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稽?”
“昕芸当时迷上一个肥皂剧的男主角,但是她迷恋人家的方式呢是和男主角剪了一个同款的发型,短短的小刺头。当时我们住大院里,大人们笑她,小孩儿也笑她,说她要出家做小尼姑。她跑回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哭,最后想去偷大姨的假发,被爸爸发现后还狠揍了一顿。”
林淑秀说着,脸上又浮现出当年的幸灾乐祸,汤骏年听着她的语气心想,这绝对是一个不称职的姐姐。可最后是不是这个不称职的姐姐帮妈妈挡下了那顿揍,他想这个人不会告诉他实话,妈妈的信里也没有写到这段历史。
“那时候大院里每个月末都会集体在广场看露天电影,是昕芸最期待的一件事,但那阵子因为头发她不想去了,怕大家从看电影变成看她,不过我才不管,我就把她硬生生拉去,结果到那儿一看,有个光头的小男孩正被大家围观着,他头发也是刚剃的,蹭蹭蹭地跑到我和昕芸面前说,‘小尼姑,这下有小和尚来陪你啦!’”
汤骏年听到小和尚这三个字,神情逐渐变得古怪,喃喃自语着这个称呼。
林淑秀便问:“怎么了,她和你提到过这人?”
汤骏年摇头,转而问:“他们在一起过吗?”
“当然没有,所以我说你们像啊。她一把把人推开,搞得人家以为她很讨厌自己。结果回去呢她就写了一整夜的情书,最后却只有一行字。可就算只有一行字,她最后也没能送出去。她说想等头发长长了,自己变漂亮之后再送出信。不过缘分可不会等头发,刚长一点,那个小和尚就搬走啦。”
汤骏年恍惚地,略显急促地问:“那封信——上面是不是写了‘致小和尚’?”
“好像是。你看到过那封信?”
“托人整理妈妈遗物的时候知道的。”
他对着这位罪魁祸首,终于提及妈妈的死亡。语气平常,仿佛林淑秀的确只是一个经过的人,或者说过去认识她妈妈的人,两人因为这一点重叠的交集而聊着天,除此之外没有更多了。只有这样他才得以平静。
林淑秀怅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她一直都留着啊……”
汤骏年追问道:“那个小和尚的真名叫什么?”
“怎么了,你难道想找他吗?把信给他?”
汤骏年没说话。
林淑秀摆手道:“都陈年往事了,人家现在都有儿有女了吧,你突然递去一封旧情书吗,我挺欣赏你这份冒昧的。但是呢,比起替你妈妈操心已经永远错过的事情,你不如操心下自己还没错过的人怎么样?”
汤骏年说:“请你安静。”
林淑秀还真的安静了,但过了两秒,她更夸张地惊呼:“小吴又摔了呀,这回直接摔到人身上了,那男的直接把她整个人抱住了!”
“……”汤骏年冷声,“够了。”
林淑秀也冷哼了一声对冲:“够什么够!我当年眼睁睁看着你妈妈为了点破头发错过喜欢的人,还要让我看着你为了双破眼睛重蹈覆辙吗?”
他感到荒谬地笑起来:“头发和眼睛怎么能一样?”
“因为你的眼睛会像头发一样重新长出来。”林淑秀再次图穷匕见,“只要你愿意接受我的眼睛。”
“……不可能。”
“你不用有负担,觉得接受了就代表你原谅我。”林淑秀说,“原谅和放过自己是两回事。你只是放过了自己。”
汤骏年被这句话直击,嘴唇轻微颤抖着,却又非常固执地,粗暴地摇着头。
“你们倔的性子实在太像了……”林淑秀终于叹口气,“那你就这么瞎着吧,随你。但你不能因此错过你心里真正爱的人。”
汤骏年的表情又恢复平静,理智地说:“我不能跳舞,难道我要让她也不能跳舞吗?她在舞池,我在这里,这就是我们最好的距离。”
林淑秀听后吃吃地笑,耸动着肩头,喃喃:“两个傻孩子啊。你以为她真的去跳舞了吗?那都是我骗你的。”
“她离开后就拒绝那个男的,一个人坐在吧台,小心翼翼地偷看我们两眼怕我们打起来呢。她已经一个人坐了很久了。”
“你就算不能跳舞,你也该过去给她一个拥抱,好吗?”
第41章
虞谷秋离开圆桌, 在卫衣小哥的带领下朝舞池走去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看了汤骏年的背影一眼。
这四周很多人,但她觉得他的背影很寂寞。
等回过神时, 自己已经停下脚步,对着卫衣小哥说:“算啦, 你还是找别人跳吧, 对不起。”
小哥脸一垮:“我到底是多不讨人喜欢啊!”
“不是不是,是我只想和我喜欢的人跳舞。”虞谷秋指指汤骏年的背影,“我喜欢的人就在那里, 我不想抛下他自己去跳。”
小哥大惊失色:“苍天,你早说,我不成了棒打鸳鸯的恶毒小人了!”
虞谷秋哈哈一笑:“哪有这么严重。”
“照这么说我们扯平, 酒你也不用请我了。”
小哥挥挥手,示意自己再去找别人跳, 走出两步又回头冲她眨了下眼:“仔细一看你们真的很配的。”
虞谷秋一愣,想说谢谢又觉得好怪,不知所措地跑开了。
她到前台重新要了罐苏打水,挑了一处方便看汤骏年和林淑秀说话的位置,时不时看一眼,提起的心就落回去,看上去氛围和平, 问题不大,没有出现谁甩手就走的情况。
她低头去刷手机, 在加上许琼的微信之前其实已经没有刷朋友圈的习惯, 但加上后却很手痒想看两眼。
平常她一直克制自己的这股好奇,但今晚足够热闹,划那么多条里看一条许琼的朋友圈就好像很顺理成章, 她不必苛责自己放不下。
虞谷秋这么想着,一条条刷下去,各种聚会照,周承意此时也应该在聚会,发出来的却是和外婆的两人自拍,真是一个会在外面维持孝顺形象的心机男。
她内心腹诽,又往下刷,终于看到了许琼的动态:一桌家常菜,菜色显然比日常更丰富,鱼肉菜小点心应有具有,配文是厨艺见长。
虞谷秋的目光划过去了,思维却还偷偷地延迟着,她在想,许琼做的饭好吃吗?还是养母做的饭更好吃呢?
