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究竟给了我多少灵力?以后不要给这么多了,暴殄天物不说,还拖累你飞升。”
季姰说着,忽觉脸上一痛。她皱着脸对上沈祛机眉眼,就见他轻嗤了一声,也不理她,低头用手指蘸了药膏,给她往伤口上涂。
这人又生什么气?
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视线落到他的眼尾,此时那抹薄红已经褪去,不留丝毫痕迹,仿佛刚刚是她的错觉。
季姰想起沈祛机刚来时的神情。
是真的……有点可怕。
说起来师尊这嘱托本就不合适,但她认为师尊的本意也不是如此,多半是沈祛机理解的有歧义。照拂的再周全,也难免遇到眼下这种情况,师尊还能不分青红皂白地赖他不成?
思及此,她试图让他安心:“放心吧,我肯定会使劲恢复,师尊出关了也不会发现的。”
话一出口,就见沈祛机身形一滞。他对上她的眸子,后者眼神一片赤诚,坦荡的刺目。
她总是这样,自以为不被觉察地跟他划清关系。
“发现又能如何。”
他一哂,忽视她潜意识里的疏远和选择性的先入为主,捞起她的小腿放到软榻上,说着就要拆开纱布。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姰太阳穴一紧,还未待回过味儿来,就觉腿间一凉。
“大师兄,腿上的伤口我够得到,我回去自己处理就好!”
她连忙起身阻止,心道这可不能让沈祛机瞧见,今天他已经够生气了,不能再火上浇油。
左腿上的伤口当时应该是划到了石头,又长又深,她清理的时候用了半瓶愈灵膏才勉强将血止住。
其实季姰也没抱很大希望能拦成功,沈祛机的脾性她还是了解的,她向来只有接受的份。
但没想到沈祛机闻言,还真的将她放下了,转而从怀中拿出丹药,倒出一颗递给她。
季姰心道他竟然这么好说话,真是破天荒,连忙接过药吃下,以示自己积极配合。
白露暧空,素月流天。
榻上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然睡熟,半张脸掩在绒毯中,皎白的脸上沁着淡粉,眼睫浓密,琼鼻翕动,细长血痕结了痂,在本来毫无瑕疵的脸上愈发显眼。
沈祛机敛了眉眼,垂眸瞧了片刻,俯身解下她左腿上洇血的纱布。
一道狭长伤口横亘于整个小腿,从腿肚划到膝头。纵是季姰处理及时,灵药见效也快,乍一瞧还是触目惊心。
月光如水铺陈而下,落在他极长的眼睫上,从鼻梁两侧投下浅浅阴影,遮住了眼底难辨的阴郁。
沈祛机盯着那伤口半晌,一抬袖,修长的手就落在季姰脚腕,伤口起始的地方。他伸出双指,指尖顺着伤口走势沿边勾勒,动作极轻极柔,称得上缱绻。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模糊不清,顷刻散入空中:
“下次不要这样了。”
不要再瞒着我。
少女熟睡依旧,自然听不见。沈祛机也不在意,将那伤口一寸寸映入眸底,一丝极淡的笑意从唇畔溢出。
“算了,说了你也不会听。”
他侧头,又去瞧季姰的脸,然后将薄毯往上掖了掖,手顺势而上,理了理少女鬓角的碎发,这才收回视线,指尖盈起银光。
慈宁真人说过,季姰体质特殊,身体恢复速度较寻常人还要慢上许多。
沈祛机不是药修,对其中细节并不了解,眼下唯有以灵力加速她的伤口愈合,确保无虞。
他无视胸腔隐隐作痛,亦不顾喉间的腥甜,专心往她小腿的伤口上注入灵力。
果然,见效极慢。
这时候的沈祛机极具耐心,一动不动,只是忽地浮现出一个念头,此时她若醒着,必然又要说他浪费灵力,大材小用。
任她分开几个时辰,就弄一身的伤。是她的错吗?当然不是。
沈祛机心如明镜,眸底t厌色更深,分不清是自厌还是对那柳树精。
他不能明白,为何她对于分离总是那么雀跃热衷,就算从前瞧他不喜,如今也应好了。
明明他什么……都可以给她。
可是她从来不想要。不想欠他,变着法的补偿他。
但对谢既和朝绯玉却全然不同,他们给她什么,她都毫无负担的接受,从不将其视之为需要奉还的人情债。
沈祛机眸底漆黑一片,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
今日发生了太多变故,因着天泽庙那一遭本就心境不稳,以致受伤,而后又找不到她,如今在这看着她一身的血痕。
之前心头种种疑问被他暂时搁置,人不一定能知晓自己所求为何,却一定对自己不想如何一清二楚。
沈祛机垂眸,放在一侧的左手微微蜷起,勾住少女指尖。
两人之间那本就极短的距离,因着此举骤然消弭。
答案显而易见。
【作者有话说】
季姰:我怎么就睡着了?
