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小城市,遇到一个同龄人,成为校友的概率很大,这的确没有什么值得说道。
但贺循回想的总是淑女那句话:
【以前我们学校实验楼里有个废弃的阅览室,她就喜欢偷偷躲在那个阅览室里看那些武侠小说……】
黎可把Lucky的脑袋搂在胳膊弯里,一边腻歪一边走下楼梯。
她脚步声清脆响亮,嘴里还哄着Lucky说话,却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黎可。”
贺循说话不紧不慢,吐字清晰笃定:“你说你以前很喜欢看武侠小说,觉得自己是个侠女,该不会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红线?”
黎可脑袋哐当响,两眼突然一黑,差点没把自己从楼梯上摔下去。
“嗯?”
贺循在她身后,语气清清凌凌,“飞檐走壁的侠女红线,还有爬阅览室窗户的红线。”
他把最后两个字咬得迟疑缓重。
人人都有黑历史。
那两个字堪比收妖大法的咒语,砸得黎可眼冒金星,脚趾扣地。
黎可现在只想撕烂淑女那张闯祸的嘴,说什么不好,非得说阅览室。
淑女就说了那么一句话,他是怎么猜出来的?
“什么红线?”
黎可扭头,呵呵干笑,“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只庆幸贺循看不见她的脸,不然就能知道她现在的脸色是多么的变幻多彩。
谁十几岁的时候没有年少轻狂过,既然有“江湖四美”的小团体,那当然每个人也有个响当当的名号。 黎可当年的网名就叫“红线”。
贺循心想:当年阅览室那些记忆,每个细节都无比贴合这个女人,舍她其谁?
黎可心想:这种糗事,我除了装傻还能有什么办法?
第52章
黎可打死也不会承认。
她宁愿淑女说漏嘴是同班同学,也不愿意她把阅览室说出来。
谁能料到贺循居然还记得“侠女红线”那事。
哪有人自称是飞檐走壁的传奇侠女,然后姿势狼狈地从窗户里挤进来。偏偏那个时候,黎可偏偏自我感觉极好,觉得自己很酷很落拓,极有高人隐居世外的风范。
她那会儿的确有些中二病,跟蛮蛮淑女在一起不觉丢脸,反正大家当年做的傻事都是有目共睹,但偏偏从贺循那张平平无奇的嘴里说出来,有种鸡皮疙瘩抖落一地的感觉。
那间废弃的阅览室,其实是黎可更早发现,是贺循闯进了她的私人领地。
初中她跟贺循同班两年,两人交集极少,因为两所学校合并的缘故,班里隐隐有种身份歧视,特别是成绩划分出来后,在班主任的引导下,教室里甚至有条井水不犯河水的优劣界限。
枪打出头鸟,黎可看不起贺循这样的好学生——长得帅,成绩好,家世好,受欢迎,天下便宜都被他占光了,虽然摆着张客气礼貌的脸,其实内心傲慢冷淡,瞧不起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她有次闲得无聊在实验楼天台吹风,看见边缘有条下水管的窄道,心生好奇地翻过栏杆爬下去,发现能推开阅览室一扇没有关死的窗,从窗户钻进去,黎可就这样在荒废的阅览室搭起一块唯独属于自己的地盘。
这是黎可在学校最喜欢的地方。
她不知道贺循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进入阅览室,只是偶然发现窗下有张桌子突然被擦得很干净,而后某次贺循拿着钥匙打开阅览室的门,脚步轻快地迈进室内,那时候黎可也在阅览室里——两人是同班同学,总会有空闲的时间撞在一起。
突然有人开门闯进来,黎可以为自己被发现,秉着呼吸躲在角落一动不动,久久之后才悄悄探头,一眼就望见了贺循的背影,直到贺循离开,她才松了口气,听着消失的脚步声发呆。
她有想过装鬼把贺循从阅览室吓走,有想过再加一把门锁,有想过跟他直面相对,但后来想想算了,何必节外生枝,不跟他挤一处就行了。
两人也极少会在阅览室撞见,贺循都是中午和傍晚下课后过来,黎可要么逃课过来,要么挑其他时间。
直到那张便签纸的出现,才有了两人的第一次隔空对话。
后来……
很难说少女情愫萌芽没有这间阅览室的原因——她那时候想嫁给浪客剑心,但又想跟这个长得好看、跟她共享秘密空间的男孩子谈一下恋爱。
可是在贺循转学后不久,初三升学的那个暑假,那间阅览室已经被清空,改造成了新的化学实验室。
黎可也失去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但现在,不管贺循说什么,黎可装傻充愣也要把这事糊弄过去。
庆幸的是,贺循没有在她面前一条一条地抠细节,纠缠和仔细分析她到底是不是“侠女红线”,只是在黎可犟嘴不承认之后,默默地陷入沉思,而后走去了书房。
但黎可绝没想到这个人会这么阴险无耻。
中午吃饭的时候,Lucky偎依在桌边,贺循拍拍Lucky的脑袋,声量十足:“去找你红线姐姐玩吧。”
黎可一哆嗦,差点把筷子掉地上。
黑历史不过如此——她以前走在路上或者网络聊天,有小男生搭讪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不留真名,会让人喊她“红线姐姐”,另外要是做什么匿名好事,有人问她是谁,她也会云淡风轻地留个“红线”的名字。
黎可搬着椅子去帮贺循找书架顶层的东西,贺循声音疑惑平和:“何必搬椅子?你不是会飞檐走壁吗?”
