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神色浮起一丝尴尬,他伸手摸了摸鼻尖,最后默默走开。
过了会,他把屋里的温度调高了点。
黎可还意外地得到了一次做饭豁免权,中午贺循点了她最喜欢吃的辣火锅,足不出户地享受在家吃火锅的快乐。
好吧。
其实这个人还不错。
黎可又不计较,把以前的事扔开了,该干活干活,该吃吃该喝喝。
天气太冷了,小欧再来家里玩,就不能一直在花园里呆着,黎可让他和Lucky在客厅里玩。
黎可发现,小欧现在喜欢跟贺循聊天。
小欧说他喜欢跟贺叔叔说话,贺叔叔懂很多事情,会很跟他讲一些见解或者想法,比如同学和老师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东西和场景为什么要那样布置,小欧喜欢听这些,觉得自己像个小大人一样。
其实小欧从小到大,跟着黎可或者被人带出去吃喝玩乐不少,但大家更多的是照顾他的身体和情绪,很少会跟他聊一些更深入的话题。
黎可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应付所有小欧想要的。
“那你可不能打搅贺叔叔哦,如果贺叔叔不想说话,那你就不要打搅他。”黎可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问他一些敏感问题,比如他的眼睛啊,看东西、出门,走路打球运动这些,你也要照顾一下他的心情,多聊聊上课,学习,Lucky,可以跟他分享一下你的生活和感想,让他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的。”
小欧郑重点头:“我知道。”
既然妈妈嘱咐,那小欧就多跟贺循聊自己的学习和生活,以至于三个人一起吃晚饭,黎可还要听他俩说话。
“我在白塔小学念书时,最自豪又最害怕的事情是被人知道我的外公是首任校长。”贺循对小欧的微笑里还有一丝无奈,“这样外公来接我放学就会被请进学校,所有老师都会过来跟我说话,这一度让我很苦恼,后来我就不肯让我外公来接。”
“终于等到小学毕业……结果念初中,班主任还是我外公的学生,我依然要被喊去办公室……”
黎可突然在旁边情不自禁地冷哼。
声音没控制好,以至于小欧和贺循都停住,小欧问:“妈妈,你想说什么?”
黎可问:“你知不知道最常被喊进老师办公室的是哪种人?”
小欧摇头。
“一种嘛,当然是老师们的得意门生,还有一种,就是班里的坏学生。”黎可假笑,“小宝贝,多跟你贺叔叔学习。”
贺循摸着水杯,漆黑的眼睛转向她:“听起来……你以前也常去老师办公室。”
“对啊。”黎可耸耸肩膀,无所谓道,“不过跟你不一样,我就是那种常去办公室自我检讨的害群之马。”
贺循的确有这种记忆——老师办公室常有同学罚站或者写检讨书,但那些同学挤在角落,他也从不去看。
不知道哪个时间空间,她也是那些罚站的男孩女孩中的一员。
可以想象,她应该轻易就把老师或者同学弄得火冒三丈。
贺循拍拍小欧的肩膀:“别学你妈妈的样子,她不听话。”
谁不听话?!
黎可在餐桌底下极轻地踹了贺循一脚,又笑眯眯地说不好意思,自己腿长不小心撞到,再分别挟起叉烧酥放进他和小欧的碗里。
贺循不动声色,伸手掸了掸被她毛绒绒拖鞋踢到的裤腿,再捻起手边的湿手巾,垂着眼睫,慢条斯理地擦拭修长洁白的手指,把手指一根根地捋干净。
黎可皱着鼻子努起嘴,腹谤这人洁癖狂,睫毛交错的瞬间,那块湿手巾突然就被极快地丢了出去。
眼前视线突然有白色闪过,黎可敏捷,闪身一躲,堪堪就避开了直扑脸面的暗器。
屁股下的椅子吱嘎拖了下,手巾掉在了黎可的椅子旁。
小欧正在埋头啃东西,没发现这两人的小动作,抬头诧异:“妈妈,你怎么了?”
