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戚沨不由得想起在福利院看到的那一幕,董承欣在张魏面前唯唯诺诺,那是一种已经完全被控制拿捏的状态。她根本不可能出卖张魏。
江进叹道:“就算董承欣真的说出实情,也只是孤证,张魏不会承认,我们又拿不出其他证据。而且以董承欣的智商,上了法庭很有可能会被质疑她的记忆力。”
夏正忍不住说道:“不是,我有一点没搞明白。就算是张魏教唆,那动机是什么?”
“不知道,还在查。”傅明裕说。
随即他又看向江进,江进说:“哦,这已经超出我的想象范围了。”
这话落地,三人又一起看向戚沨。
戚沨抬了下眼皮,表情始终没有变化,让人看不透她的真实情绪。
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说:“我还没有找到根据,但有一个想法。”
停顿两秒,戚沨又道:“主观恶意。”
夏正一时没听懂:“啊?什么意思?”
江进说:“我给你翻译一下,就五个字‘见不得别人好’。”
傅明裕“欸”了一声:“这不是六个字吗?”
江进刚要回嘴,戚沨说道:“我现在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只能说这是张魏给我的第一感觉。”
夏正回忆着张魏来支队做笔录的过程:“可他那个人给人感觉挺热心肠的,董承宇跑去找贾强算账,他全程都没有挂电话,一直在努力说服董承宇放下屠刀。”
江进轻笑:“乍一听是很合理,但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吗?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立刻挂断电话,然后报警,跟警方提供受害人的地址和董承宇的联系方式,而不是在电话里‘监听’全程。而且以张魏的头脑和反应速度,他当时完全可以跟同事,比如说董承欣借手机报警,另一边依然保持通话。可张魏做了什么?他有时间跟福利院请假跑去案发现场,却连一个报警电话都‘忘了’打。这一整套行为解释下来,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再说他赶去现场,真的是为了阻止董承宇吗,还是为了第一时间捡回董承宇的手机,将主动提供证据、协助调查的印象先一步留给警方?”
“我去,他心里有病吧?”夏正说,“那教唆郝玫自残也是一样的道理?可他干嘛要针对这些弱势群体。”
“因为强者不会被他摆布。”戚沨声音很淡,“这种在生活里散发恶意的人,通常都是表面的热心肠,很善于社交,整日呼朋引伴、电话信息不断。而生活孤僻,喜欢独来独往的人,是没有机会散发恶意的。总是打听别人的隐私,美其名曰帮忙想办法,实际上是为了满足自己心里的病态。听到别人倒霉了就产生快意,见别人走运了,就心生嫉妒。别人以为他是助人为乐,却不知他一直靠回味他人的不顺、痛苦来获得满足。还会将这些所听、所见的‘趣事儿’分享给亲人、朋友。”
戚沨描述的这种人生活里并不少见,但那些人大多数都是“守株待兔”,等着别人发生倒霉事儿,是用碰运气的方式找乐子,而极少有人像是张魏这样主动去“创造”。这说明张魏已经“病入膏肓”。
傅明裕问:“那下一步是要对张魏展开彻底调查吗?可程序上理由还不够充分吧。”
戚沨回答:“在不违规的前提下,先把张魏的成长经历挖出来。夏正,下次讯问董承宇,多问一些他对张魏的看法。等董承欣来做询问笔录,再顺便了解一下。还有一个人——宋昕。也是时候将这个人请出来了。”
正说到这,会议室外面有人敲了下门。
进来的是许知砚:“戚队,有人来举报,还说要提供董承宇案的关键证据。”
几人一同看向许知砚,却见她眼睛发亮,鼻翼微张,似乎很兴奋。
“谁?”
“是宋昕老师。”
……
再次见到宋昕,戚沨表现得非常淡漠,就好像她没见过宋昕一般。
宋昕却难掩惊讶,从戚沨进门就站起身,一直盯着她看。随即视线又落在她的制服和肩章上。
夏正请宋昕坐下:“宋昕是吗?”
宋昕仿佛这才注意到夏正,遂将情绪收拢回来:“我是宋昕,警官你好。”
“我姓夏。”
“夏警官。”
“你说你有证据?”
“对。”宋昕拿起放在手边的档案袋,从里面拿出厚厚的一叠文件,边递给夏正边说,“我也犹豫过要不要在你们找到我之前主动提供,毕竟这涉及到董承宇的隐私。”
夏正接过来刚翻开,宋昕清了清嗓子,再次看向坐在一旁仿佛摆设一般的戚沨,问:“这位警官怎么称呼?”
他一眼就看出来戚沨的职位比夏正高。
“这是我们副支。”
戚沨也抬了下眼皮:“我姓戚。”
宋昕笑道:“戚队看上去很年轻,还是女性,真是难得。”
戚沨没接话,又将目光落在手机上,面无表情地刷着信息。
夏正随意翻了几页,都是问答形式的心理咨询。
“做了这么多咨询,应该有结论吧?以你的专业判断,董承宇有什么心理问题?”
宋昕正色道:“他的情况比较复杂。有时候会突然忘记自己在哪里,有时候会胡言乱语,有时候会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我后来转述给他听,他自己都不理解,而且记忆断片。他说以前坐牢的时候头部受过一次撞击,在羁留病房躺了很久,从那以后就落下这个毛病。可我不是专科医生,只能建议他去医院做个详细正规的检查。”
“那他有没有提过贾强这个名字?”