巧合的是,她想起养母的时候,手机居然真的开始震动了。
来电显示养母的名字,胡采春。
虞谷秋心头一惊,立时有些坐立难安。
她们早不是无事寒暄的关系了,大学住宿后她就从家里搬了出来,毕业后又先跟室友合租,再是自己独居,总之再没回去过那个家。当然不是真的从没回去过,过年必然还是会回家,发现她的房间早被悄无声息地改成了储物间,过年回来的时候好歹给她腾出一张床。
爆竹声乱放的除夕,她关了灯躺在床上,被单有那种在衣柜里放了很久没有晾晒过的霉味,房间里成堆的箱子现出黑黢黢的影子,在乱放的烟花之下那些影子时轻时重,如野兽匍匐在她的床边,发霉的被子是她唯一的盾牌。
是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回不来这间房间,这里已经变成荒野。
但他们表面还是相亲相爱一家人,有一个四口之家的微信群,养父母会时不时在群里发红包,其他并不多讲。她也会每月发工资时给他们转账,其他也不多讲。
因为虞谷秋知道他们还有一个三人小群,话会放在那里讲,无用的链接也会放在那里分享。
她无意中知道的时候却是松口气,心想省力气了,她没办法做到屏蔽他们,但要应付那些并非是讲给自己的话更是一种折磨吧。
如此,她反而要感谢他们的贴心。
虞谷秋深吸一口气,接通了胡采春的电话。
“喂,妈妈。这么晚还没休息吗?”
“是呀,你在外面玩儿吗?”她关切却又淡淡的语气。
“对,跨年嘛。你们今天有庆祝吗?”
“我们哪里凑得了你们年轻人的热闹。倒是你弟弟给我们带来一个大好消息。”胡采春开心道,“他要订婚了。”
虞谷秋并不意外,虞文夏前几年就交往了一个女朋友,谈到现在要订婚是很水到渠成的事。
“恭喜他了,我会准备个大红包的。”
“自家人客气什么。”胡采春笑道,“比起红包啊,我更希望你带男朋友来。都老大不小了,作为姐姐的怎么能让弟弟先当了榜样呢?有合适的人就带回来见见我们。”
她像所有称职的母亲一样关心她的情感,虞谷秋当然也得作为一个称职的女儿回应说:“我会努力的。”
“那就是现在还没有了?”
“……”
“过年的时候回家来吃饭吧,妈妈有个老朋友,她儿子蛮不错的。你们趁机吃顿饭认识一下。”
两人又寒暄几句,虞谷秋挂掉电话,比挂掉院长的电话还要累。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有段空缺没去注意那两人,着急忙慌地看向圆桌,却发现桌边只剩下林淑秀,汤骏年呢?
她顷刻站起来要回去,脚步却在看见人群中的汤骏年后惊讶地停下。
他打开了盲杖,一边探路一边朝周围被他盲杖扫到的人说抱歉。
他的方向竟是朝着她而来。
虞谷秋三两步走上去,他的盲杖跟着扫到她的鞋尖,她跟着也同样收到他紧张的抱歉。
她笑着问:“你要去卫生间吗?”
听到她的声音,汤骏年表情一松,将盲杖收到身侧。
“不……我来找你。”
虞谷秋好奇道:“找我?”
他问:“为什么没有去跳舞?”
虞谷秋这时反倒别扭了,不见刚才回答卫衣小哥时的坦然,含含糊糊地说:“怕踩到别人。”
他又问:“那你想跳吗?”
虞谷秋预感到什么,怔怔地扫着汤骏年的脸。他的脸绷得很紧,足以看出他很忐忑。
她也不自觉变得忐忑,胸口上跳又下坠,催着她说:“……想。”
她没说多余的话,因为那种预感暗示着她不要多说,将话语交给他,交给这个正在勇敢的人。
汤骏年迟疑着,空气一度停滞,周遭越是吵闹,虞谷秋越觉得他们之间安静。
在这份安静中,她的视线越过汤骏年的肩看向圆桌,带着点不好意思,林淑秀却早已经将脸转开了,她招呼着另一个陌生人坐到圆桌,请对方喝酒,两个人热络地干杯聊天。
终于,终于,汤骏年问出第三个问题。
“那要和一个不怕被踩到脚的人跳吗?”
虞谷秋的颧骨早已在他的第一个字蹦出来之后就忍不住上扬了。
她明知故问:“是谁啊?”
汤骏年收起盲杖,递过来他的双手,真像一个敞开的怀抱。
虞谷秋的心一下子软透,将自己的手放上去,手心贴住他的手心。他们的手都不是柔软的手,各有各的老茧,那些茧互相摩擦着,也许就不必担心硌到对方。
虞谷秋知道他没办法跳,但她也根本不会,适合他们的自然不是正儿八经的探戈,最多只能互相牵着对方像散步似的转悠几个圈圈。
跳舞已经不再重要,他们只是借着跳舞的名义可以互相拥抱对方。
所以虞谷秋也不好意思挤到舞池里去,她拉住汤骏年的手慢慢往边缘人少的地方走:“我们不去舞池,在旁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