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骏年跟着她走到了最角落,虞谷秋蓦地松开手,然后……然后她该揽住他的肩头,他该来揽住她的腰。
可是两人却都傻乎乎地,面对面站着,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上一曲进行到了尾声,音乐空拍,虞谷秋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卡着下一首舞曲澎湃响起来的那个瞬间,她扬头伸出双手。
而汤骏年也同时略无章法地摸到她的肩头,顺着她的手臂慢慢地滑落,一路过电,落到腰侧。
两人的距离变得好近,虞谷秋因此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她忍不住笑了:“那酒你还是喝到了啊。”
“有你这一份帮凶的功劳。”
虽是这样说,他的语气里并没有指责她的意味。
“我感觉到你并不讨厌喝酒。”虞谷秋回忆着上次两个人一起喝凤梨果酒的事,“你只是……我说不上来,感觉你有意识地又不让自己喝。”
“没有。而且喝酒喝醉就很麻烦。”
“所以……你现在是不是有点醉了?”
“没有。”
“肯定有!”
不然,他怎么会此刻和她拥抱在一起,还俯下脑袋,将额头和她的抵到一起。
她闻到了麦芽发酵的味道,从他说话的气息,他靠近的呼吸,从他碰到她和没有碰到她的每一秒里,她喝下了同等分量的酒。
两人完全没匹配音乐的节奏慢慢地转了一个圈,虞谷秋觉得天旋地转,头脑发昏,好一会儿才摁住这股晕眩,慢慢听见汤骏年正在讲话,话语轻得近乎呢喃。
“酒的气味会让我想起小时候。妈妈那段时间很爱喝酒,靠近她时总能闻到酒的气味。她走后的这些年,闻到酒的气味我就会想起她。”
虞谷秋也将声音放得很轻:“所以你害怕想起她吗?”
“嗯。”汤骏年闭上眼睛,“我心里有比林淑秀更不能原谅的一个人。那一阵子我和妈妈在冷战,发生车祸前一晚我从学校回家,她做了一桌的饭,我说不吃。她怕我饿,半夜又起来给我煮泡面,端到我房间,我听着她敲门一声不吭,假装睡着了。”
“你说这个人多可恶,他在她生前说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吃。”
虞谷秋胸口紧缩,被一种无法言说的钝痛给包裹。
她收起手,慢慢挪到汤骏年的脸侧,将他的脆弱捧住了。
她一言不发,仅是捧住他,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等待着也许会流下来的眼泪。
但汤骏年没有流泪,他蓦然睁开眼睛。
虞谷秋正在凝视他的脸,两人的睫毛已经近得纠缠在一起,他睁开眼的刹那,她望着他空茫的眼瞳,那眼瞳里倒映着她的一部分,他在黑色里努力地辨认着她。
也许真有过一瞬间他们四目相对了,像多年前那样。
虞谷秋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眼睛,才发现他并非是没有眼泪,它正在积蓄在他的眼眶中悬而未落,和灯光折射的闪烁混淆在一起,像阳光下的海面上漂流着几片碎玻璃。
在汤骏年再次闭上眼藏住之前,虞谷秋凭直觉仰起脸,鼻尖擦过他的颧骨,吻住了他湿润的眼角,用自己的嘴唇率先替他吞下这些伤心的碎玻璃。
第42章
在吻上去之前, 虞谷秋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她的灵魂像被她的直觉挤出身体,然后灵魂飘在上空扭曲成呐喊的那幅画, 惊叫着你怎么可以!你完了!你一定会被恼羞成怒地推开!
好不容易灵魂归位,她的胆子立刻泄气, 惊慌失措地松手, 低头不敢去看汤骏年的反应,率先将他一把推开了。
虞谷秋往外跑出几步,突然意识到自己就这么把汤骏年扔在了角落。
他像一个被点住穴的人愣在原地, 双手往空中摸了摸,一团空气,最后又摸向自己的眼睛, 那姿态实在有点滑稽。
虞谷秋忍俊不禁,又折返回去。
她故作镇定地试探:“还要跳吗?”
汤骏年抿住嘴唇, 他的脸在灯光下泛着若有似无的红,语气却也还算镇定地说:“为什么不?”
虞谷秋悄悄松了口气。
她再次搭上他的肩,他却不敢来碰她的腰,将手背在身后。
虞谷秋又想笑了:“……你这样怎么跳嘛。”
“……”
他摆出一副很为难的表情。
虞谷秋逗他:“或者我们换一下,我扶你的腰,你搭我的肩?”
汤骏年像一下子醒了酒,额头隐隐有汗。他清了下嗓音, 板起脸说:“算了,还是不跳了吧。”
虞谷秋可不想就这么简单放过这么好的时机, 正在酝酿说辞, 手机在这时跳进一则消息。
本不想理会,但在这个时间,那些订阅号的消息提示早都关掉了, 会是谁给她发?
