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希望你未来有一天感到后悔。”虞谷秋一字一顿。
“后悔?”
汤骏年的脸上露出讥诮的表情。
虞谷秋接着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方盒。
“这是你妈妈这些年写给林淑秀的信,之前我帮忙念过,但我猜你应该没看过。我不想你在林淑秀走后才有机会读到这些信,所以我拿出来了。”虞谷秋将方盒推给他,“你不想理会那份意向书,没关系,看一看信吧,就当作更加了解妈妈,了解妈妈和姐姐之间的感情,也了解林淑秀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汤骏年双手垂着,不接,任方盒抵着他的肚子。
“有些信年代太久了,字迹不好认,所以识图软件可能派不上用场,所以每一封我都念了遍录下来了,在最顶层的优盘里。你听我嗓子,啊啊啊,是不是都有点哑?看在这份上你也好歹收下嘛!”
他的手指终于轻微弹动了一下。
虞谷秋心头一动,选择再最后赌一把!
她在心里数到一二三,蓦地嚷开:“我松手了啊!”
电光石火,汤骏年慌张地伸出手,没有让方盒掉地。
“那就给你了!”
虞谷秋趁机撒开步子跑走,不给他把盒子还回来的机会。
跑出一段距离,她回过头看,汤骏年仍握着那盒子站在原地。
*
12月31日,年底的最后一天,养老院从早上开始就喜气洋洋,虞谷秋忙活到晚,除了照常的那些工作之外还得布置院里,角角落落都挂上装饰,气氛一下子就起来了。
食堂今日的晚饭也做得格外丰盛,一些血糖高的老人们借此非嚷着要吃漂亮的小点心,光是哄他们就累够呛,不过虞谷秋也睁只眼闭只眼,稍微破戒让他们吃了两口。吃两口身体不会突然垮掉,但是吃不到的那个心情却会一直挥之不去。
之后就是这晚的重头戏了,老人们表演排练已久的合唱,虞谷秋和其他同事们赶在开始前布置活动室,这里的荧幕台子到时候就是舞台了。好歹弄得像模像样,连瓜子果盘都备好,合唱完如果意犹未尽,大家还可以凑在一起看部电影。
快到尾声时,有同事跑来找虞谷秋说有家属来了,想顺便见一下你。
虞谷秋心往上一提,振奋道:“林淑秀的家属吗?”
好几天了,汤骏年都没有发过来任何消息,她以为他不会改变主意过来了,难道……
她刚忍不住生出期望,同事无情道:“是你傻了还是我傻了,林淑秀哪有家属?”
虞谷秋的声调瞬间往下落。
“……哦,那是谁?”
“是我。”
有人已不请自来。
虞谷秋望向门口,周承意又摆出那副万金油的笑容冲她挥挥手。
在院里她是职工,他是家属,她没有甩脸的资本,微笑道:“今晚来陪外婆吗?”
“是啊,看你的表情好像很意外。”
“我以为周店长今天应该要顾店。”
“今天恰好是周三……”
“噢……我没注意。”虞谷秋敷衍道,“难得的休日,还是跨年夜,不抓紧时间聚会?”
说着说着,潜台词就非常想让周承意走人,虞谷秋深吸一口气,暗示自己别这么明显。
周承意却好似没察觉,促狭地指出:“拜托,年轻人的聚会可不是这个点开始。”
“……也是。”
“虽然你一直和老年人打交道,但别忘了你自己也还是年轻人!”周承意随口问,“难道你今晚没有聚会?”
虞谷秋木然:“聚什么会,我上一天班了。”
“但是等会儿就下班了吧?今天可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你回家躺着不觉得可惜?”
虞谷秋慢慢皱起眉头:“你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想说如果你没聚会的话,可以等会儿下班和我一起走?我那有个局。”他的邀约不经意就过来了,“你不用怕生,都是我的朋友。”
虞谷秋愕然地眨眼,然后回过神说:“但我不是你的朋友,我有说过吧?”
“今年还不算朋友,但今年马上就过去了。”他笑道,“反正你空着,干嘛不来?”
