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循闭着眼睛,沉默良久
“黎可。”他平静问她,“你喜欢我大哥?”
黎可耸耸肩膀:“帅哥谁不喜欢。你哥霸道总裁啊,不仅脸好看,身材好,胸肌大,气质成熟,香水有品位……”
她说得坦荡欢快,毫无羞涩。
贺循很想堵住这个女人肆无忌惮的嘴。
但又不知道拿什么去堵。
以前他的眼睛还好的时候,偶尔也会听见声音议论,说贺家小儿子的相貌比大哥更为英俊温润,性格也亲切随和。贺循当然不会自恋到觉得自己比大哥更好,但在这个女人眼里……
他现在的模样很难看吗?
“没有其他男人喜欢了吗?”
贺循撩起了眼帘,睁开那双茫然的眼睛望着她,似乎要望进她心底去,“我大哥绝对不行,我不允许你对他有一丝非分之想。”
“知道了。”黎可心头微乱,很不服气地哼了声,“你以为我真想对你大哥怎么样?真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不至于,天涯何处无芳草,两条腿的男人满地都是,我喜欢的男人也多的去了,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丢一个,有什么不行的?”
“那你还喜欢谁?”他乌发朗眉,瞳仁漆黑,定定问她。
人的眼睛要观察很多信息,所以不会一直专注着凝视。但盲人会,他看不见,但他看着,他一直持续、漫长又认真地注视着,企图让这双盲眼变成一种伪装,伪装成他永远、永远地盯着眼前人,把她的身姿脸庞都刻进那双无用的瞳仁里。
黎可被这双毫不掩饰的黑瞳直直盯着,脑子发涩,心里纷乱,已经不知道如何回答:“你问那么多干嘛,反正肯定不会是你。”
闻言,贺循垂下了眼帘,用浓黑的睫毛掩盖了那双眼。
黎可嘴唇发干,瞟了他一眼,解释道:“我又不可能抛媚眼给瞎子看,那不是白搭嘛。”
贺循倚靠在椅背,脸上的神色很淡,闭上了眼睛,声音也淡漠,一字一句,语调迎合心脏的缓慢起伏:“恰好,我对你这种女人也毫无兴趣。”“哦。”
黎可拖着长长又满不在乎的音调。
她扭头,呆呆地望着窗外,抿抿唇,心情其实不怎么愉快。
第41章 他只是需要风安静
生活从来不会一瞬改变,当意识到它时,已经悄然度过日日夜夜的积累。
贺循依然记得自己从病床下来,开始学着独自行走的那天,专业医护说他最需要的不是盲杖,而是学会克服心里的恐惧。迈开步伐,从病床摸到窗户,再从墙壁摸到房门,再到打开手机的读屏功能,从正常的播放音速再到两倍三倍,甚至更快的听力习惯,而后是吃饭穿衣和日常生活各种琐碎的细节,直至某天可以独自处理生活。
一路走到白塔坊,最初定义的简单规律作息、美好静谧的花园和整日播放的声响,最终呈现的生活是聒噪的锅碗瓢盆,小狗和孩子的奔跑欢喊,女人清脆放肆的笑声和旋律动人的老歌。
人生是奇妙且不可预测的。
同样不可预测的还有吃到嘴里的食物,很小颗的野李子,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色泽样子,硬邦邦像弹珠一样塞进了发呆的贺循嘴里。
为了答谢周婆婆送给黎可的那坛糯米酒,黎可特意回礼,狗皮膏药似的恳求贺循带她去上岩寺,这野李子就是周婆婆摘给黎可的,只有一小袋,给她解馋用。
李子咬在嘴里,果肉生脆,很酸很酸,汁水能酸倒后槽牙,再英俊的脸也忍不住皱起变形,抵御强大的酸劲。
恶作剧得逞的女人毫无内疚地哈哈大笑,笑声浮在空中,像鲜亮流淌的冬雾,把人缠裹得不见。
贺循脸色发恼,把她置之不理。
一个绅士文明的男人是不可能有揍女人的念头,他不确定自己是失明受挫还是脱离社会太久,教养和礼仪已经完全退化,很多次想敲打或者把这个女人捏在手里,让她礼貌安分点。
过了会,黎可又来搞突然袭击,快准狠地往贺循嘴里塞了另一颗硬邦邦的李子。
贺循心头恼怒,发誓这回真的要让她为自己的幼稚付出代价。
牙关一咬,他突然愣住——嘴里的李子,清甜无比。
怒意突然就吊在半空中,上不上,下不下,哑然瘪气。
贺循垂眼沉气,丝毫不想搭理人。
黎可凑近道:“你最近好像很忙哦?”