“没事。”黎可维持着大大的假笑,弯腰捡起手巾,扔在桌上,“快吃吧,吃完咱们回家。”
她冲贺循竖起了中指。
可惜人家看不见,表情依旧淡定无暇。
白塔坊的日子总是一成不变。
时间已经翻到了年底,这个冬天黎可极少再去兼职礼仪小姐,拿到手的工资也很满意。
不过贺循好像忙了起来。
曹小姐的电话更多,送到家里的文件也更多,甚至何老板也多来了几次。
黎可听他们说话,知道是贺家公司的事情,跟潞白市的政府在新发开区那边有个新的政企合作项目,地皮和政策引导由政府规划,贺家提供资金和技术配备,具体的细节实施,何老板那边弄了个新公司,就是要开始项目进展。
这阵子,贺循的电话经常响起。
他的手机一直都是随身携带,至少以前在中午休息时间,黎可不会听见他的电话铃声,但最近连中午和午饭后都有电话打开。
黎可最近听贺循握着手机,喊了好多次的“大哥。”
她知道他有个亲哥哥和亲姐姐,最近电话消息和送到家里的文件太多,以至于黎可都知道了贺邈和贺菲的名字。
贺循参与了潞白市的企业项目,贺邈找他的频率理所当然提高,趁着年根底下,贺邈打算来趟潞白市出差。
除公事之外,也顺便看看小弟。
贺循回到潞白之初,当时陪着他回来的除了家里带来的保姆,贺家父母和贺菲一家都来了,一来是看看宋慧书的故乡和外公外婆的故居,二来家里人实在不放心,也看看贺循想要的新生活到底如何,陪着贺循在白塔坊住了一小段时间。
当时只有贺邈没有回来,一方面是公司事忙脱不开身,另一方面要安抚清露。
公务加私事,这次贺邈打算在潞白市待一周。
贺循当然说好,另外大哥来也无须住在酒店,白塔坊的家里就有客房,俩人还能多相处些时间。
贺邈也是这个打算。
确定好时间之后,黎可被告知——家中即将有客,那几天她会增加工作量,也要提前做好准备。
她要重新整理二楼的客房,更换床上用品,准备一应待客物品,也许一日三餐还需要增加一个人的份额。
黎可丝毫不觉得麻烦,反而觉得兴奋——以前家里从来没有关系亲近的来客,现在难得有客光临,还是贺循的亲哥哥,还是真正的公司总裁。
虽然她以前会喊贺循为贺总,但那多半是开玩笑,但现在不一样,是真正的贺总要来。
“你大哥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或者要求?或者平时生活有什么特别要注意和避讳的地方?”黎可摩拳擦掌,“我来准备。”
贺循语气淡定:“没有任何特殊,日常和我一样的安排就行。”
“真的没有吗?”黎可追着他问,“我肯定要好好招待呀,人家难得来一次,不能让人家觉得招待不周吧。”
贺循问:“你打算怎么招待?”
“您放心。”黎可连连拍胸脯,打包票,“我一定拿出最好最专业最顶级的服务,绝对不会丢您的脸,肯定要比何老板来的那个规格还要高很多,绝对能匹配三万块月薪的保姆素质。”
贺循蹙眉,但也默然不语——她能表现得好一点,家里人对他的操心也少一点。
黎可想了下,问:“那你大哥来的话,我喊你贺先生,我喊他什么呀?总不可能又喊贺先生。”
贺循略一思索:“随你。贺邈先生,贺经理,贺总,都可以。”
黎可点头。
她又问:“那他就一个人来吗?没有秘书和司机同行吗?不用安排秘书和司机的房间吗?如果是来出差的话,那岂不是要跟何老板他们应酬,不需要准备点醒酒药和醒酒汤吗?”
贺循沉气,很淡地撩起眼帘,空濛的眼睛望向她:“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没有说的事情就不需要做。这么殷勤做什么?”
