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家在银杏胡同住了将近二十年,自然也认识一两个倒爷。
换到了些油,分了些给关月荷。关月荷没忍住,当晚就做了一小盆炸素丸子。
也因为这个炸素丸子,还闹了一场官司。
这年头,大家都长着个狗鼻子,别说邻居了,就是隔壁院谁家烟囱飘出一丝肉味,都能闻得出来。
她这炸丸子也不可避免地飘香味出去。
蔡英架不住西北西南闹腾,于是也给他们炸素丸子。
而关月荷想找周大嫂帮忙炒瓜子,就带了一小碗炸素丸子上门,周大嫂接了这个忙,就让家里的三个宝把炸素丸子分着吃。
于是,二号院里的几个娃,西北西南和周家的宝玉、宝安、宝宁都凑一块儿在院子正门吃得喷香,没有炸丸子吃的孙家旺就开始闹了。
也不知道孙家旺怎么说的,孙大爷孙大妈就认定是关月荷对院里的孩子搞排挤,单给宋公安和周大嫂家的孩子分,只漏下孙家旺,这是妥妥的排挤、歧视!
就算蔡英说西北西南吃的是她在家炸的,孙大爷孙大妈也不信。
白大妈的孙女金花也没有啊,他们怎么不说?
“爱信不信,想吃就自己炸去啊。”关月荷说着,当他们的面又塞了一个炸丸子进嘴巴,馋得孙家哇嚎得更厉害了。
“你,你真是,太缺德了!”
关月荷决定让自己缺大德,于是又嗷地一口吃掉一个,“啊,真香啊!炸丸子太好吃了!”
孙家旺嚎到没力气,于是就地打滚,孙大爷孙大妈帮他嗷嗷地嚎。
但他们失算了,关月荷能是会因为他们闹就妥协的?
甚至还拿小板凳出来,坐在门口看他们祖孙三人唱大戏。
赶过来准备骂人的江桂英差点笑出声,二闺女翘着二郎腿看热闹那样子可真够气人的。
但气的不是她,她又觉得闺女聪明,知道对付孙大爷孙大妈这样的赖皮就得比他们脸皮厚、比他们赖皮。
都用不着她出声,孙大爷孙大妈自己就嚎累了,知道占不到一点便宜,只能骂骂咧咧地扯着孙家旺回家。
对面的宋公安给她比了个大拇指,觉得小关这样武力能镇压逃犯、脸皮抵抗赖皮的,就该进到他们的公安队伍里。
可惜啊!
得知二号院的事,林思甜带着饭盒就过来帮忙了。
“你是过来帮忙吵架的,还是过来帮忙吃炸丸子的?”
“嘿嘿。别废话,给我尝尝关大厨的手艺。”林思甜把饭盒里的肉丝拨了一半给她,筷子就朝盆里的炸丸子扎过去。
“哎呀!香!等过年我过来找你学,我也炸一盆!”
费了她好多油呢,能不香嘛?
吃完还剩了不少。炸一次,她是打算吃一个星期的。
“差点忘了,我给许成才拿点。”省得下次又说她们背着他吃好吃的。
林思甜满足地半躺在沙发上,宣布道:“从下个月开始,我就是从临时护士转为正式护士。”
干的活都一样,但名头变了。
林思甜又道:“新年来之前就有好事发生,来年的日子肯定更红火。”
巧了,赶在1970年结束之前,关月荷也终于拿到了入学通知书。
通知书白纸黑字地写着明年三月十二至十四日到校报道,还需要准备两张个人照片和市革委会介绍信。右下角盖了京市革委会文教局的公章。
关月荷双手捏着通知书,一字一句地看了一遍又一遍,都快能把上头的内容给背下来了。
在这之前,她觉得在卓越服装厂工作一辈子,和身边大多数人一样,认识一位看得对眼的男同志,组成家庭,再为孩子操心上学工作成家,就是她能看得到的全部人生了。
而这张薄薄的纸,即将带领她走上另外一条充满未知的路。
谁也说不好毕业之后是什么境遇,就连上头的“英语专业”四个字都足够让她茫然。她上学时只学过简单的俄语,会唱几句俄语歌。而英语?字母都认不全。
她还以为选了外语系,学的是俄文来着。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她也很快就说服了自己:俄语本来就不会多少,重头学俄语还是英语,区别应该不大。
她最近为了重新学俄语把学过的一首小诗拎出来练习,在屋里“古西、古西,嘎嘎嘎……”,被西南听到,小小的娃娃笑得嘎嘎嘎的。
一想起这件事,就觉得自己好笑。
“小关别光傻笑啊,快让我们看看大学通知书长什么样。”
“对对对,快给大家伙都看看。”
“英语专业,这学的是洋文啊?”
