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骏年无话可说。
等两人走出疗养院,汤骏年身后的尾巴又多出一条,虞谷秋悄悄推着林淑秀走。
他听到轮椅的滑动声跟在身后,猛地停下脚步。
“走啊,干嘛不走了?”林淑秀吓一跳,“你突然停下来我们俩都要撞车啦!”
汤骏年面无表情:“你不跟着我就不会撞车了。”
林淑秀哦了一声:“那你是想停下来和我聊一聊了吗?”
“不要再来找我了。”
“那很简单啊,你把刚刚给小…吴的东西拿回去,签上你的字,收好,我保证不来找你。”
“我收下会让你好过一些吗?”
林淑秀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难以维持,她又继续若无其事地说:“当然啊,你要知道我这个年纪没有近视老花青光眼白内障多难得?浪费掉了可不就难受。”
“那你就去捐给更有需要的人。”
“难道你不需要?”
汤骏年回答得很平静,没有怒气怨气或者阴阳怪气,只是陈述事实的平静:“嗯,我已经瞎了十年,该习惯的都习惯了。”
能言善道的林淑秀在这瞬间陷入沉默。
眼看陷入僵局,在一旁始终安静听着的虞谷秋此时出声说:“汤骏年,你现在还不能走。”
“为什么?”
“你刚刚阻拦了周承意邀请我的聚会。”分明是胡搅蛮缠,她却说得一本正经,“所以你必须负起责任来。”
汤骏年开始警惕:“所以?”
“在这晚加入我们的聚会。”
他斩钉截铁:“这不可能。”
*
二十分钟后,虞谷秋开着从院长那里借来的车上路了。
林淑秀一人独享后座,汤骏年则脸色铁青地坐在副驾,两人谁也不出声,虞谷秋也没心思出声,因为她正无比紧张地操纵着方向盘,虽然只是自动档驾车,大冬天的,她一边开一边汗流浃背,然后反应过来是车内空调开太高。
车厢内一片寂静,刺耳的只剩呼呼的空调暖风,直到两声惊叫打破这沉闷,因为车子突然急刹车了。
一声来自于林淑秀:“怎么回事?!”
一声来自于司机本人:“没事,是我挂错档了……”
林淑秀擦汗:“你不是说你会开车吗?”
“是啊,我在训练场上开得风生水起!”
“……所以这居然是你第一次上路?”
“……嗯。”
林淑秀继而问出很关键的问题:“你考完驾照有多久了。”
虞谷秋虚弱地报出一个数字:“有两年了吧。”
林淑秀双眼此时和汤骏年一样呆滞,嘟囔道:“我虽然快要死了,但也不能今晚就死吧?小……吴,你要不别开了吧。”
汤骏年从头到尾都没发表意见,只是在虞谷秋说完后双手抓紧了身上的安全带。
虞谷秋说:“那谁来开?”
林淑秀看了眼自己的脚,汤骏年……汤骏年没法看,只能更紧地抓住安全带。
虞谷秋看着他们俩怂怂的样子笑了起来。
“骗你们的,其实最近我有去租车上路。刚刚不是挂错档,田里有个小动物突然蹿出来了。”
“……”
“……”
那两人齐齐无语,神情微妙地很相似。
虞谷秋挺委屈,她觉得自己的玩笑很成功啊,他们难道不觉得车里的气氛经她这么一玩笑后已经变得相当生动了吗?
林淑秀现在开始怀疑虞谷秋的实话才是骗她用来安抚的:“你真的最近去练了?”
“真的!”
“你考了两年都没去,怎么偏偏这时候去了?”
“不知道啊。”
虞谷秋按开车窗,郊外的冷风穿越农田灌进车厢,这个回答不算敷衍,她也不知道自己确切的动机。这股冲动来源于某次给林淑秀念信,读到汤骏年的妈妈在信中写着她想开一辆房车和姐姐还有小年一起去旅行。
她念到这里时无法不感到遗憾,这已经是无法再实现的心愿。但她又想,但至少还有机会,汤骏年和林淑秀是不是还有可能坐在一辆车里,不说旅行,只要在一辆车里一起度过一段时间,去最近的地方也好。
抱着这样模糊的念头,虞谷秋去重新练习开车。她觉得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自己一定要努力促成他们。
而这个机会真的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来了。
其实在上车之前,虞谷秋都还没想好三个人到底要去哪里。
汤骏年大概不关心去哪里,他只希望今晚奉陪到底之后别再和林淑秀有瓜葛,而林淑秀也不关心去哪里,她只希望今晚能让汤骏年把字签好了却心愿。
而虞谷秋其实更不关心去哪里,这辆借来一晚的车就是此刻最重要的天地了。
所以没有人问目的地,车内很安静,甚至连导航声也没有,只有车窗外灌进来的一些风声。如果是在夏天的话,也许还能听到农田里的蛙叫和蝉鸣吧。冬天就很寂静,叶子掉光了,向后滑去的树影都是枯瘦的,跟林淑秀吃不下东西的身体一样瘦。
车子在空旷的郊区国道上往前开着,黄色的路灯掠过副座上汤骏年的侧脸,他的手已经慢慢从安全带上松开,脑袋望向窗外,虞谷秋随意一瞥过去的时候,恍惚间会觉得他正在贪婪地看着这一刻的风景。
虞谷秋又去看后视镜,林淑秀正低头看着那纸原封未动过的捐献书。
虞谷秋清了清嗓音,主动开口说:“林姨,圣诞节的那个苹果甜吗?”
