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去了上岩寺,路途虽远,但宛如世外桃源般的清净之地,不染俗世烟火的一点尘埃。
贺邈在潞白市待过的时间虽然不如贺循多,但小时候也常来白塔坊过暑假,儿时的记忆不少,上岩寺有很多修缮都是贺家的捐赠,方丈大师年岁已高,也要特意去拜访一番,吃一顿山野素斋再陪主持聊天说话,怪不得贺循每次去都能待一整日。
回程的时候,周婆婆还特意拎来一坛糯米酒和一袋糯米糕,让贺循捎给小李姑娘,说是乡下自己家的东西,知道小李姑娘喜欢,特意给她留的,谁知道她这次没跟着一起来。
贺循温声道谢,让司机把土产放在副驾。
等回到白塔坊的家,他又让司机跑一趟,及时把糯米酒和糯米糕送去黎可家。
贺邈觉得这黎小姐有意思。
言行举止都很得体的姑娘,无论是从风格和行径上都不哗众取宠,但又恰到好处地点缀自己的存在感,还有年轻女生的俏皮灵动。
当然,私人助理只是种客气之称,最初跟着贺循回白塔坊的保姆是在贺家待了十几年、把贺邈和贺菲从小带大的住家阿姨,现在换成了个二十来岁年轻貌美的姑娘,虽然接触的不多,但贺邈看她和自家小弟的相处,绝对不仅仅是保姆两个字这么简单。
至少没有保姆每天只用上半天班,每天下午等贺邈回白塔坊,就已经不见佳人身影。
也没有保姆能挨着贺循帮他整理衣领,毫无察觉显露小脾气时,自家小弟还能用那种平淡语调下的耐心口吻回话。
“黎小姐不错。”
贺邈坐在客厅跟贺循说话,“落落大方,温柔细心,我看她时常关注你,照顾得很仔细。”
落落大方?温柔细心?
这个女人装什么都很像,还能假装自己是四十来岁的大姐。
贺循展平唇角,只想冷笑:“还凑合吧。”
贺邈有阅历有经验,年轻时也从花丛中过,这些年见过打过交道的女人不少,悠然道:“长相很漂亮,眼睛很勾人,五官最好藏一藏,不然容易惹是生非。”
贺循偏过脸,蹙眉冷声:“我不需要知道这些。”
“当然。”贺邈笑道,“这是你俩的事情,我不该多嘴,有些东西也不用眼睛看,男人也有办法知道。”
贺循抿唇:“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贺邈挑眉:“那我记错了?上次回家,你说遇见个年轻有趣的女孩,Lucky很喜欢她,下雨天还能跑到家里来……我这几天呆在白塔坊,想不出还有哪个姑娘还能让Lucky当主人看,我看Lucky可是前前后后围着黎小姐打转,你还能好端端让其他陌生女孩来家里?”
贺循沉默。
“是她?还是另有其人?还是你说的那姑娘又不来了?”
贺循沉着气,狠狠心,只得勉强承认:“就是她。”
贺邈笑:“今天怎么不带她去上岩寺?她以前应该常陪你去寺里,今天惹得人家姑娘失望,回来还要司机特意跑一趟送东西。”
“她犯错不听话。”贺循淡声道,“惩戒一下而已。”
“工作可以严格,对女孩子不要太严格。不过……”贺邈想了想,“现在没有人在你身边把关,很多事情处理都不方便,也许谨慎些更好。或者……”
贺邈思索片刻:“既然我这次来……我来帮你把把关?”
贺循知道他大哥对各种应酬交际都很擅长,长袖善舞,经历的事情和见过的人都更多,只是不假思索拒绝:“不用了,我搞得定。”
贺邈点头:“那行。”
心里斟酌一番,贺循也有话说:“大哥……不如你早点回临江?”
“为何?”贺邈惬意喝着黎可临走时煮的花茶,“还有好几天的时间,我多陪陪你不好?”
贺循眉眼平和,替他着想:“上次清露给我打电话,说她最近有假期,她想跟着你一道来潞白,也是想找个地方游玩度假,再者……你平时工作太忙,少有假期能陪清露,不如挤出这几天时间……你回临江给清露一个惊喜,两人找个地方度假,享受下难得的清闲时间?”
贺邈眉心的纹路一展,神色思索。
“再者,潞白的这个项目,该开的会也开了,政府那边也打过交道,眼下的工作重点和项目情况都已经弄完。”贺循身姿端正,声调不急不缓,“你要管的事情太多,剩下的一些细枝末节的工作,就交给我来处理,如何?我的耳朵能听,脑子也能记也能说话,可以帮你分担一些琐事。”
“我是怕你太累,现在做一件事,你要花的精力,要比以前看得见的时候多。”
“我不想一直当个废人。”贺循淡声道,“这些事情我都应付得来,你尽管放心回去,我会随时跟你汇报项目进度和具体情况。”
“你真的这么想?”贺邈问道,“不需要我多陪你几天?”