“这个专业好,咱们不是要赶英超美吗?要超越他们,就得先知己知彼,小关学的英语专业正用得上。”
“嚯!那小关以后还能回到咱们厂办不?我是舍不得小关,但小关回来不就大材小用了?是吧?”
“哎,话不能这么说,组织让咱们去哪,咱们就在哪做贡献不是?”
“对对对!听从组织安排准没错。等等,这要去学三年呐?要三年见不到小关哦?”
小关赶忙道:“上学也有假期的吧,我肯定回来看大家。”
“哈哈,小关你是回来看大家还是回来吃食堂的红烧肉哦?”
小关笑得停不下来了,一是终于收到通知书高兴的,二是被办公室里可爱的同志们逗的。
这张通知书在厂办办公室传了一大圈才回到她手上。
小心翼翼地把通知书原原本本地折叠起来,放回信封里,又把信封装进大衣内衬的口袋里。
通知书上说了,报道时要凭借这份通知书入学的,可不能丢了。
小关同志此时浑身都是力气,一听楼下的采购科喊人帮忙,她连围巾都没戴上,气昂昂地下楼帮忙了。
朱大姐笑着摇摇头,年轻人就是劲头足,干啥都有精神气儿。
中午,关月荷和谢冬雪一碰面,俩人都藏不住笑,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嘻嘻哈哈的。
“要是咱俩是一个专业就更好了。”谢冬雪小小地遗憾了下。
何霜霜选了外语系,她就只能去文学系了。
但这点小遗憾在“她们即将一起去上大学、共同进步”面前,又显得微不足道。
关月荷道:“但是你写文章好啊,去文学系不是更能发挥你长项?”
“也是。我妈也这么说。”谢冬雪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封,恨不得现在就下班回家。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道:“我妈说给你做条围巾,你想要什么颜色的?你先别推辞,你要是不说,我妈可就看着挑了。她说了,必须感谢见义勇为的关月荷同志!”
既然推辞不掉,关月荷就道:“我没说推辞啊。我想要红色的,没有的话,白色蓝色也喜欢。下次我见着阿姨再跟她道谢。”
她们没见着何霜霜,不然必须得夸何霜霜肚子的娃懂事,来得不早不晚。到三月份去报道,何霜霜的娃差不多两个月大,足够让何霜霜坐完月子。
“哦对了。”谢冬雪鬼鬼祟祟地看了眼四周,小声道:“宣传科的许前进,就何霜霜之前谈的那个,前几个月老去一车间找高小芳示好。高小芳没搭理他。你猜怎么着?他最近老来我面前晃。”
在工会干了一年,又是帮忙组织联谊会又是调解工人矛盾的谢冬雪可不是没脑子的傻姑娘,一眼就看出了许前进打的什么主意,压根没给他缠上来的机会。
“你也小心点,他要是找你,说朋友送了他张电影票用不上,给你,你别接。等你去了电影院了,肯定看到他坐旁边,然后和你说朋友有事来不了,他刚好没事就来了。看完了电影,他指定又说,遇着了也是缘分,请你去国营饭店吃顿饭,正好找你请教下厂办的一些工作问题……”
谢冬雪说完,嫌弃地撇了撇嘴巴,这些都是老招式了,她就算没谈过对象也知道。
关月荷被谢冬雪的语调逗笑,哈哈了好一会儿,在谢冬雪严肃的目光下,语气肯定地表示自己肯定不会上当。
但她没想到谢冬雪的预言来得那么快。
她刚下班就在楼道遇上了许前进,而许前进打了个招呼后,就从口袋里拿出张电影票。
“听说月荷同志你拿到了大学的通知书,恭喜你啊。我朋友送了张电影票给我,我这没对象的用不上,正好借花献佛,送给月荷同志你吧。”
关月荷站在比他高一个台阶的地方,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话,越听,眼睛瞪得越大:谢冬雪同志算得太准了吧!