虞谷秋还是先点进微信确认,竟是杨芩发过来的。
跳到最上的未读红点无比简洁,内容让人倍感意外。
——「今晚可以收留下我吗」
*
十一点了,整个城市却愈发热闹,就快临近新旧交替的零点,大家都在等待着这一刻,街头喝醉的人比刚才又多了许多,这让新手司机虞谷秋的上路难度更上一层楼。
尤其是她此刻还得一边顾路况一边又得心挂杨芩,在等红灯的间隙抓紧拨去一通电话。
车内响起和刚才一致的忙音,杨芩一直没接通电话,只发来一个麦当劳的地址。
后座的林淑秀和副驾的汤骏年都神色严肃,两人的表情出奇一致,大家谁都没出声,直到电话再次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汤骏年安慰说:“会不会是手机没电?”
“有可能……”
虞谷秋更心焦,想飞快踩下油门赶过去,眼前这条小路却堵得慢慢悠悠让人吐血,等车子开到麦当劳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了。
“你们先在车上等着,我下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她将车停在附近,解开安全带蹦下车,急吼吼地冲向麦当劳。
店内也是超乎虞谷秋想象得人多,打眼望去,缩在角落二人桌的杨芩却是很扎眼,没有穿外套也没有带包,头发也乱糟糟的,脚上还踩着拖鞋,脚趾冻得通红。
虞谷秋提起一颗心,疾步走过去,杨芩这时也看到虞谷秋过来,费劲地挤出一个笑。
“嗨。”
虞谷秋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
杨芩摇摇头:“我不冷。”
“你穿上吧,脚都冻成那样了。”
杨芩的脚趾瑟缩了一下,终于还是接过了虞谷秋的外套:“谢谢。”
虞谷秋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杨芩故作轻松地笑道:“你饿不饿,要先吃点什么吗?我请你。”她去按手机,但是点不开黑屏,“啊,忘记没电了。”
“果然……我给你打了好几个你都没接。”
“我出来的时候太匆忙了。”她皱了下鼻子,“差点被冻死,手机也冻到没电,走到麦当劳里才好点。”
桌上还有一杯热可可,此时已经见底了。
虞谷秋没有多嘴问,说:“那今晚去我家睡吧,睡前洗个热水澡,家里还有999,以防万一可以喝一包。”
杨芩咬住牙关,垂下眼说:“……明明今晚才和你吵过架,现在又要让你帮忙。”
虞谷秋摆手:“没事啊,你说的对,我确实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但不妨碍我们帮助对方。”
杨岑看着她,喉咙滚了几滚,自嘲地笑了笑。
“我其实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我就猜到是这样。”虞谷秋扫着她的脸,“他又动手打你了吗?”
“甩了我一耳光,我就拿着手机跑出来了。”
“王八蛋……”
虞谷秋低低地骂出声。
杨岑却说:“不,也许真的是我的问题。本来我和他约好了去他朋友那里跨年,但是可能被你戳穿他打我的事情,我的心情就很不好,而且我其实很讨厌人多的场合,要调动自己的情绪变很嗨,要照顾每个人不让场子冷掉……我下意识就会去做这些事。所以我很累,在这样的夜晚我只想和我喜欢的人呆在一起,我不想让自己再这么累了。”
“他说我可以不去,但是他要去。我就很生气,质问他到底我和那些朋友比谁重要。他说是我放他鸽子在先怎么还有脸来情感绑架他……我们就又大吵一架。他说行,他也不去,但今晚谁都别想好过,我就挨了一巴掌。”
“最让我寒心的是,他说今天新年,打我一掌都算对我客气了。这就是我的新年礼物。”杨芩落下泪,“而我给他准备的新年礼物是我织了一个秋天的围巾。”
虞谷秋手忙脚乱地找前台要了纸巾,纸巾很粗糙,拂去眼泪时有点刺痛,又也许是被打的那部分肌肉仍在作痛。
虞谷秋替她擦掉眼泪,没有多余的安慰,却问她:“杨芩,不如给自己一份新年礼物吧。”
杨芩茫然地望着她:“什么?”
“回去跟他说分手。”虞谷秋掷地有声,“你害怕的话我陪你去。”
“……不行。”
虞谷秋听到她迟疑的回答,又感到那种熟悉的失望,她以为她又做了相同的选择时,杨芩说:“不能让你陪我去,他有暴力倾向,连你也会有危险。”
虞谷秋这时才反应过来这句“不行”是她不能陪着的意思。
她思忖片刻,打了个响指。
“那不是一个人不就好了?”
杨芩满脸问号,直到几分钟后,虞谷秋领着杨芩上车,杨芩坐上副座,看着车里的另外两位,问号变成黑线。
“人多是多了,可是你没告诉我加起来是老弱病残啊……”
虞谷秋简单跟他们解释了来龙去脉,林淑秀大为震怒,立刻让虞谷秋开车赶去分手。
汤骏年迟疑道:“是不是报警比较好……”
林淑秀摆摆手:“警察哪有我管用?”
“你有什么用?”
“他要是敢动手我就敢装死,说不定就真死了,他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