虞谷秋实在被周承意的自来熟折服了。
她按压两下眉心,刚想用我明天还要上班这个理由来回绝他,有另外一个声音冷不丁地插进两人之间。
“她没有空。”
虞谷秋和周承意都惊讶地望过去。
汤骏年正在杨芩的引导下朝活动室走来,刚好听见他们最后的对话。
周承意显然对汤骏年的印象很深,意味深长地扫了他和虞谷秋一眼,却道:“是么。可是她刚刚亲口说她没有聚会。”
杨芩此时手头还有别的事要做,此刻却是根本舍不得走了,一双眼睛疯狂向虞谷秋示意这到底是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
虞谷秋却已无暇顾及她,一颗心在汤骏年说出下一句话后剧烈地颤动着。
——他回答周承意,“因为两个人的话只能算约会。”
第38章
他说完, 场面安静极了。
但虞谷秋却觉得好吵,吵极了。令她回忆起有一年夏天独自去日本旅游,无意间逛到一处挂满风铃的神社, 回头的时候,风扬起来, 满檐叮叮咚咚, 撞完了这处撞那处,风早已停了,风铃声却许久都不平息。
周承意耸耸肩, 反应过来后说:“是吗,太可惜了。”他转头去问杨芩,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你见到过我外婆吗?我刚刚在房间里没找到她。”
杨芩从震惊中回神,说着我帮你找, 随后领着周承意离开。
虞谷秋看向留下来的汤骏年,紧张地不知所措:“你刚才……”
汤骏年此时也流露出几分紧张,神色远不如刚才坦然。
他说:“对不起。”
“干嘛道歉?”
“我刚才擅自说了那些话。”汤骏年笃定道,“他是周承意吧?”
“……你听出来了?”
“嗯。”
“所以,你刚才其实是在帮我解围。”
汤骏年解释道:“他应该对你有点别的想法,但我觉得你不想和他们家有瓜葛,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 这样让他误解是最好的。”
虞谷秋浑身恶寒:“这太恶心了,不可能不可能!”
“你知道你们的身份关系, 可在他眼里你只是个陌生人。他有这样的念头并不奇怪。”
“即便如此, 我和他根本没见过几面,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轻轻叹气,“这在我看来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
虞谷秋陷入怔然。
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着, 见过几面就喜欢上虞谷秋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没有缘由,也不必讲道理,好像这是世界上自然万物的规律。不会有人质疑为什么会下雨,那又凭什么质疑虞谷秋会被喜欢?他觉得旁人就会轻易地喜欢上她,这也是自然万物的规律之一。
他知不知道他说的是比任何一句赞美都要溢满的情话……虞谷秋轻咬住下唇,忍住了那句想要冲口而出的话,那你呢?这是你推己及人推导出来的事吗。
但她知道他一定会否认的。
这样令她心动心软的人,却也是心最硬的一个人。
“不说我了,反正很高兴今天你能来。”虞谷秋拉着他坐到第一排,“你坐这里好吗?表演一会儿就开始。”
汤骏年没说好还是不好,沉默地坐下了。
“我去给你拿瓶水!”
虞谷秋心里想的是赶紧通知林淑秀一声,她没事先说是觉得汤骏年大概率不会来,说了平白让人失望,但现在情况可不一样了。
她火速跑去休息室,要合唱的老人们吃完饭就凑做一堆排练,林淑秀作为中心指挥着大家,她今日的神色不似前几日萎靡,相当精神。
虞谷秋将正要开嗓的林淑秀推到一旁,故意卖了下关子:“今天有人来看你!”
“啊?我还有哪个院外的追求者?”林淑秀大惊。
“谁啊?”背后偷听的范西平忽然冒出一个脑袋问道。
林淑秀白他一眼:“关你屁事。”
范西平反唇相讥:“我是不相信你会有什么追求者!”
“怎么没有!我圣诞节还收到一个苹果懂不懂?”
“哎哟,看来你还挺高兴啊。”
“还行吧,反正比起一辈子都没收到过苹果的某人要强点。”
“你们俩别吵了……”虞谷秋分开两人,关子也懒得卖了,直接说:“是汤骏年。”
林淑秀没反应过来:“谁?”
“汤骏年……你外甥!”
范西平一惊:“她居然还有外甥啊?”
林淑秀此时根本没空分神给他,抓着虞谷秋,语不成调:“你没看错人?”
“我刚才领他在第一排坐下了。”
林淑秀甚至忘记要让虞谷秋推着她走,慌张地自己去推着轮椅向前,刚推了一步又停下来,满场乱喊:“谁带了镜子!借我用用!”
旁边递来一面,林淑秀一把夺过,对着镜子开始整理头发。
有人打趣:“不就见个外甥吗,这么仔细干什么。”
又有人插嘴:“你不知道我们老林可从来没人来看过,估计是啥外国回来的亲戚吧?那确实不能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