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改签了,初四就回去。”
哪有一辈子,他们在一起的时限只有一天了。
第59章
她决定改签的原因很简单, 只是这么和汤骏年呆一天下来,她就逐渐力不从心,感觉到自己的动摇和迟疑。在墓地的那个瞬间, 她几乎想要脱口而出,把自己为什么离开的真相交底。但这样的话……她的坚持算什么呢。她又会想, 自己真的有必要坚持吗?
这样的念头撕扯着她, 她感觉到思维混乱,不能再深想下去,那不如快点离开吧。
虞谷秋还没来得及计划最后这天要去做什么, 汤骏年就说交给他来安排,她欣然地做起甩手掌柜,毕竟这样的机会很难得, 之前的旅行都是一个人,制定计划都得靠自己, 她不会有这样随波逐流的时候。
这最后可以心无旁骛游玩的一天,汤骏年没有要求她必须要几点起来,让她睡到自然醒就好。但虞谷秋悄悄设了闹钟,这仅剩不多的可以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她一点不想浪费。
她以为自己起得够早,结果睁开眼时就隐隐听到了客厅里传来的动静——汤骏年更早一步起来,依然在做早餐了。
两人像昨日一样面对面吃完早餐, 汤骏年叫车到了栖云市的老街,沿路有许多卖手工艺的店铺, 逛的大都是游客, 在这里挑些伴手礼回去最方便。
两人都给同事买了一些纪念品,虞谷秋在心里算着要送的名单,家人并不考虑在列, 毕竟她现在已经是离家出走的状态。
不过在路过一家花店时,虞谷秋看到橱窗上陈列着一只特别漂亮的喷壶,壶身是很亮眼的橘色,恰好是胡采春最喜欢的颜色。
她知道胡采春肯定等不到来自虞文夏买给她的喷壶,想必她之后还是就凑活地用那个坏掉的……汤骏年见她停下来看着橱窗发呆,问道:“要买这个吗?”
虞谷秋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嗯,我想最后试一次。”
她买下喷壶,当即拜托店主寄出。
买完所有礼物就到了午饭时间,汤骏年也早早选定好餐厅,但严格意义上来讲它并不是真正的餐厅,只是配有吃饭的服务,真正的吸睛点在于一整面的米酒墙,用不同的风味酿出来,甜度和辣度各有不同。食客来这里只需要交几块钱就能分到一只小杯子,可以随意喝三杯,再配上下酒菜,就在桌子边站着吃喝。
虞谷秋对此感到诧异:“怎么选了这家,你现在不排斥喝酒了吗?”
“也不完全是,我想开始尝试不排斥。”他回答,“而且我记得你说过喝酒会让人开心,至少你会开心。”
虞谷秋恍惚道:“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我自己都忘了。”
“你说过的话我当然记得。”
她玩笑:“全部吗?”
他却很认真地回答:“那你太高看我的记忆力了,那是十八岁的我才能做到的事。”
“……那也很变态了!”
他笑起来:“不,是因为十八岁的我们没怎么说过话。”
“……”
“所以,二十八岁的虞谷秋同学,再和我多说些话吧,哪怕只剩下这一天。”
虞谷秋低低地嗯了一声。
终于排到他们,两人各被分到一个杯子,可以去挑选酒。
汤骏年接了一杯尝了一口后,眉梢微挑,转头问她:“这一种米酒酿得比较甜,会是你喜欢的口味。你要不要尝尝?”
虞谷秋迟疑片刻,还是说实话:“其实我喝不了酒。”
汤骏年一怔:“之前不是可以喝吗?”
他当然不知道是癫痫的缘故,医生说为了预防必须要滴酒不沾。
虞谷秋打哈哈:“我最近开始注重养生了,决定戒酒。”
“……对不起,我选错餐厅了。”汤骏年反省说,“我应该事先问你。”
“没事啊,这里虽然酒是招牌,但也有非酒精饮料。”虞谷秋说着就去接了一杯喝给汤骏年看,然后比了下大拇指,“不是酒也很好喝哦,真的!”
他低头近距离地看着她,眼神一闪,说:“是吗?那我也试试。”
他没有让她分给他杯子里一点,而是直接弯下腰,手托着她的手,微微使力让杯子倾斜,就着她手拿酒杯的姿势浅尝了一口,如此自然,靠近的鼻息烧到她抵在杯边的手指。
虞谷秋立刻结巴道:“你怎么……”
他咽下饮料,抬起眼,滚动着喉结含糊道:“怎么了?”
他的自然衬出她的扭捏,仿佛他们就该这样亲密地分享一个杯子才对,可当然不是这样。
虞谷秋跟着咽了咽喉咙,语气持续接结巴,你了半天没说出所以然。
汤骏年端起他的杯子,贴心地主动解释:“我的杯子现在装满着酒,你别介意。”
虞谷秋差点被他糊弄过去,大脑宕机一下又飞速重启:“那你可以先喝完你的我再倒给你啊!”