好端端的,他又开始生气。
黎可知道他是嫌她区别对待,可她一开始对他也很细心周到啊,谁让他老是露出一副难以忍受的面孔。
再说了,当初他让她回来上班的时候,又没有指定说要哪种服务。
“好啦好啦,我全都听您的。”
黎可搓了搓手,打算亮出自己另一项技能,笑道,“您最近好像很忙哦,总是有电话,在书房待的时间也很长,要不我帮您揉揉肩膀?”
自从上次贺循说她动手动脚,黎可再没碰过他的一片衣角。
“需要吗?”黎可很清白地举起双手,“肩颈按摩?我以前学过一点。”
贺循沉默片刻,眉眼低垂,轻轻“嗯”了声。
仔细想想,其实他并不反感她的接触,不反感那双微凉柔软的手碰到他的衣角。
至于为什么有股莫名的不喜欢,贺循说不清,只是一种直觉的反应。
第38章 五十万,我帮你拆散你哥和你前女友
说是按摩,那黎可就真是心无旁骛,一心只想着讨好贺循,让他消气。
以前她在美容院上班,店里的美容师还会学点推拿按摩,做皮肤护理的时候给客人按按穴位,黎可虽然是销售顾问,但跟同事关系都不错,也跟着稍微学了点技能。
贺循觉得肩膀上的力道大抵跟 Lucky的爪子踩人一样不痛不痒,只是那双手从隔着衣料的肩膀移到了他的后颈,温热皮肤触到了她指尖的凉意,像冰冷的雨滴。
“你的手很凉。”他忍不住蹙眉。
几乎是从夏天凉到了冬天。
“是吗?”黎可收回手,用力搓了搓指尖,再呵口热气,“这样好点吧?”
黎可正经解释:“我就是这样,可能体温有点低导致手冷,以前朋友都说我是美人蛇,夏天的时候都爱贴着我,全身滑溜溜冰凉凉,冬天她们就离我远远的,怕我故意拿手冰她们。”
她浑然不觉自己这话不合适——在一个男人面前形容自己的身体滑腻清凉。
但贺循已经习惯了她的轻浮,只是用力闭上了眼,把她的话屏蔽在脑海外。
贴在脖颈的指尖生凉,稍稍用力按进皮肤摩挲,力道柔软又细腻,好像她的指纹完整地陷进了他的身体,那种感觉像雨滴落在吸水的物品,缓慢又不声不响地浸润,直到彻底消失无踪,持续的清凉从皮肤渗进毛孔,再深入肌肉和血管,最后随着血液游走到心脏,重复告知身体和大脑,这就是这个人的体温。
滑腻的凉感和皮肤摩挲导致的回温,这种触感让贺循隐隐有些不适。
盲人没有眼睛,所以耳朵会自动追逐声源,也会借由身体的触感来确定自己身处真实世界的安全感。
对,安全感。
先天的盲人从未见过世界的真实模样,别人领着他大步走路,他就跟着迈开腿,别人告诉他圆形发热的物品是太阳,于是灯具也是太阳,世界就在他人口述和自己的听力触觉中创建。
半途失明的人不一样,他们已经熟知世界的样子,于是对黑暗有恐惧感,旁人告诉他往前走,他会担心身边的桌椅衣柜甚至不存在的物品绊倒自己,从来不敢大胆地放开脚步,站在马路边听见川流不息的声音会担心被车辆行人撞到,往杯中倒热水的时候担心滚烫的开水洒在桌面或者身上,眼盲和想象都导致安全感的缺失。
但他们都对触碰有本能的渴望。
贺循也渐渐习惯了用手指触碰一切,再一遍遍地洗手,因为不确定手上会沾染什么东西。
失明初期会有很多人给他拥抱、牵着挽着他,不仅仅是安慰也是教他适应黑暗,甚至连走路不稳的奕欢奕乐都要努力握住他的手,后来贺循想要自己来,想要摆脱自己变成一个废物的感觉,他开始抗拒家人的引导和接触,学会自己独立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