被她盯着的许前进说完,迟迟没见她有反应,脸上的笑差点垮掉,正反思自己刚刚的话有什么不对,就听见关月荷认真地问:“你现在又没对象了?许同志,你换对象换得也太快了吧?!”
许前进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你可能对我有些误会。”
“不可能!我从来不误会人。”关月荷不听他狡辩,直接明示道:“别人要是乱说话,我从来不废话,一拳头下去就老实了。”
许前进的嘴角抽搐了下:“……”
—
关月荷终于拿到了通知书,关沧海和江桂英才彻底放了心。
前面没拿到通知书,他们心里总打鼓,尤其是同事、邻居没少问“通知书寄来了没有”,问得他们忍不住忐忑起来,生怕事情有变。
“桂英,做这么多肉,日子不过了?”方大妈诧异,昨天她们一起去黑市买的猪肉,老姐妹还说要腌起来留着过年吃,今天就给剁碎包饺子了?
“这不是月荷拿到通知书了么,家里好多年才来这么一件大喜事,今晚吃顿好的。”
方大妈惊喜地连着哎哟了几声,埋怨道:“咱们两家什么关系?这么大的喜事你也不说一声。”
“月荷今天才收到的通知书,我也是刚知道。喏,还想说做好了给你端一碗过去。”
“那我可蹭着喜气了。”方大妈转身回家拿了几个鸡蛋送过来,“给月荷添个菜。”
“真是,你还跟我客气啥?你家忆苦寄回来的海货我也没少吃。”
俩人有说有笑的,谢大妈好奇,正想过来打听她们说的啥,却被江桂英调好的一盆肉馅吸引了目光,问出了和方大妈一样的问题:“这日子不过啦?”
得知是为了庆祝关月荷拿到了上大学的通知书,谢大妈心里酸得直冒泡,还有些不服气。
别说整个三号院了,就是放眼整个银杏胡同,也就她大儿子谢振华是大学生,正儿八经通过高考上大学的大学生!
高考都取消了,搞什么推荐上学,在谢大妈看来,这些被推荐上学的大学生压根没本事,比不上她家谢振华万分之一。
但推荐工人、农民、军人上大学是当下的政策,她不敢在外头瞎说,怕招惹麻烦。可私底下没少嫌弃关月荷这个准大学生身份是水做的。
谢大妈没了心情羡慕别人家吃肉,顾自生闷气回了家。
等五星汽车厂的工人下班回来,没多久,关家的门口就站满了人,除了来道喜,还想来看看通知书长什么样。
“哎哎哎,别伸手啊,被扯坏了怎么办?”关月荷拍掉了突然伸过来的手,凌厉的目光瞪了过去,把人瞪得讪笑着退出了人群。自己拿着通知书举起来给大家看,但不准别人过手。
一直到晚上七点,关家才能关起门来吃晚饭。
伟伟和静静把脸埋进了碗里,连着吃了几个,解了馋,才抬头对关月荷道:“小姑,你啥时候再拿通知书回来?”
真想得美,这辈子能一次就不错了。
“没有了,只能拿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