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沨看了一眼牛奶,却没喝,她只是低垂着眼睛,静等任雅馨的说辞。
她发誓,如果任雅馨敢说出“他不是故意的”或“他知道错了”之类的话,她们母女的关系从此就断了。
等她考上大学,就永远离开这个家。
是的,考上大学。
在这两个小时里,戚沨做过冷静思考,她虽然性格直,却也看得清现实。她不可能现在就离家出走,她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再说社会也不允许她这么干。没多久,学校老师、街道居委会和警察就都会找她,将她送回家里。
这是家务事,所有人都会希望他们家能自己妥善解决。
当然,他们之中会有人相信她的话,也会有人怀疑是不是她看错还是听错了,毕竟没有证据。最终就是“息事宁人”“大事化小”这种令人无力却又绝对“正确”的结果。
“你真看到他推门了?”片刻沉默后,任雅馨忽然这样问道。
戚沨皱了下眉头,看向任雅馨:“这种事,我不会撒谎。”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任雅馨说。
戚沨的眉头开始打结:“所以我就有理由冤枉他?”
“我没说你冤枉他。”任雅馨语气不太好,但她尽量克制着,随即说,“他今天出去住。明天我找人把门锁修好,不行就换个新的。还有你房门的锁也一起换了,以后不管是换衣服、洗澡、睡觉,都要锁好门。”
这话落地,屋里好一阵沉默。
戚沨品了品这里面的信息,很快就明白了任雅馨的潜藏意思。
任雅馨信了她的话,甚至可以说是经过两小时的“沟通”,已经从高云德的态度坐实了。
但任雅馨也考虑了现实层面,她不可能,也不能因为这点事就和高云德离婚,她只能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戚沨当然不指望任雅馨会因此和高云德撕破脸,或者拉着他们上警察局。
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
到了警局最多调解,难不成还来一个行政拘留吗?那是针对外人,而对自己“家人”,所有人的思路都是家丑不可外扬。
任雅馨又道:“等你上了大学,你就住校了。还有一年,就先这么办吧。”
戚沨不接话。
任雅馨将视线转开,看向窗户,就像是在对空气,或是对她自己说话:“我的工资不高,那些钱不够咱们生活。你还要考大学,考上以后还需要学费、生活费,我总不能一直借钱。今天的事就先翻篇,以后不要提了,不管做什么你都记得锁门……”
“要是我忘了呢?”任雅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戚沨打断。
母女俩目光对上。
戚沨冷笑了一声:“我就是好奇问问,如果我忘了锁门,那是不是我活该倒霉,还是怪我粗心大意,让他有可乘之机?”
男人非礼女人,所有错都怪在那条好看的花裙子上。
高云德要生出歹意,是怪那道门锁不够结实,防不住贼心,还是怪她忘记锁门?
“那你想怎么办?道理我都给你讲清楚了,你让我怎么办?!”任雅馨质问道。
“我的想法重要吗?”戚沨反问。
事实上戚沨也不知道她想怎么样,或者说任雅馨怎么做,她心里的委屈才能消散。
说实话,任雅馨的处理方式,的确比她脑补中的要好一些,也更平和。但这并没有令她好受,有一种她的委屈还没有得到宣泄、平复,就要接受眼前的处理方案。
她心里有一万只草泥马过境,她心底那座火山即将爆发,她只想高云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可是她的想法重要吗?
唯一看中这些的只有她自己,甚至不包括她的母亲。
和现实比起来,一个人的想法和意愿简直微不足道,而这些无力感,就越发说明了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
没有独立自主权的人,就没有话语权。
至于未来一年多的时间,这个“家”真能相安无事吗?
高云德真不会再犯吗?
戚沨有种预感,到那时候,任雅馨会更倾向于维护这个“家”的完整,而不是站在道理上。
钱,对这个“家”真是太重要。
高云德掌握生产资料,就等于拿住了任雅馨。
这样冰冷残酷的现实,就如同一把尖刀,划破了戚沨十六岁的世界。
第75章 “等会再弄,你给分析分析……
就像任雅馨说的那样, 第二天当戚沨放学回家,卧室、浴室全都换了新锁。
任雅馨将钥匙交给戚沨,说:“我就留了一把, 剩下的都给你。这回踏实了吧?”