贺循捧着细腻的瓷杯,微笑道:“不用着急这两天,很快就到春节了,到时候我在家多待一阵子,陪陪爸妈,想聊的话和想说的事情,咱们到时候回家慢慢聊。”
贺邈想了想:“也行,来日方长,一切等你回临江再聊。”
贺循摸出手机,薄唇挂起微笑:“你现在赶回临江,也许还能赶上餐厅的营业时间,可以吃一顿意外的惊喜晚餐,我已经帮你订好了餐厅最好的位置,可以看到临江最漂亮的夜景。”
既然已经安排到这个份上——贺邈临时赶回了临江。
第二天黎可去白塔坊上班。
只看见贺循下楼,迟迟不见贺邈。
黎可心里还疑惑了下,猜想也许贺邈还在房间或者处理些紧急事情。
等啊等,等到早饭都凉了,迟迟没有等到霸总下楼。
“贺总呢?”她最后忍不住问贺循。
贺循神色淡漠:“走了。”
“走了?这么早出门了吗?”
“他昨天已经回了临江。”贺循展平唇角,抿起的唇角竟然也有丝促狭轻嘲。
真的假的?
不是要呆一个礼拜吗?怎么突然就回去了?
等黎可环顾家中,最终确认贺邈真的走了,又实在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总裁出差都这么随意吗?有工作安排也能连夜撤回?
她嘀咕了几句,抖了抖身上的裙子,略略失望:“靠,那不是浪费我这身新衣服。”
她以前每天穿得随意,现在难得来了个长得帅气又衣品极佳的霸总,贺邈每天早上会点到为止地赞美她一句,听着就很有好心情,打扮起来也很有动力,比某人的冷言冷语强多了。
贺循皱眉:“你今天穿的又是什么?”
她今天穿了条新裙子,典雅的丝绒黑裙,裙长至脚面,白线滚边,看起来纤长文雅。
黎可闲闲乜他,信口开河:“女仆装啊,我以前在女仆店上过班。”
女仆装?
贺循知道,城市里有那种精致可爱的女仆主题店,店员全都是年轻可爱的女孩子,戴着猫耳朵或者白色花边丝带,穿黑白色的蓬蓬短裙和过膝袜这种想象难以容忍,以至于贺循眉头紧敛,“你已经二十八岁了,不觉得穿……”他抿了下唇,“……太不合适吗?”
黎可斜倚着岛台:“你对女人还有年龄羞辱吗?”
贺循不跟她缠搅,直接要求:“换下来。”
“换什么?”
黎可理直气壮,“我没带别的衣服。”
“那就回家换,换完再过来。”贺循眉眼冷沉。
“不要,我穿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黎可拒绝,脚尖一拧,欣赏裙摆飞起的弧度,翩翩走开,“我觉得很好看。”
贺循太阳穴生痛,只能忍声沉气。
这种闷气引发的次数太多,在心里有种烦躁酸胀的感觉,甚至有些憋屈和无奈——这辈子从未曾有过的感觉。
不管她穿什么,现在家里没有了别人,她穿什么都是孤芳自赏。贺循极力想忽略这个女人的厚脸皮,却无法抹除脑海里女仆装蔓延的想象。
最后,贺循忍不住从衣柜里摸了件长款薄风衣,扔给黎可:“穿上。”
黎可无语:“我穿这个干嘛?”
“以前又不是没穿过。”他眉眼冷冷,“我是你的老板,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黎可两边唇角一扯,翻着白眼把宽大风衣裹上,纽扣从头扣到脚。
家里再度回归清净,贺循有时间也有了精力,决定好好管管黎可——贺邈在的那几日,她说话实在是太过嚣张,他被她气得头疼欲裂又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所谓的畏手畏脚就是如此。
这个女人,没有别的办法——不能惹恼或者用扣工资解雇来威胁她——她狡猾得只凭观察就能知道清露的事情,每每语出惊人,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破罐子破摔的事情。
贺循实在怕她去找贺邈。
只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冷不热地对付。
黎可这阵子就丧失了玩游戏的机会,在书房读了好多好多的书。
从《道德经》读到《心经》,从《清心咒》到《沉思录》再到《金刚经》,天天念天天读,黎可烦不胜烦,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但凡她遇见卡壳或者不认识的字,就要惹得贺循一声嘲笑:“文盲还想勾引人?”
贺邈走后,黎可再不提这号人物,贺循倒是冷不丁就要阴阳怪气两句。
“你管得着吗?”
她不以为意,“所谓眉来眼去,就是有脸就行,而我恰好就是个胸大无脑的美女。”
贺循冷声:“我大哥绝对不是肤浅的人。”
黎可怡然自得:“是哦,你看见了?”
他又忍不住闭眼噎气———不知道她脑子里读书读进了多少墨水,反正他自己需要听着书平静下心绪。
黎可也要抗议:“这些破书我不想再念了,再念我就要无欲无求、出家当尼姑了。”
喜闻乐见。
贺循心情微有舒缓:“你要是出家,那简直是玷污佛门清修之地,妖气森森。”
“放屁。连主持大师都夸我有福相。”
“那是因为寺里不养猪。”
黎可翻白眼:“你以前不说话,是不是知道自己嘴巴有毒?舔一下嘴唇就要被自己毒死吧。”
贺循冷眉冷眼:“如果能毒死人也不错,至少要把你带走,省得祸害人间。”
黎可哼声:“谢了,我可不想舔你的嘴。”
这话不经大脑思索,完全是脱口而出——话—落地,清脆快速地回荡在书房里。
忽然一切就静了。
敲击窗棂的寒风停住,摇着椅子的声响悄然消失,所有话语都被扼在舌尖,连呼吸甚至都在暂停。
两人都没开口说话,静静瑟瑟地停在那里。
黎可翻了两页书,低着头,又把书页阖上,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