以前的贺循没那么忙,除了账户的交易买卖和一些项目投资,绝大部分工作都是交给曹小姐打理,他每天还有空闲听书或者广播,是从贺家公司在潞白市有了那个合作项目开始,他帮着贺邈处理了一些项目工作。
本来只是暂时代劳,谁料拜某人所赐,为了让贺邈以后不再来潞白出差,贺循硬生生接下了整个项目。
意外来临之前,他也曾在自己的创业公司无休无止地忙,只是这几年已经完全不接触公司日常事务。眼睛看不出,不能出门,少有应酬交际,所有的信息只能凭着听力,贺循从项目最早期的政府规划到后期的一步步进展,所有能找到的文件和相关的邮件信息,甚至是所有参与其中的公司和重要人员都要详细了解,以防在不自知的某处漏失一点细节。
突如其来的项目也压在了曹小姐身上,连带着她也忙得飞起。
罪魁祸首还不知死活地在旁,无比轻松地问他为什么这么忙。
贺循听着她的声音就头疼。
只是忍耐着,不得不开口:“最近这段时间曹小姐很忙,家里的事情以后你负责,你有空去跟她交接一下工作。”
家里大大小小的杂事,房子家电的修缮维护,日常用品的采购,社区物业的通知,保姆司机园丁等等的安排,以前都归曹小姐管,现在要换个人接手——不如给这个女人找点事情,让她忙点安分点。
黎可的表情既震惊又惊喜:“你的意思……是让我来当管家吗?”
贺循点头默认。
黎可惊诧大喜:“那会给我涨工资吗?”
贺循冷脸:“三万块还不够吗?”
“你还得扣钱呢,我每个月到手也没有三万块啊。”
“两个月的试用期。”他垂眼,冷声道,“如果你真能接手的话……以后工资会给足。”
黎可喜出望外,恨不得把脸蹭在贺循衣袖上以示感谢:“真的吗?实打实的三万块?那可太好了。”
贺循实在不放心她这个懒散无谓的性格,再三强调:“不能改变现在家中的一切现状,禁止所有心血来潮的创新,每一项工作安排都要做好书面记录,每隔半个月你要跟我汇报一下家里情况,如果做的不好,我会随时另外找人。”
“还有,性格要踏实稳重。”贺循蹙眉,加重语气,“好好改变下你在工作中的问题。”
“您放心,我绝对好好干。”黎可心花怒放,“绝对不辜负领导的期望和器重。”
她真的高兴,手指不自觉扯扯他的衣袖,媚眼频频放电,甜言蜜语信手拈来:“贺总,您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您这么英明神武慧眼如炬温柔体贴的老板,能有您这样的领导,简直就是我的人生之幸,未来之光。”
但凡遇上工作,这两人——一个总要耍点若有若无的霸总压迫,一个总是情不自禁地溜须拍马。
“慧眼如炬?”贺循挑眉冷笑,“我只是个瞎子,能有什么慧眼。”
“您的眼睛看不见,但是心如明镜啊。”黎可语气娇柔,“虽然我看不见您的心,但您的眼睛那么好看,就好像能看见您闪闪亮亮的心灵。”
也许人的本性就是喜欢甜言蜜语,没有防备的时候,总有那么两句能让人心情舒畅。
贺循平直点头:“词汇量越来越丰富,看来你读书的效果不错,以后每天继续,再接再厉。”
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黎可眼珠咕噜一滚,努努嘴唇,停住了高兴。
“好了,你出去忙吧,不要再来打搅我。”
这阵子贺循就不愿意跟她缠搅——跟她说的话越多,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被她影响。
头疼就是个很直接的后果。
黎可心里想着管家的事情,摩拳擦掌地走开,半途又扭头,开心问他:“那我以后的职位就不叫保姆了吧,是不是得叫管家小姐?”