踏实吗?她该感到踏实吗?
高云德就“只是”偷看了她洗澡, 没有做出更恶劣的行为, 没有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她就应该“见好就收”, 而不是得理不饶人?
在很多人眼里,还没有造成实际损失就约等于没有损失, 最坏的结果还没有发生就等于不会发生。
他没有犯罪,她就不能预判他会犯罪。
就算是警察抓人,也是在犯罪发生之后, 而不是在犯罪之前。
成年人的道理她都懂。
那她作为未成年人的心情呢,有人懂吗?
任雅馨又道:“对了, 今天在你的柜子里看到几听啤酒, 你昨天买了怎么不拿出来?我已经放冰箱了。晚上你……他回来了,你别再提昨天的事儿。”
任雅馨本想说“你爸”, 却改成了他。
她的话信息量不小,戚沨消化了好一会儿,本想问一句“就这么算了”, 却到底没有说出口。
不用问,她都能想象得到任雅馨是什么反应。
任雅馨会反问她, 那你想着怎么样?
最终戚沨一言不发地回到卧室, 盯着作业本迟迟没有动笔, 连一道题目都没看进去。
她脑子很乱,没有切实的想法。
直到这些杂乱无章的思绪中,突然跳出来一句十分清晰的话:“那你的兴趣是什么?”
那是罗斐问她的话。
当时他们正在讨论罗斐感兴趣的法律专业, 他对自己的未来有很明确的规划。
而她对未来就只有“考公”二字。
不为别的,因为稳定,也因为她自认为她的性格更适合去当公务员。
如今那个话题再度浮现在心头,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的答案:如果可以亲手“清除”掉像那个跟踪狂和高云德这种的人渣,她会很有兴趣。
所以她的兴趣是去当杀手吗?
不,这名字太酷了,这就是一种包装。
按照现在的主旋律基调,就是杀人犯。
想到这三个字,戚沨却没有生出排斥,反而觉得好笑,下意识摇了一下头。
真是看书看傻了,都魔障了。
这天晚上,并没有发生戚沨早有准备的争执、冲突。
她已经做好全副武装,却因为任雅馨提前端进屋一碗热汤面而全盘瓦解。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这样一碗面了。
它并不美味,却承载了她小时候独特的回忆。
这是她和父亲都爱吃的食物,里面只有几根青菜,还有一个卧鸡蛋。比较特别的是手擀面,那是任雅馨的手艺,嚼劲儿、火候儿都刚刚好,外面根本吃不到。
和父亲分开后,任雅馨就再没做过。
再看到这碗面,戚沨一时愣住了。
任雅馨说:“我知道你不想看见他,你就在屋里吃,一会儿我来收碗。”
这话落地,任雅馨转头就走,还把门带上。
戚沨却盯着面条和最上面的卧鸡蛋久久无法回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拿起筷子夹了口面送到嘴里。
有嚼劲儿,但没熟。
味道和手艺都变了。
可戚沨还是把嘴里的面咽了下去,一边吃一边想着小时候,直到碗里掉落一滴东西,她才停下来,发现自己竟然不争气地哭了。
她又自嘲地笑了一声,随即一口气喝光所有面汤。
后来整个晚上都很“平静”。
高云德回来了,和任雅馨一起在客厅吃了晚饭,整顿饭安静得不可思议,两人几乎没有交谈。
饭后高云德去洗碗,又给任雅馨切了水果。
任雅馨在客厅里看电视,高云德陪了她很久。
反倒是戚沨,像是因犯错而被“隔离”“囚禁”起来的那个——一直待在卧室里,除了洗澡和上厕所才出门。
在这看似平静却暗涌不断的氛围中,她无力地感受到一个信号:这事儿翻篇了。
起码在任雅馨那里,它过去了。
如果以后她再拿出来说,任雅馨只会怪她。
可她现在能做什么?再冲到客厅去理论一次吗?
任雅馨就会将那个男人驱逐出去吗?
不会的。
呵呵,多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