林淑秀抬起头念叨:“我不知道是不是你送的那个甜还是另一只甜,反正其中一只酸到我牙掉!”
“那肯定不是我的!我那只买挺贵的呢!”她腾出一只手戳了戳汤骏年,“你呢,圣诞节吃苹果了吗?”
他慢半拍回过神,冷淡道:“没有。”
“早知道我也买一个送你。”她趁此告状,“都是因为你连祝福的消息都不回我。”
林淑秀忽然帮腔道:“这怎么行啊汤骏年,女孩子的消息不能无视啊!”
汤骏年额头的青筋轻微地跳了跳。
他正想反击,林淑秀却又抢先:“我记得在阿根廷的时候,男孩们儿可都是非常热情的,别说无视美丽女士消息这种失礼的事,让女士送苹果都不行!当然是你们得主动送。”她拍拍驾驶座的后背,“你问我们收没收到苹果,你自己收到没有?”
虞谷秋微怔,摇摇头:“没有啊,不过没事,我不在意这个。”
林淑秀又转而去拍了拍副驾驶的后背:“听见没有,美丽的女士都连一只苹果都没收到。”
汤骏年的青筋又轻微一跳,但这回却没有开口反驳的趋势。
事关自己,虞谷秋圆场道:“我们俩都不怎么在意圣诞节的,毕竟没经历过南半球的圣诞节,像夏天一样的圣诞节,经历过一次一定很难忘吧。”她打趣林淑秀,“还在那一天谈上初恋,这更是很特别的经历。”
“初恋?”
汤骏年在虞谷秋意想不到的地方开口,带着一点很纯粹的好奇。
想不到三个人同时的话题会在这里打开,虞谷秋好笑又激动道:“她的初恋是个阿根廷男人!在圣诞节的时候她在广场上跳探戈呢,对方就拿着一只苹果来邀请她一起跳,但林姨舞技不好上来就踩了人一脚。”
林淑秀严肃地指正:“我舞技很好的,是对方太帅了把我魂勾走了。”
“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虞谷秋追问,“上次你就说到这么多。”
林淑秀说:“之后是小孩子不能听的内容了。”
汤骏年蹙起眉头一本正经地反驳:“我们不是小孩。”
林淑秀哈哈大笑起来。
她还是不再说关于那个阿根廷男人的事,任之后虞谷秋怎么旁敲侧击都不为所动,虞谷秋只好转换话题问:“那南半球的跨年夜是怎么样的?大家也在广场上一起跳舞吗?”
林淑秀却说:“那就不知道了。”
“嗯?”
“我刚好是那天的渡轮离开阿根廷。”
虞谷秋反应过来:“只有你自己吗?”
“他有请求我留下,想让我跟他一起跨年。但我才不会为一个男人打乱计划留下来,船票是很早就买好的。所以不是我不想讲,是这个初恋太短暂了,没什么故事好讲。”
汤骏年轻微地挑了下眉毛,流露出一丝对这出初恋故事戛然而止的可惜。
虞谷秋也有点替说不出的怅惘,又问:“那之后再也没见过面吗?”
“没有了。”林淑秀伸了个懒腰,喃喃说,“不过也不可惜,如果说真有哪里遗憾的话,可能就是没经历过南半球的跨年夜吧。光记得那一天晚上我晕船晕得厉害,一直趴在船头呕吐,真糟糕啊……”
汤骏年此时冷飕飕地冒出一句:“大海才是该觉得更糟糕的那个。”
林淑秀噎了一下,虞谷秋咬住嘴唇的笑,汤骏年虽然是在表达刻薄,但他显然不擅于此,以致于显得幽默。
在这样乱七八糟的闲聊中,车子即将驶进五环,虞谷秋心知不能再如此漫无目的地开下去了。
但此时心中已经有了方向。
她把手机往后一扔给林淑秀:“林姨,帮我导航下你那家探戈俱乐部。”
林淑秀纳闷:“去那儿干什么?”
红灯转绿,虞谷秋踩下油门:“我们三个人去经历一把南半球的跨年夜!”
第40章
车子驶入和平路, 市里比郊区热闹好多,人流车流挤在一起,寒冷的空气里到处是大家交谈时口中逸出的白气。
俱乐部的门口还摆放着前几日的圣诞树, 彩灯混在一片霓虹中不甘示弱地亮着,好像还很执着地把日子挽留在圣诞节当天。虞谷秋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停车位, 先让汤骏年在车上等一会儿, 推着林淑秀进了俱乐部。
两人越过圣诞树,俱乐部的音乐扑面而来,林淑秀冷不丁开了口:“小谷, 你俩有事啊。”
虞谷秋心头一紧,打着哈哈:“能有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