是美色供人赏玩,乃是食物。”
季姰瞠目,半晌才道:“大人既然潜入妖界,想必已然知晓妖族吞噬魂魄。”
白右安果然神情未见丝毫意外之色,默许了她的推断。
“若是食物,那拍卖的应该是鬼才是,怎么会同类相食?”
白右安没说话。季姰蹙眉陷入思索,转到屏风后,打开乾坤袋瞥了眼挽月弓,沉默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