沈祛机::)
注:1、“望之而不见其崖,往而不知其所穷。”——《庄子外篇山木第二十》;
2、“白露暧空,素月流天。”——《月赋》
久等噜!
第42章 疑云相踵
季姰醒来之际,映入眼帘的是鲛绡帷幔的金钩。
她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以手撑榻,缓缓起身,举目四望。
这是她在闻花榭的房间,竟然就这么回来了。
她不太适应地坐在床边,低头去看自己的胳膊。本来斑驳的血痕竟然褪去不少,仅剩下浅粉色的淡痕。她又感受了一下左腿的伤口,也完全不痛了。
愈灵膏效果竟如此显著么?
季姰有些吃惊,她知道自己的体质如何,愈灵膏也不是什么稀罕药物,月微宫的弟子人人都有。恢复的如此之快,若不是还有痕迹尚在,她都要怀疑在祖祠之后的遭遇是场梦。
她穿鞋下地,几步走到梳妆镜前,透过铜镜望去。
当时她滚下坡的时候抱着头,是以脸上的划痕最浅。现今一瞧,竟然完全恢复如初了。
季姰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总算反应过来。
愈灵膏肯定不会见效这么快,那时沈祛机又给她重新上了药,想来是后者的缘故。
就是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药膏,她得寻时机问问,看能不能要一些用以研究才是。
说到这里,沈祛机呢?
季姰欲披衣出门,这才想起到现在还没换衣裳。
她连忙低头,穿的还是那件石榴裙,上面的血迹和灰尘全然不见,划坏的口子原封不动。
说不上缘由,她下意识松了口气,从衣柜中翻出件云水蓝的苎麻长裙换上,又到梳妆台前梳头。
梳着梳着她动作一顿,心道自己当时发型肯定散了,乱作一团,但她不记得自己有拆过。
季姰直愣愣地同镜中少女对望,后者青丝披满肩头,一点装饰也无。
看来是沈祛机看不下去,忍无可忍直接上手替她拆掉了。
洁癖的人眼里的确容不得沙子。
季姰一叹,心道自己若是在他面前和泥,是不是得被他当场拎走。
她家附近有一座瓷窑,之前她还去玩过几回,一天下来,手上胳膊上沾满了瓷泥,一不注意就会蹭到脸上。
季姰忍不住设想了一下沈祛机脸上沾了泥的模样,见镜中的自己眉开眼笑,连忙捂住了嘴。
自己还想多活两天。
从抽屉中随便拿了根群青色发带将头发编到一侧,她这才终于起身,往屋外走。
此时夜色已深,院中灯火通明。
她刚从廊下走出,远远就见一个修长的人影正往这边走来,走得近了才看清,是朝绯玉。
“师姐!”
季姰正要跳下台阶,又想起自己左腿的伤还未痊愈,于是使劲挥了挥手。
“你好些没?”朝绯玉连忙上前,拉住季姰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一回,语气无奈,“你说说,咱们四个人都去调查,就你带一身伤回来。”
“今天的确是运气差了点,我现在不是好多了么?”
季姰不以为意,笑眯眯地道。
“我都听大师兄说了,这事确实非你能左右。”朝绯玉柳眉微蹙,眸中思虑难消,“这个地方实在奇怪,有些事虽在我们预料之内,却同我们设想的走向完全不同。”
“我还没问呢,你和三师兄探查秦夫人和秦奉衍的行迹,查到什么了?”
“此事稍后再说,我们先走,大师兄和谢既已经在等了。”
“去哪儿?”
“锦荷院。”
季姰闻言一怔。
*
锦荷院是秦奉衍和秦夫人的住处,是秦府占地面积最大的一处院落。
季姰同朝绯玉一道,过假山,走廊桥,走了好一阵才到院中心,此处灯盏更盛,亮如白昼。
屋前聚集着许多人。她们俩到的时候,婢女小厮一干人等守在屋外,沈祛机和谢既也站在门前,一个长身玉立一个姿态不羁,并未见到秦奉衍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