“提了,而且提了好几次。他说他坐牢就是因为他继父和贾强。还说贾强在他坐牢之后还多次骚扰过他妹妹董承欣。还说每次贾强带董承欣出门,回来的时候董承欣都会换一身新衣服,说是半道买的。他怀疑是贾强对董承欣实施性暴力,事后为了销毁证据才给她换衣服。对了,这段我做了标记,就在第143页。”
夏正快速翻到143页,刚好看到这样一句“可我当时在坐牢,知道这些却什么都不能做”。
夏正问:“既然都是董承宇坐牢期间发生的事,那是谁告诉他的?”
“他说是一个关系非常好的朋友,叫张魏。”
张魏。
又是张魏。
戚沨再次抬眼,看向宋昕。
而她的目光也被宋昕注意到,他回望过来,礼貌地笑了笑。
戚沨率先开口:“你认识张魏。”
那天在医院她都听到了。
宋昕没有否认:“我是认识,他也找我做过心理咨询。不过只有三四次。”
夏正接道:“那他的咨询记录呢,我们能看看吗?”
“这个……恐怕不行。”宋昕委婉地说,“董承宇犯了罪,我理应配合,规定上这不算是泄露隐私。但张魏没有犯法,我如果将他的记录拿出来,实在不合规,而且违背职业道德。不过要是你们能证明张魏犯法,需要我配合调查,我绝对不会包庇他。”
夏正似乎要说些什么,戚沨却先一步开口:“那天在医院给你打电话的是张魏,对吧?”
宋昕点头:“是。”
戚沨问:“他的意思是,不希望你将董承宇的隐私泄露。这其中是否也包含他那几次咨询内容呢?”
宋昕再次点头:“他没明说。但的确有这个意思。”
戚沨不再发问。
宋昕却问:“你是怎么猜到的?我的手机应该不漏音吧。”
戚沨却没有回答,低头看向手机里刚进来的微信。
是司法鉴定中心的同事:“董承宇的评估报告出了:间歇性精神分裂。”
第41章 “搬去林新,姓戚。”……
“我知道了。”
戚沨回了四个字, 没有将这层消息漏出来,而是若无其事地看向宋昕。
再开口时,话题依然围绕着张魏:“既然咨询记录不方便透露, 那么下一次, 等我们办好手续再合法调取。”
简单一句话说得十分清晰, 宋昕有基本的法律常识, 一听就知道, 张魏已经被警方视为“重点关注”对象,或者更进一步说:他有嫌疑。其他人, 除非是同伙,都该和此人划清一道界限。
宋昕神色一转,点了下头。
戚沨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又问:“关于张魏我还有几个基本问题,宋老师可以回答吗?”
“这是当然。我本来就是来协助你们调查的, 一定知无不言。”
“好。”戚沨问, “第一个问题,据我们了解, 张魏和董家兄妹是从小就认识的,算是发小。这属实吗?”
宋昕说:“是这样没错。哦,不过他们兄妹只是和张魏是发小, 不包括他哥哥。”
他哥哥?
谁也没想到宋昕会提到这么一笔。
“他还有个哥哥?”夏正追问。
张魏的户籍资料档案科已经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他还有兄弟姐妹。
宋昕说:“他是有个哥哥, 不过还不到两岁就被生母带走了, 后来还改了名。他们的父母离婚很早, 弟弟跟着在福利院工作的父亲,哥哥就和母亲去了林新。”
夏正追问:“那他哥哥现在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和本案无关,但也不知道为什么, 夏正本能想知道。而且既然是亲兄弟,长大以后应该有来往,或许张魏的哥哥能知道一些事?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他母亲姓……哦,就和戚队你一个姓。”
这话落地,戚沨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两秒的停顿,她重复道:“搬去林新,姓戚。”
“对。”
戚沨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放在桌面上,右手在上,食指在左手手背上敲了几下,又问:“那张魏在春城的亲属关系你了解吗?比如说堂兄弟。”
宋昕的目光原本落在戚沨的手上,闻言又看向她,笑道:“我听他提过一次,他在本地确实有一个做生意比较成功的堂兄。不过这几年因为妻子生病,生意上的事就渐渐放下了。”
“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
“那么董承欣呢?”戚沨又问,“提过吗,提过几次,都是以什么样的口吻,有没有令你深刻的形容词?”
问题摆出,宋昕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中透出一种戚沨不太理解的情绪,但那些情绪只是一闪而过,最终化为欣赏。
“难怪戚队能坐上这个位子,我进门还不到半小时,重点就差不多被你问光了。”
戚沨回道:“这些都不涉及窥探张魏的隐私。如果宋老师认为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可以换个问题。”
言下之意就是,问法可以换,但是换汤不换药,答案一定要拿到。
宋昕摇头笑了,似有投降的意思:“张魏提过几次董承欣,但他并没有直呼其名,而是用‘那个喜欢我的女人’做代称。”
夏正接道:“那你怎么知道他指的就是董承欣?”
“因为董承宇找我做咨询是张魏介绍的。董承宇和我说过他的情况,包括他妹妹,我一听就知道和张魏描述的是同一个人。”