黎可抖抖肩膀的寒颤,暗暗咬牙要把那张椅子砸他脑袋上。
小欧下课来家里玩,说学校旁边新开了一家奶茶店,买一送一,小欧用零花钱请贺循和黎可喝奶茶。
孩子长大了,大家开开心心地喝奶茶,本来挺高兴的事情,小欧说着话,贺循颔首迎合,温声道:“你妈妈就是喜欢吃零食喝奶茶的女侠,就像现代版的红线。”
小欧问:“红线是谁?”
贺循开始掉书袋,给小欧讲唐传奇的《红线传》,讲红线夜盗金盒的故事。
黎可这回真的生气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贺循尖叫:“你能不能把嘴闭上?”
贺循把脸偏向她,心平气和:“为什么?你是红线吗?”
黎可把嘴里的珍珠奶茶咽下,怒目而视:“我不是红线,我是红豆!”
他轻慢挑眉:“红线的红?可可豆的豆?”
黎可浑身恶寒。
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反应激烈,反应越激烈,就越坐实了自己就是“侠女红线”。
但贺循时不时、冷不丁地来一句,黎可防不胜防,就差给他跪下了。
另外还想掐死淑女一万次。
她不想跟贺循面对面,就怕他突然嘴里又冒出点什么让自己头皮发麻,提心吊胆的在家绕着他走。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让黎可走出家门喘口气——又去上岩寺啦。
结果在去上岩寺的路上,时间太漫长,坐在车子小小的空间里,旁边还有司机,贺循突然说话,清声问:“为什么是红线?为什么不是聂隐娘,不是红拂女?”
黎可紧紧捂着忍无可忍的脸——她是红线,蛮蛮是阿蛮,淑女是聂隐娘,娜娜是无双,有名有号的江湖四美。
对,这都是她当年捣鼓出来的。
贺循又问:“你是怎么发现能从窗户翻进阅览室的?怎么会好端端地想到从天台爬下去?为什么喜欢圈一个小角落躲在那里看书?”黎可捂住耳朵——因为她有病。
贺循还在问:“你喜欢红线什么?喜欢她的轻功?还是喜欢她的仗义?”
盘山公路圈圈旋旋,魔音入耳,黎可坐立难安,摇下车窗,让风刮进来洗耳朵:“停车!我要下车!!”
她让司机靠边停车,急冲冲地推开车门,摔门走人。
风水轮流转,黎可也有被逼到狗急跳墙的时候——她宁愿自己走到庙里去,也不想跟这狗男人坐在车里。
人气鼓鼓地走了。
贺循听她动静,也带着Lucky下车,抖开了盲杖。
黎可耸着肩膀,抱着手臂,埋着脑袋,脚步蹬蹬,沿着盘山公路往上走。
清爽山风拂过长发,像长长柔软的枝叶,也像蝴蝶飞舞的羽翼。
暖春如酥,日光艳丽,空气清透,林海莽莽,鲜红嫩绿,山里的风景很美,美到想让人一直往前走。
“黎可。”
贺循挥着盲杖,带着lucky跟在她身后。
“上车吧。”他的嗓音也像风和阳光一样清朗,“我不说话了。”
黎可不想坐车,她现在就想走路,冷哼:“我要走上去!”
既然她要走,那贺循也陪她一起走。
他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清寥寂静又无人途经的山路,只有一前一后的身影——这就有种他处喧嚣,唯独两人独守风景的安静,就像那间阅览室。
即便有山风和鸟鸣,即便有两个人前后的脚步声,还有盲杖和Lucky的动静。
但似乎一切都好静好静。
心也很安静。
黎可烦他:“你别跟着我!”
她迈着步子,心里忿忿,埋头碎碎念:“你再跟着我,我就要谋杀你,旁边就是山崖,我要把你推进林海深渊,我要毁尸灭迹,我要画个邪恶的诅咒,让你永远不能转世投胎,当个孤魂野鬼。”
贺循跟在她身后,听着猎猎山风从耳边刮过,听着她像阳光折射林间闪烁光芒的声音。
他毫不介意:“好!”
以前他总被她气得头疼,但现在贺循发现,他也喜欢“看见”她生气抓狂,不管是以前扣她工资,还是现在让她恼羞成怒。
她总是会让他变得不那么“好”和“礼貌”。
他也能想象她现在气鼓鼓的动作和模样,像一只河豚,很……可爱。
她有种……烦人的可爱。
一个烦人又可爱的女人,即便套上妈妈这种母性柔和的身份,连当妈妈都是可爱的。
这种可爱不是强者对弱者的怜爱,也不是男人对女人居高临下的俯视,而是……她让人心生欢喜。
贺循的身体衣角被风吹拂,他听见声音在山间回响,他知道现在自己身处空阔,他面对眼前的林海,黑暗中的有什么东西慢慢浮起来,带着春天的生机和色彩,他的脚步渐渐停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