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跟我装呢。”她终于挑明,“我妹妹信里曾经提到过他儿子喜欢过一个姑娘, 名字是稻谷丰收的秋天,那不就是你的名儿吗?你俩是高中同学吧?怎么现在连名字都要骗他?”
虞谷秋听百感交集地叹了口气。
“一切都只怪我的灵机一动。”
她把自己在去送东西之前其实已经去找过汤骏年, 并且被他无视消息的事情和盘托出。
“所以当时为了能和他套近乎,我才出此下策……反正现在我打算今晚跟他坦白的,这不你突然来了,我还没找到时机嘛。”
“我还以为你当他是暗恋你的变态,赶紧改名字免得他缠上你呢。那也太丢我脸了!”林淑秀哈哈笑,“这样说起来,他不知道你是虞谷秋的情况下又喜欢上你一次啊, 小谷还得是你啊!”
虞谷秋心一慌,乱糟糟道:“谁说他现在喜欢我?!”
“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现在跟来这里, 在我在的情况下?”
“因为他看了那些信。”虞谷秋说, “他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只有你们他当然不会留下来。但是有我在,我给了他一个愿意留下来的借口。他本质上还是愿意和你呆一会儿的。不然他今晚根本不会来养老院。”
林淑秀撇撇嘴:“才不是, 他才不会愿意和我呆。陌生人之间有什么好呆。”
“你真小心眼,他说陌生人你就记仇了。我看你无所谓的神情,还以为你没听进去呢。”
两个人轻松地调侃着,谁都没有将沉重带进来,今晚是这一年最后一天,应该庆祝新年的到来,陈年的伤痛就不必再强调了。
将林淑秀的轮椅推进俱乐部,虞谷秋又赶紧回去找汤骏年。
返回的路上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好像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就会不见了,即便他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根本哪也去不了,但她就是有种他也许会不顾一切离开这里的不安。大概是她始终无法想象汤骏年今晚到底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和她们呆在一起。
好在她快速地跑回来时,汤骏年仍旧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透过车前窗,他无神的眼睛和英俊的脸孔像是一樽橱窗后的人偶模特。
她气喘吁吁地拉开他那侧的车门。
“我们进去吧!”
人偶就像是虞谷秋小时候幻想过的那样活了过来,朝着她点头说话,将手搭向她,只属于她的人偶。
*
今晚的俱乐部比虞谷秋上次来时热闹许多,舞池里塞满了人,舞池外的小圆桌也被全数占据,于是通往二楼的阶梯上随意地坐着人,握着啤酒碰杯聊天。
上次来时所有人都对林淑秀的轮椅视而不见,这次也同样,对虞谷秋身后进来的汤骏年视而不见。
这也是虞谷秋会在这一晚想起这里的原因,她喜欢这里的自由,所有人脑海中也只有一件事,放松和跳舞,其他的问题就变成了旋律中的静止符。
虞谷秋带着汤骏年去找林淑秀,结果一眨眼,原本她呆着的位置已经不见了。
“林姨?”
她扯着嗓子在人群中大喊,汤骏年皱起眉头:“她怎么了?”
“我刚让她等我一下,但现在人不见了。”
“她总是这么自我吗?”他冷嘲道。
虞谷秋也微微隆起眉:“要是这样就说自我就有点过了吧……我觉得就是发生了什么急事而已。”
汤骏年不置可否。
虞谷秋又叫了好几声林淑秀的名字,终于模糊地听到了她的反馈,喊着“这里、这里!”。
她努力地在人群中辨认,这才发觉林淑秀此刻正在最角落,正扒着一张圆桌费力地冲他们挥手。
虞谷秋得意地朝汤骏年澄清:“看,我就说吧,她才不是乱跑,是替我们占位置去了!”
汤骏年嘴硬地哦了一声,并没有改口的意思,又慢吞吞地搭上虞谷秋的肩朝圆桌去。场内人太多,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他已经将盲杖收起来了。
两人和林淑秀汇合,立刻就听林淑秀开吹她是如何眼疾手快在众多人里预判到即将离开的人,又是如何凭借轮椅半路杀出一条血路一夫当关抢下桌子,最后图穷匕见地说:“最重要还是我眼睛好,知道不,汤骏年,眼睛好。”
汤骏年眉毛都不带抬一下,装没听见。
虞谷秋插嘴问:“我去买点喝的,你们喝什么?”