“私人助理。”
贺循声音清淡,不远不近地传来,“你不是喜欢这个称呼吗?”
黎可挑起秀眉,也不错哦。
曹小姐的工作风格严谨规范,手里有很多分类细致的文件夹和账目明细来记录家里的各项事务,现在全都要转交给黎可。
黎可叹为观止。
不过就是一幢小洋房,家里就一个人,简直是大动干戈,那些文件表格记录着方方面面,包括房子的结构和翻新记录,家里的固定家具物品摆放,书房的书籍清单,各项生活用品的定期订购和换新,以十年为周期,甚至有各类耗损维修和生活开支汇总和总成本预算,全部清晰明了地记录在案。
生活不是今天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东西往柜子里一塞,什么坏了就临时找人来修,而是像机器一样自动规律地运转起来。
曹小姐说这些都是贺循刚到白塔坊的时候弄的,以便随时查阅信息和按部就班施行。
黎可只有两个念头:第一,他闲得要命,第二,他的掌控欲很强。
曹小姐在电话里交代了大半日,黎可已经知道要怎么做。
年轻姑娘学东西很快,黎可的脑子也不迟钝,曹小姐说一遍的事情她就能记住,已经运作的机器也无须大费周折改变,她只需要按时更新文件夹,照表格的自动提示定期采购、找人上门干活、缴纳各种费用,身在白塔坊反而比曹小姐更方便,家里哪里有问题都是一目了然。
当然,贺循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
失明之前,他一直独立生活,生活顶多算是自律洁净和有条不紊,眼盲后的种种不便,如果不想完全依赖他人,又要条理分明,记录和规律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比起掌控欲,他更无法忍受自己出错,或者……身处出错的环境。
只有某人是这个家最大的例外。
她是清淡佳肴里的辣椒,精品书里的错别字,固定程序里的 bug,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路留到现在,期间很多次贺循都想删除这个 bug,却让她明目张胆地留到了现在。
现在他甚至都不太想提起她的名字,一想起那两个字就直觉头疼。
最好是共处同个屋檐,默默保持距离。
黎可最近跟贺循说话,就发现他对自己有点过于冷漠,要么毒舌两句回怼再让她走开,绝对不会再一脸暗暗忍耐地听她叨叨。
这么看起来,贺循跟小欧反而更有共同话题。
他俩能聊 Lucky,聊天气生活,聊学校同学,小欧会跟贺循讲他从书里看到的故事,贺循也能跟他聊些浅显的历史人物,只要这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坐在一起,对Lucky就是双倍吸引力。
只有黎可遭到了冷落。
雇主脾气阴晴不定,儿子有了知心好友,她也懒得计较——马上要过年了,各种吃喝玩乐聚会都多起来,人心躁动啊。
不知道春节贺循要不要回临江。
虽然节假日三倍工资很好,但黎可每周单休,周末时间还要用来睡懒觉,额外假期少少,如果春节还要陪这个爱答不理的冷面鬼,每天的热闹喜庆一扫而光,光赚钱有什么意思。
黎可也旁敲侧击问贺循:“家里要不要购置点年货呀?还是您要回去陪父母家人?”
贺循想了想,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全家团圆嘛……如果只有咱们两个人在家,那是不是有点太寂寞了?”黎可眨眨眼,“还是您又有客人要招待?您看我现在管家,正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以提前安排安排,让家里焕然一新,喜庆满满。”
他知道她最近挺忙,电话时不时响起。小欧说:“蛮蛮阿姨要订婚了,我妈妈陪她逛街买衣服买化妆品,还有我妈妈别的朋友约她吃饭。”
“我会走。”贺循神色平和,“回临江过节,年后再回来。”
他不想跟她在这种节日待在一块,徒然招人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