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其他三人都没忍住发出冷笑声:好处是没有的,嘴上的好话一句不少。
丁学文倒是淡然得很,过去三年也够他琢磨透该怎么应对家里人了。把包裹拎上时还在庆幸这次回城任务安排得紧急,他想带些干货回来都没时间,不然,怕是要被家里人盯上。
“明早出发前去喊我一声,我先过去了。”
才出门,在院子里就被丁大妈又拍又打又骂的,说他心肠冷记恨家里,这么久不来信肯定是怨恨他们。
关月荷他们看不下去,“丁大妈,您有话回家好好说,咱们谁不知道谁啊?在这儿唱戏没用。”
正院屋里很快就传出了小孩的啼哭声。
赵大妈气冲冲地开门出来,骂道:“我是你家老四,我就当自己没妈了!现在说得好听,当初一声不吭就给人报名下乡,这也就算了,咱们胡同里谁不知道你连你家老四的知青补贴都昧下了?城墙都没你脸皮厚!滚出我们二号院,你要觉得自己占理,你到胡同口嚎去,我敲锣打鼓把人都喊出来给你评理!”
三号院的邻居也来凑热闹,看丁大妈跟看唱大戏的似的,道:“就是啊,丁老四摊上你家真是倒大霉了。”
丁大妈:“不是你们家孩子,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关你们什么事?”
还是分家搬了出去的丁老二看不下去,一手拉着丁大妈一手招呼丁学文回家去,不想被别人看热闹,还顺手把家门给关上了。
丁学文的回来,在银杏胡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除了因为丁大妈实在是太无理太能闹,还因为大家都在猜测,现在是不是出了知青回城政策。
“我去听了,丁老四是带着任务回城的,还得回乡下去。”
“知青要回城就三条路,招工、征兵、招生。没事散 了吧,你家过年的年货都备齐了?”
“嗐!还要备啥年货啊?随便整整差不多了。”话虽如此,看看四周的人,凑过去问:“你家能搞来猪肉不?”
关月荷也去趴着丁家的门口听了一会儿八卦,丁大妈就只会哭,没什么好听的,她才往后院走去。
她家里的东西是她妈帮着给买的,东西不少,她过来把钱给补上。
她和她姐原来住的房间已经放了张双层的木床进去,但静静还小,现在不肯和父母分房睡,现在就只有伟伟一个人住。
家里少了两个人常住,屋子一下子就变得宽敞起来了。
“爱国呢?”关月荷心想,今天丁家那么热闹,都不见他在,肯定是有更大的热闹吸引他。
江桂英一说他就来气,“在隔壁谢老师屋里,他那成绩,再不提上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高中。”
厂里招工都要求必须初中毕业,有些岗位还得高中毕业才行,所以汽车厂的职工还是愿意花钱送孩子读高中的。
但愿意送是一回事,也得孩子自己考上啊!
考不上高中,照他的年纪还用不着下乡,但与其闲在家里,不如去读高中,万一等他读出来的时候就正好赶上厂里有招工呢?
所以,关沧海拎上了一块肉去找谢老师,托他帮忙给关爱国补补最差的数学。
怪不得没看到他去看热闹。
“之前说的专线车开通了没?”要是开了,以后没自行车的工人上班就方便了。
“说是过年之后开,坐车买月票,一个月两块钱。”江桂英从橱柜里拿出块桃酥给她,道:“咱们家两辆自行车,用不着坐公交车……我不吃,你自己吃……啧!”
江桂英还是被塞了半块桃酥,想起件要紧事,忙道:“汽车厂被推荐上学的一个技术员,被人举报在学校里和班上女同学谈对象,他没上大学前可是有对象的。这人真是,占到好处了还要作死。”
“你千万别在学校谈对象啊,别人找你你也别搭理。”
说着说着,江桂英叹了声气,“就因为这件事,汽车厂今年分到的名额都被砍半了。你姐想申请,厂里说已婚的同志不给申请。这什么破规定,前年可没这样的说法。我怀疑都是厂……算了,不说了。”
关月荷也没再往这个话题扯,转而问起了现在黑市什么情况。
“最近没什么大事吧?”
“没事儿。”江桂英让她别太高调就行,“我昨天去还见着蔡英了,要是有情况,宋公安能不提醒她?”