汤骏年微微笑着点头:“是,刚刚没想到,太着急来喝你的了。”
胡说八道。
虞谷秋瞪他,让自己冷酷地拉下脸,背过身继续自顾自挑饮料,手指却在背过身的瞬间蜷了起来,止不住地轻轻搓揉着那份热气扑在上面的触感。
接下来她绷紧神经,防备着汤骏年又突然来上那么一下,可汤骏年却开始举止礼貌,没有再做出任何过界的举动,哪怕他们的独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倒计时,他就任时间就这么浪费着,站在她对面喝酒,拿着下酒菜蘸酱吃,听餐馆里放一首老歌,彼此连交谈都甚少。
虞谷秋的神经又松下来,伴随着可耻的失望。
她想她快精神分裂,一方面希望他就像现在这样,安然挨到分开就好。一方面却仍然在渴望着他的进攻,渴望着他挑动她的心跳。
下午的时间他们不能免俗地挑景点逛,这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汤骏年依然需要盲杖帮忙,但不再需要将手搭在她肩头依赖她引路,所以他们移动的速度比起常人要慢上许多,最多也就逛了两个地方,转眼到太阳下山,汤骏年带着她立刻急匆匆赶往码头。
他们排在五号码头前的列队里,这里停着一只体积相当大的破冰船。船身是刷得鲜亮的橘色,迎着海平面的夕阳,两种不同饱和的颜色混在一起,浑然一体。
这是来冬天的栖云必须要体验一把的项目,汤骏年运气算不错,逼近日期订也订到了,虽然只订到了最后一班,在日落时分出发,不过到了流冰区域天色就暗了。
虞谷秋是头一次听说破冰船,毕竟她从前连船都少坐。京崎是个内陆城市,她的人生里连海都没见过几回,更别说能有机会看到漂浮着流冰的海面,更想象不出船要如何在这样的海面上行驶。汤骏年跟她解说得头头是道,其实自己也一无所知,全是从网上做的功课。两个人像第一次春游的小学生,满怀期待地登上了破冰船。
夕阳落到一半的时候,载满游客的船体迎着金光出发了。
船长说要半个小时后才会慢慢看到浮冰,劝大家先去船舱里坐着等待,舱内可以烤火,很温暖。这个季节的海上会很冷,尤其日落下去后更叫人吃不消,所以这一班才会空出余位。
但虞谷秋却兴奋得身体发热,将船长的劝说抛在脑后,跑去船尾的甲板上欣赏离岸的城市,以及一路拖出金色浪花的海面。
汤骏年走在她身后,他收起了盲杖,一路摸着船檐。虞谷秋回过神,立刻放慢了激动的脚步,等待着他跟上来。
两个人慢慢并起肩,停在船尾的一小块空处。
虞谷秋找好拍摄角度,唰唰唰地拍下了许多重复的照片。明明这样的角度一张就够,她也说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拍好几张才觉得算是拍上了——但其实并非是一模一样的角度,每张的镜头都在逐级倾斜,最后一张照片,不动声色地框入了身边汤骏年的半边手臂。
她心跳如雷地立刻按灭手机插进兜里。
汤骏年没有察觉地看过来,问:“不拍了吗?”
虞谷秋含糊点头:“太冷了,手机掉电好快啊,留点电等到有冰的时候再拍。”
“其实那边已经有一点漂过来了。”他探出头指了指远处。
虞谷秋顺着看过去:“……没有啊?”
汤骏年一呆,恍了下神说:“啊,真的没有了。”
虞谷秋反应过来,忍不住哈哈笑:“你看见的是反射的阳光吧。”
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你别笑我眼睛不好。”
说这话时,汤骏年的语气软绵绵的,真可爱。
她遏制住坏心思,收住笑说:“你的眼睛已经好很多了,会随着恢复越来越好的。”
就像你会遇到更好的人的,她高兴地想。
汤骏年附和地扬了扬嘴角,脸上却没什么笑意。
最后一点夕阳落下海平线,但天空仍有橘色的余韵,不过在另一方,天空已经呈现出类似海面的幽蓝,两种颜色分割着世界,温度在拉锯中骤降。
虞谷秋冷得把脸埋进围巾,视线一扫旁边,汤骏年的手都冻得发青了。
“你的手套呢?”
“放在昨天的大衣口袋里,忘拿出来了。”
“……”虞谷秋便道,“那你进船舱里去烤火吧,不要站在这里了。”
“没关系。我喝过酒,身体里还是挺热的。”
“那都是几小时前了,酒劲早过了吧!”
他淡淡地笑着坚持:“真的不冷啊。”
虞谷秋欲言又止,最后狠下心撇开眼睛。
两个人无言地站在船尾感受着海上傍晚的风,汤骏年摸出耳机,分了一只过来问:“要不要听歌?我最近找到一首歌,其中的键盘手难得是坂本龙一。”
虞谷秋好奇道:“坂本龙一?他参与的流行歌吗?”
他点头,虞谷秋没耐住好奇接过耳机,耳机是有线的,他不得不站近一点,两人的大衣擦在一起,耳机线呈“Y”字,将他们的脑袋连在一起。
汤骏年接着掏出手机,他用密码解锁屏幕,却好几次都不成功,手指已经冻得很不灵活了。
虞谷秋自然也没漏掉这个细节,缩在手套和大衣里的手指难熬地蠢蠢欲动,再次狠心将视线掠过。
「再会之事就此作罢/压抑着心绪说再见吧
夜尽天明/离别之时将至」
天色逐渐昏暗,船两边浮现出流冰,仿佛流冰有生命意识一般,昼伏夜出,见日光消失了才一个两个地从海面下浮出纯白色的面孔。
刚才焦急期盼着的两人这时却都不着急去看浮冰了。
听着耳机的歌,海鸥飞过天际线的流云,呼吸间的白气朦胧地聚拢又散开。
「我紧紧拥抱你/紧紧相拥」
听歌的两个人岔开站着,不如一句歌词坦然。
浮冰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天色的拉锯战终于到了尾声,世界被一片深蓝色包围时,船身开始轻微地震荡——船头的钻头开始破冰了。
船舱里陆续有人出来,虞谷秋一边听着歌,另一边闲着的耳朵听见兴奋的呼叫,听见纷至的脚步,静谧的船尾不复存在。
「时间啊/若能倒流
相爱……」
身后有一群人经过他们,其中一人不小心撞向虞谷秋,她往前一踉跄,耳机脱出耳朵,歌也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