汤骏年答:“苏打水吧,谢谢。”
林淑秀则说:“我要酒。”
虞谷秋嘴角一抽:“不可能。”
“我要酒。”
“不可能。”
“那我自己去买。”
“……”
汤骏年歪过来半个脑袋,靠近她的方向轻声说:“看吧,自我。”
虞谷秋头痛道:“行行,我买行了吧。”
一分钟后,她无奈地端着托盘回来,要了一瓶酒一瓶苏打水和三个杯子,打算只给林淑秀倒一点点酒让她过个嘴瘾,然后再换成苏打水。
算盘打定,她舒心不少,然而刚放下托盘呢,林淑秀迅雷不及掩耳地抢过了酒和杯子,已经将酒倒去了大半。
虞谷秋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她并未停手,又拿过杯子倒过第二杯酒,并且将这杯酒推到了汤骏年手边。
那杯酒倒得很有技术含量,容量在杯中的一半,以致于酒的气味并不发散,如果不将鼻子伸进去闻是闻不到的,这是摆明了要坑汤骏年一把。
林淑秀面不改色地又给虞谷秋倒了一杯苏打水,递给虞谷秋时用口型示意她:别告诉他。
虞谷秋棘手地接过杯子,正在内心天人交战到底该背叛谁,忽然有人来解救她了。
对方从桌边经过,定睛看了两眼林淑秀的轮椅,又看向虞谷秋,恍然地眨了下眼,竟跟她打起招呼。
“嘿,你还记得我吗?”
虞谷秋茫然地在脑海中费劲搜寻,终于将眼前的人对上号——就在上次她来俱乐部时曾经邀请她共舞的那个菜鸟卫衣男。
今天他仍然穿着卫衣,虞谷秋凭借这一点想起他来。
“记得记得。”她客气地点头,“好巧啊,你也在。”
“因为我经常来啊!倒是没再见过你们来了。这回还带了新朋友来呢?”他看了看汤骏年,热情地伸手拍他的肩,“你好啊。”
汤骏年如惊弓之鸟,下意识地往虞谷秋的方向回撤,并问道:“你的朋友?”
“不算吧,有过一面之缘。上次他邀请我跳舞来着,但我们俩都是菜鸟……”
卫衣哥讪笑道:“我现在可不是菜鸟了,要不要再和我跳一支?”
虞谷秋头摇得像拨浪鼓:“可我还是菜鸟啊。”
“没事的,今晚不讲究这些,好多没有跳过阿根廷探戈的人今天都来这里跨年,你没看舞池里大家都在乱跳嘛!开心最重要,我还可以教你最简单的舞步。”
虞谷秋还是拒绝:“我和朋友们一起来的。”
林淑秀却在这时唱反调:“没事,我们作为朋友很支持你去跳。”她看向汤骏年,“你说对不对,你支不支持她去跳?”
虞谷秋的身体轻微摇摆着,期待着他的回答。
哪怕他只是说随她这样的回答也好,这样暧昧的空间足够她能暗自理解为他并不愿意她去。这样她就会高兴了。
汤骏年的指尖抚摸着杯的边缘,摸了一圈,才说:“当然。”
虞谷秋垂下眼睛,他连这点余地都没留给她。
林淑秀挥挥手催促虞谷秋:“行了,你看我们俩都同意你去跳,你就去吧。”
虞谷秋本来是打定主意不去跳舞的,何况是和陌生人,但是看林淑秀这副架势,忍不住猜测她是不是有些话不方便当着自己的面和汤骏年讲,这样的话自己一直呆在这里确实不合适。
虞谷秋犹豫着,松口说:“好吧,那我去了。”她看向卫衣哥,“麻烦你了!”
对方笑道:“等会儿请我杯酒就行。”
两人相携离开,圆桌断崖式地安静下来。
林淑秀悠悠地喝了口酒,开始给汤骏年口述转播虞谷秋和别人跳舞的实况。
“他们现在到舞池里去了。”
“哎呀,那男的一手搭肩,另一手摸上腰了!”
“开始跳起来了……她果然踩到他脚了哈哈。”
汤骏年猛地出声打断她:“你可以安静一会儿吗?”
林淑秀气定神闲:“是吗?我是以为你想知道他们的动向才说给你听的。”
“我不想知道。”
“嘴硬。明明喜欢人家不是吗?”
汤骏年嘴角浮出冷笑:“不要装出一副你很了解我的样子。”
林淑秀不慌不忙:“是你太好懂啦,简直跟昕芸一模一样。她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也是这样嘴硬,身体除了嘴巴,其他部位都在说着我喜欢我旁边的这个人。”
汤骏年并不接她的茬,任林淑秀自说自话,握住杯子猛灌了一口。
“咳、咳……咳!”
他被杯中酒呛到,脸上流露出愕然和茫然交错的表情,终于整蛊成功的林淑秀看得拍腿大笑。
“怎么样,酒好喝吧?”
“……是你搞的?”
“我知道你酒精不过敏,尽情喝吧!”
林淑秀干脆又往他杯子里倒了一点。
汤骏年咬牙:“我是不过敏,但不代表我能喝酒。”
“那更要喝了啊。”林淑秀轻描淡写地问,“这十年来你有让自己喝醉过一次吗?”
汤骏年缄默,尔后反问林淑秀:“那你呢,你天天让自己喝到烂醉把身体喝成这样?”
“拜托,我得的是肠癌又不是肝癌!”
“……”
汤骏年一脸你真是无可救药我跟你没话可讲的表情,手中却很自然地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然后仿佛又才意识到杯中的是酒。
再然后,一口又一口,酒很快就见底了。
喧闹的音乐声中,林淑秀隐隐听见汤骏年的声音借着酒精松弛下来,在问她,又像在自言自语:“妈妈喜欢的第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林淑秀微眯起眼,回忆道:“是一个很滑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