关月荷放了心,把自己的存款给盘点了遍。
学校每个月发的十六块补助,大半被她换成了饭票,剩下的也用来买生活用品和学习用品,几乎是月月用光十六块钱。
不盘点不清楚,过去在学校的一年,她没做新衣服也没买新鞋,每月花的比她工作时还要多。
现在手头剩的两百多存款,全是家里给补的四百块和工资剩下的。
正心痛时,眼睛一转,就看到了旁边的大金镯子,心情瞬间又愉悦了起来。
这只大金镯子沉甸甸的,肯定值不少钱。虽然她打定主意不卖,但有它在,心里踏实多了。
去学校时,她就把大金镯子锁箱子里。即使箱子不上锁,舍友也不会随便动她的东西。
大家忙着关注刚回来的丁学文,好些人到了晚上才发现关月荷也回来了。
五星汽车厂安排厂里电影院放映员到银杏胡同放电影,连着放三个晚上,给工人家属们丰富精神生活。
所以,今天各家早早就吃了晚饭,裹得严严实实的到胡同口去看电影。还有人直接把被子背出去的,准备一家子凑一团取暖看电影。
马主任带着街道办的人临时搭了个大棚子,好歹能遮挡些风雪。
棚子里人一多,就暖和起来了。
“二姐!这里!”关爱国在前面占了位置,关月荷一眼就看到了。
关月荷有再大的力气,这时候也不好把人推开好让自己过去。
全是人,她也怕推一下,倒一片。
她才这么想,就感觉身后一阵力推过来,还好她反应快、能撑得住这道力,不然她前面的人都要倒下去。
“前面的,听我指挥!”宋公安在后头挥着块红布当指挥官,几个管事大爷和汽车厂干部跟着开口帮忙维持秩序,场面可算是控制住了。
关月荷刚坐下来,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嘀咕:“张德胜装什么大头蒜呢?站起来咋咋呼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领导呢。”
“你管人家干啥,他爱出风头是他的事。”
“丁老四回城,丁大妈咋说?”
“我上哪知道去?”后面的大妈说着,从口袋里抓了把炒瓜子,“要不?我特意找周大嫂帮忙炒的,她炒的瓜子比外头买的香。”
“人工费怎么算?”
“瞧你说的,什么人工费啊,你把东西拿过去,送两三个鸡蛋托她帮个忙,大家邻居嘛。”
关月荷立刻拍了下脑门,怪不得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来是少了周大嫂炒的瓜子!
没一会儿,放映员许老三过来调设备,棚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电影一开始,先是一道惊呼,之后才又恢复安静。
丁学文站在人群后头踮着脚看,离得太远,还有人头转来转去,他根本看不清幕布上的内容。
但电影里的台词有些熟悉,他认真回想了下,发现是秋收结束时,县里电影院到公社放的电影。
他和陈立中当时也去看了,得到了他学生分享的观影好位置——离幕布不远的一棵上。他当时看得认真,很多台词现在都还能记得。所以,现在看不见幕布内容,他也能知道里头演了什么。
电影才放到一半,许成才就过来找到他,“我舍友这几天回家住,我借了他床位,你晚上去我宿舍住。”
丁大妈下午在门口唉声叹气说家里没地儿住,可不就是怕丁学文真回城来住在家里吗?
“不用,江大妈让我晚上去和爱国挤一挤。”
许成才放了心,“我给忘了,爱国现在自己住一间屋子。难怪月荷到处找他。”
隔天早上五点不到,天还黑乎乎的,许成才就来三号院敲门了。
过了十几分钟,四个人在三号院大门口汇合,耳尖的李大爷打着手电筒出来问他们干啥去。
四人不语。
乌漆嘛黑的时辰出门,能是干啥好事?
李大爷也看明白了,提醒他们注意点安全,情况不对立刻跑。
所以,商量好要买什么之后,由关月荷和丁学文进去买东西,林思甜和许成才在外头望风,看见情况不对就往里头喊。
黑市离长湖街道不算远,也是在一个胡同里,但这儿的胡同有些绕路。
这一片住的都是本地人,房子也都是他们自个儿的,不像是银杏胡同,房子产权是公家的,房子分给他们住,但每个月还是要交一、两块钱房租的。
关月荷和其他人一样,穿着旧棉袄,脑袋和脸都遮起来,只留下双眼睛看路。这样就难看得出来谁是谁了。
“猪肉怎么卖?”
“两块钱一斤,不要票。”
关月荷嘶了一声,肉站要票的八毛钱一斤,真是翻倍卖啊。
“要不要?不要一边儿去!”
“要十斤,给我切肥肉,要这块。”关月荷掏出钱,死死盯着切肉的刀,“别歪了啊,切到旁边瘦的我不要。”
看在她买得多的份上,小摊子后面站着的人才没吭声,按照她说的切了她想要的。还把旁边拇指大小的瘦肉放上去给她当添头。
买了肉,关月荷又一路问背着背篓的人:“有面粉吗?有油吗?大米呢?”
关月荷动作麻利,很快往她和丁学文的背篓里装了不少东西。
忽然,听到外头的有人超大声地喊:“三表姨,我来串门了!”
关月荷心生警惕,这暗号和他们定的差不多,她二话不说,立刻拉着丁学文朝另外的小道跑。
其他人看他们两个跑,也慌慌张张地跟着跑起来。
刚刚还不少人的黑市,一时间全空了,别说人了,连片菜叶子都没有。
四人在长湖街道百货商店外汇合,跑得气喘吁吁的。
关月荷问:“来查的人多吗?”
林思甜摇头:“我没看到啊。吓死我了!是不是人早埋伏在里头等着抓呢?要不是许成才说看到你们跑前头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不是啊,人不是从外头进的吗?”不然外头的人鬼叫什么?
“不是你们在里头的先带着跑吗?”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愣住了。
黑市里头,有些人有专门的逃跑路线,情况不对就立刻蹿进某一家里,有人来查也不怕,问就说是走亲戚的。
这会儿,一伙人正侧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好像没人啊……到底是谁喊赶紧跑的?”
“卖鱼那小子吧?”不是很确定。
“他大爷的!谁给瞎报的消息?!我这剩的肉还没卖出去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